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風雨欲來
遠山深處一聲莺啼回蕩在缭繞着霧氣的山谷裏,驚的空氣裏漣漪陣陣。
山澗下是不可見底的黑,安靜的讓人驚怵,澗口的霧隐在谷底的黑中,撕扯出一眼萬年的滄桑。沒有流水叮鈴,沒有碎石滾滾,有的只是無盡的看似平靜。
但,其實,這裏,不是讓生命隕落的煉獄,不是讓天使折翼的亂色紅塵,你伸手,那裏便是另一個世界!那個世界,沒有悲傷。
是遠出三界之外,超凡六道之中的一方美好。
而這樣的小世界,還有很多,自天地誕生以來就脫出神。凡。冥三界,不似神界那般清冷寂寂,也沒有凡界裏的悲歡情仇,更不似冥界硬漠詭谲。
譬如南海歌聲婉婉淚值千價的鲛人一族,在茫茫大漠裏邪術猖獗的蠱族,喜暗不喜光的沒夜族······
他們與生俱來就有異乎常人的地方,但從不會離開他們的家鄉,也從不入三界,亂世事。
他們安分守己,不谙紅塵,與大世界保持着一個完美的平衡,從他們出生,一直至死亡來臨。
而這個看似驚險的深谷,就隔絕了一個這樣的小世界。
雲深不知處,是他們與外界隔絕最好的迷惑,讓人望而生畏的暗和可怖的劍崖峭壁,是他們守住故鄉最堅實的屏障。結界化為缭繞的雲霧,迷住了人的眼,同時也遮住了一顆顆看似鮮紅其實早已腐爛潰侬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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堤岸邊,一點嫩綠輕輕巧巧的壓在一點雪白之上,是風,吹彎了拂柳,溫柔的漾在了誰的臉上,剪影斑駁,流水般劃過那人身上的紅色錦衣,一塊豔豔若明玉,一塊暗暗似夜空。都嵌在那人的袖上,肩上,腹上,平地卷起風,吹落櫻花,落于那人鼻尖。
大越是花瓣的撫摸太溫柔,她竟無從察覺,依舊斜躺在弱柳的影裏,睡得香甜。
直到不遠處的傳來的陣陣低笑,和着或輕或重的腳步聲切斷了這份平和安詳,她才漸漸轉醒,睜眼,長睫之下,一雙琉璃,暈着霧,映着藍天,似深海。
她起身,花瓣劃過她鼻梁上的弧,晃晃蕩蕩,落于她的掌心之上,她沉眉,托腮。一動不動,大概是沒睡醒。
“夏夏。”身後有人歡歡喜喜的叫她。
她轉身,看到身後站着的大片人,終于是找回了一些神智。“明離姐,你們怎麽都聚到一起了?有什麽事嗎?”她歪着頭,睡眼惺忪。
明離楊起細細彎彎的眉,笑着說,“家裏來客人了。”想想又覺得不甚充份,又加上一句,“外面來的客人。”
夏槿的睡意頓時消了一半,眼裏水波一圈圈的亮起,“真的?那位客人在哪裏?”她急忙問。
“在茶亭上呢,族長們正在招待呢。”明離微笑。“這不,我這就帶着大家去看看那外面的人長的什麽樣,怎麽樣,你要不要去?”
可聽完明離說的話,夏槿卻突然低落起來,“算了吧,上次我想偷偷溜出去,被爹爹逮個正着,這才幾天吶,他肯定還沒消氣,我現在出現在他的面前,不是找罵嗎?”夏槿眼神哀怨的開口。
“呵呵······。”聽到這話,明離和那些個看起來很是年輕的姑娘們都低低的笑起來,
“你們太過分了。”夏槿心裏更郁悶了。
“你也別太難過,等過幾天,族長消氣了也就好了。”明離忍着笑安慰她。并且在心中默默的感慨,族長的女兒真是不容易啊!
夏槿看着眼前這些個精心打扮的姑娘們,無可奈何而又酸酸的嘆了口氣,可那時,那個人就不在了啊。不知外面的人是不是和她們這兒的人長的一樣,兩只眼睛一張嘴呢?
