第10章

姜唯想,她還是喜歡陸近洲的,只是不知道陸近洲願不願意喜歡她。

上完藥之後,陸近洲略略勸了她放寬心,要開心起來,姜唯看着他抽了紙巾擦拭手指,忽然道:“陸近洲,你對每一個遇見的女孩子都這麽體貼關照嗎?”

陸近洲看着姜唯那雙眼睛,抿了抿唇,道:“你覺得我煩嗎?”

姜唯沒料到是這句話,道:“當然不會,你怎麽會這麽想?”

陸近洲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膀,道:“我身邊的人總說我有些太過熱心腸了,即使面對陌生人也是這樣,有些忍受不了我。”

姜唯咯噔了一下,疑心自己是蹲在牆角,恰巧被陸近洲好心施舍的一個乞兒。

陸近洲下一句道:“但他們也該好好想想,倘若我真的對每個人都如此,一天二十四小時根本不夠我用。”

姜唯的眼睛亮了,那一閃而過的光明璀璨得如同流星。

陸近洲垂下了眼睑,沒有忍心去看姑娘臉上升騰起的喜悅,他道:“我先回去了。”

那天,因為陸近洲一句話,姜唯一掃連日裏陰霾的心情,開始期盼起臉好的那天,畢竟劇情已經拍到尾巴,而接下來,有場重頭戲,她很喜歡。

那場戲,其實還是女主高三畢業的戲——沒辦法,劇組拍戲都是這樣,不會按照時間線來拍——男主已經從學校辭職,很快,在臨市找到了新的工作,那天他要離開,女主費了很大的功夫從家中跑出來,要去大巴站送他。

熙熙攘攘的人群,女主卻還是一眼看到拖着行李箱在安檢隊伍中慢慢挪動的男主。她再也不顧所謂的師生情分,也完全将女孩子的矜持抛之腦後,那時,她心裏只有一個念頭,留下他或者得到他一個承諾。

于是,她拽着男主的胳膊,把他從隊伍中拖了出來,不顧四周異樣的目光,緊緊地拽着他的胳膊,道:“我喜歡你,老師,你喜歡我嗎?”

陸近洲垂下眼睑,目光掃向了姜唯抓着他襯衫的手指,纖若青蔥,粉嫩的指甲殼因為用力,微微泛白。

他的喉結動了動,擡眼看到女孩子如同小鹿的雙眼,她道:“老師,你願不願意喜歡我?”

陸近洲的手按在她的手背上,手指捏着她的掌邊,讓她把手松開。女孩漸漸地露出了失望和傷心的表情,她含淚在眼眶:“老師,你明明喜歡我的,對不對?”

母親的聲音由遠及近,女生慌張地轉頭,她道:“老師,帶我走,帶我走,我不想留下來,不想再回到那個家去了。”

陸近洲聽到自己的聲音非常清楚地說道:“不行,你一定要回到你母親的身邊去,老師……老師沒有辦法照顧你。”

那一刻,兩人都有些恍惚,明明他們演着一場戲,可偏偏,又覺得對方已經成了戲中人,那一句句的臺詞,好像不是編劇坐在電腦桌面前漫不經心敲出來的,而是來自于他們的心底。

陸近洲,我喜歡你,你喜歡我嗎?你願意喜歡我嗎?

不行,你要回去,回到你熟悉的生活中去,不要跟在我的身邊,我,照顧不了你。

他們的目光膠着在一起,沒有一個人能說服彼此。

忽然,姜唯踮起了腳尖,她的唇輕輕地落在了陸近洲的臉頰上。那是劇本裏沒有的,陸近洲看着她慢慢靠近,意識到她要做什麽的時候,腳步下意識地往後一邁。

眼前掠過的是,春日裏慘死的小土狗,它破碎的身軀躺在院子裏的桂樹下,空氣中腥臭與四季桂甜膩的香氣混合在一起,讓人不由地想要嘔吐。

可是,他的身子卻動不了,他的上半身還維持着方才的姿勢,直到感到姑娘溫熱的唇貼在了他的臉頰上,他渾身的血液開始沸騰,只感覺滿身的筋骨都在嘎吱作響,他的神經在戰栗,他的思想在興奮。

可惜,拍攝還在繼續,母親終于趕到,一把把女主扯了開去,指着陸近洲的鼻子就開始罵,他的神色一下子就冷了下來。

仿佛方才,它們不曾鮮活過。

拍攝終于結束,姜唯臉上帶着狡黠的笑意來給他道歉:“抱歉,臨時加了這麽段戲,只是我覺得感情到那了,女主的确該做點出格的事情才能烘托出來,如果給陸老師造成了困擾,我道歉。”

陸近洲近乎別扭地說道:“沒事,沒有給我造成困擾,你很好。”他說完,扭身就走。

助理察覺到他的神色不是很對以為他是被熱的,忙遞給他礦泉水喝。

陸近洲的确需要清涼的水來澆一澆他心頭瘋狂燃燒的火焰。

他坐在自己的帳篷裏,隔壁就是姜唯的座位,可以看到她頻頻地望了過來,似乎已經察覺到了方才陸近洲與平日裏溫和的他有些許不同,但姜唯顯然沒有多想,只以為他身子不舒服,所以才會不耐煩。

陸近洲的手捏着礦泉水瓶,将塑料瓶子捏得變形了,他方才聊家常般對助理道:“你還記得我養的第一條狗嗎?”