“哼,算了算了,你們走吧走吧,留我一個人在這好了。”夏槿覺得很是惆悵。
“那我們走了哦?”明離在陽光裏沖她擺擺手。
夏槿憂愁的轉身,然後長長的嘆息,看着眼前空落落的空地,竟然真的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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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亭裏,溢出雨後青茶的香氣,長亭上,幾人的輪廓輕描淡寫的被勾勒出來,一人身姿欣長,一人脊背直挺,還有一人出塵飄逸。長亭外裏裏外外圍了好些人,都伸長脖子張望。
夏志卿看着族裏的人竟然都跑來光望,心裏暗罵一聲真是給老子丢人,可面上還是得帶着和氣的笑意開口,“我們小族部落,沒見過世面,讓蘇言上仙見笑了。”他看着面前那人輕輕揭開茶蓋,随意的撥了撥茶尖,好似被人關注的不是他。
“無妨,族長言重了。”他低低開口,笑容謙遜溫和,可眼睛卻不知看向的是何處,親切又疏離。眼裏一片霧霭,卻潋滟繁華,眉間孤寂冷傲,似九天繁星經轉滑落留下的光恒,在你眼底泛光發熱,實是遠之萬裏,驚與層颠之上。
身邊傳來一聲低笑,青衣男子溫柔楊唇,笑容明媚若早春三月,“上仙當真好氣度。”聲音似莺啼恰恰,脂玉落盤。“只是,這圍着的可都是姑娘,想必是上仙風采太盛。”
蘇言擡頭看他一眼,喝了口茶,聲音不辨喜怒,“少族長謬贊。”
青衣男子淺笑,“上仙叫我夏銘便好。”轉身,精致的下颚沐與陽光之中,看着亭外的少女們,笑意似花開彼岸,無限溫和,薄唇輕啓,“姑娘們,都散了吧,可別吓跑了遠方的客人。”
不知是話語戲谑将姑娘們驚走了,還是那陽光下的人太過漂亮溫柔讓姑娘們害羞了,紛紛紅着臉走了。
總之,耳邊是清淨了,夏銘眼神在那些姑娘的背影裏掃了一遍,并沒有發現自家小妹的身影,心裏暗暗的松了口氣,如果那丫頭也來湊熱鬧了,那可真是給他和他老爹丢人了。
夏志卿看着衆人都走了,想起因為人多正事都沒談,急忙開口,“上仙此次前來,可不只是來喝茶的吧?”
“當然。”蘇言微笑,放下手上的茶具,擡眸,“我這次來只是因為路過然後順道幫別人帶句話。”
夏志卿看進他的眼裏,想看出點什麽,卻只是望進了一片煙雲霧霭之中,無喜無悲的眸子。“什麽話。”他問。
“天帝的小女兒,将要過她的第一場大劫,本也沒什麽危險,畢竟有那麽多上神守着,可是誰知這小公主的大劫竟是以夢魇的形式出現,族長要知道,就算是神,也不能在夢劫裏多作幹擾。”他語氣低迷,不知意指何處。
“所以?”夏志卿的雙手幾不可見的顫了顫。
“所以,天帝托我帶句話。”他合上眼眸,聲音似陰澗之底竄上來的風聲,“請務必,救救小女,屆時小女歷劫,自會有人來迎接族長。”
明明是晴好的天,卻平地裏生出一聲驚雷,裂破蒼穹。
夏志卿擡頭,眼裏一片陰郁,終于······
一旁的夏銘收起了暖融融的笑意,眼簾低垂,心底逸出冷笑。
他們這支異世族,喚為食夢族,可通入別人的夢境,還可食夢,不論美夢噩夢。可是,這天帝的女兒可是要渡夢劫,這夢劫,若她自己渡不過,那必會化成噩夢之魇,吃掉那東西必然是灰飛煙滅萬劫不複,況且,他們還這般指明要父親前去,而不是任派個族人便好,真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夏銘起身,青衣上金色陽光碎了一地,與陰影處活躍迢遙。“蘇言上仙。”他眸子裏似浸染了黑夜,只餘再不期望曙光的魑魅魍魉。“勞煩你告訴神主,我們食夢一族必定竭盡全力。”
蘇言看着面前的男子,良久,開口,“我說了我只是順道,話已帶到,那我便是兌現了我的諾言,将你們的話帶回,我并沒有這個義務。而他想必也知道我不會帶話回去”他眼角亮起千山萬水般的景致,眼裏不起半分波瀾,落了滿地的流光。
夏志卿眯眼,心頭一驚,這人竟這般不将天帝放在眼裏,提起那人時眼中無懼無驚,仿若在他看來,提起神界之主與提起世上任何一個人都是一樣的。
“所以。”他擡頭看向夏銘,唇畔竟勾起一抹微笑,瞬間亮了天地,“少族長不必騙人了,天帝也不需要你們的回答。”他只是,需要一個除去你們的理由。這句話,蘇言并沒有很直白的講出來,但相信眼前這個聰明的少年,能夠明白。
夏銘驚詫,回首,那人笑得極美,眼裏并無半點情緒,好若衆生笑,笑衆生,衆生皆一般。
真是,真是,可怕的一個人。夏銘吸了一口涼氣,他本來就沒打算幫那位天帝,只是想說句謊話讓那位暫時安安心,然後為族人布好後路罷了,那位天帝大人,自從上位,便已經翻手間覆滅了好些異族,這次借着去夢的名頭讓父親上神界,擺明是想将食夢族除之後快,當然,順便再确保他女兒的絕對安全,如果女兒出事,便讓父親替之,然後再找個借口給父親安罪,最後,必将牽連整個族。
畢竟,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更何況,那位天帝大人一心想一統三界,這脫于三界外的異族,恐怕早已成了他喉頭上的一根利刺。
可是,他竟然連回答都不要,未免太自信父親會乖乖為人魚肉了吧?
而且,他看向蘇言,他竟然,一眼就識破了他的虛與委蛇。
他看着那個美豔不可方物的男人,然後斷定,這是一個比天帝還要可怕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