助理略想了一下,很快就回憶了起來:“那條中華田園犬?我記得啊,後來好像是出車禍死了,你還把它埋在老家的院子裏,怎麽了?”

陸近洲勉強笑了一下,道:“沒有,只是忽然想起它了。”

那條狗,他瞞過家裏所有人,告訴他們它是被車撞死的,卻沒有将事情完整地告知他們——那條狗,是他故意放開鎖鏈,讓它在車流量最多的時候去過馬路。

而起因不過是,他從小養到大的小狗,不過在表弟家寄養了一個月,卻變成了白眼狼,不再認得他了。

從那一刻開始,陸近洲就知道自己有病,且是無可救藥的那種。

他小心翼翼生活了二十幾年,把病隐藏得很好,父母一概不知,甚至,成長路上遇到欣賞的女孩子也從不敢主動表白,以致于母胎單身到現在。

而對姜唯,是他有些克制不住了。

這是他的錯。

《時光不老》很快就殺青了,縱然拍攝過程中多有波折,但因為姜唯的表現大大超過預期,因此導演依然很滿意,并且大言不慚地說道:“這部戲上了之後,大家一定會對姜唯的演技有個颠覆性認知,這都是我們劇組共同努力的成果啊。”

姜唯笑了笑,她的目光穿過人群,與陸近洲有短暫的接觸對視,但很快,陸近洲便移開了視線。

姜唯不由地郁悶,她懷疑是那天做得太過了,讓陸近洲開始躲着她了。

可是如果有好感,陸近洲有必要躲着她嗎?姜唯苦澀地想,又記起那天他說的話,總帶着希冀,自覺陸近洲對她并非只有同事的情誼。

殺青宴上,姜唯酬謝過劇組的工作人員之後,便用目光去找陸近洲的身影。

他結束了簡單的社交之後,取了杯果酒,在角落裏坐了下來。姜唯沒有任何的猶豫,走了過去。

陸近洲似有所覺,睫毛輕顫,慢慢地睜開了雙眼。

見是姜唯,他略略發怔,趁着他愣住的當兒,姜唯已經在他身側坐了下來。

她把手裏的那碟食物遞給了陸近洲:“喝酒前吃點東西,對胃好。”

陸近洲看了眼杯中不曾動過的酒水,道:“只是杯果酒,不妨事。”

姜唯卻沒有答應,只道:“往後在外頭應酬的日子更加多,不要因為覺得不妨事就不在乎。”

陸近洲還是接過了那碟食物,道了謝。

姜唯看他:“我覺得你最近幾天心情不是很好,是遇到什麽事了嗎?或許,有我能幫上忙的地方?”

陸近洲微微皺眉,他不會,也沒法把心底那個隐秘的心思告訴姜唯,于是只是淡漠地搖了搖頭。

姜唯看到他這副冷淡的面孔,略顯失望,道:“你之前幫了我許多,我還一直沒有道謝。”

“一點小忙,無足挂齒。”陸近洲道,“更何況,你請我吃過飯了。”

一碗羊肉燴面真的不值當什麽,姜唯嘴唇翕動,還是說了:“我們共事到現在,好像還沒有交換電話號碼。”

陸近洲道:“我們加了微信了。”

“那不一樣。”姜唯道,“我還是喜歡用電話聯系朋友,我們……我們是朋友吧?”

陸近洲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沒有說話,時間明明分分秒秒都在走動,可偏偏在那一刻,姜唯覺得時間靜止,風輕了,呼吸也柔了,她所有的神經都緊繃了起來。

倘若陸近洲回答一句不是,那意味着她不僅失戀了,對象還是個渣男,那真是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打擊。

誰知道,陸近洲給了她一個意料之外的回答,他說:“姜唯,我是有病的人,不适合做朋友。”

姜唯徹底蒙住了。

這……算什麽跟什麽嘛,明明是很莫名其妙的話,甚至算得上是敷衍搪塞,他卻還要說得極其鄭重其事。

姜唯開玩笑地道:“那不适合做朋友,适合做戀人嗎?”

陸近洲笑了,他道:“你分明沒有喝酒,可為何總是說些醉話?”

他說這話時,導演剛好開了瓶香槟,淡黃色的酒水從酒杯塔頂流淌下來,醇甜的酒味引得大家都在鼓掌歡呼,當然,大多是在慶祝自己終于結束一份工作,可以回家和久別的家人朋友團

聚。

只有陸近洲,十分殘忍地對姜唯道::“如果你還理不清楚的話,我們以後還是不要見面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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