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站起來
夏槿走進書房,一陣濃郁的檀香撲鼻而來,她的父親背對着她,坐在雕花繁複的椅子上,脊背直挺,一如他幼時記憶中那般。
“父親。”夏槿輕聲叫他。
夏志卿并沒有轉過來看她,兩手搭在桌子上,指尖不斷的在桌面上磨砂着。
“夏夏。”他緩緩開口,“你已經過了十六歲了吧?”
夏槿轉眸看向夏志卿,眼裏的光輝慢慢開始崩潰,“是的,父親。”聲音平穩。
夏志卿幾不可聞的嘆了口氣,隐在桌子底下的手開始發顫,“那你可知,十六年前的今天發生了什麽事?”
夏槿沒有說話,只是笑容開始崩塌,如海嘯卷走沙礫般輕而易舉。
“十六年前的今天,你被人從崖上丢下來,而我······把你救了下來。”
房間裏的空氣忽然沉寂下來,靜的連呼吸聲都消失了,夏志卿想轉身,可轉到一半就硬生生的被他止住。
夏槿依舊只是沉默的盯着夏志卿,看着他表面平和但臂膀卻一直在輕輕的顫抖卻又不自知,她很清楚她現在該說點什麽來顯示內心的難以置信,要是她表現的太過平靜,表現出一副她已經知道了的模樣,那不就太對不起爹爹的苦心安排了嗎?
可是,此刻,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該說什麽?
求他不要把她一個人推走嗎?說自己願意陪他們一起死嗎?
她說不出,看着夏志卿的白發,她說不出。看着夏銘的笑容,她說不出。因為,他們是如此的希望,她能活下去,不惜說出這般殘忍的身世都要逼她活下去。
她不是沒有懷疑過自己身份,大家都有的特殊能力,只她沒有。可是,她每次問這個問題,她爹爹總會微笑着摸摸她的頭,告訴她,是因為她小時候生了一場大病,所以才沒了探夢的能力。而她,對此······深信不疑。
一念及此,她拿起書桌上擺着的茶杯,狠狠的擲下,委屈,傷心,絕望,怨恨,随着杯子的破碎在心頭炸開,瓷瓦破碎的聲音太過刺耳,碎掉的白陶露出猙獰的邊緣,燭火映在上面,無端的開始凄厲的扭動。
這一聲響将夏槿的世界踏碎,不見了山水,沒有了莺啼,消失了陽光,只餘下滿眼空洞的灰白,耳邊似響起蜂鳴,成千上萬只一起在她耳邊叫嚣。
如此呱噪,如此響亮。
可她卻依舊能聽見她父親的聲音,于千軍萬馬的蹄踏聲中響起,帶來冬天冰雪般刺骨的冷徹。他說,“你如今已經長大,而又非我族人,就不好在留在這裏了,你······離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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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肮髒的巷口,到處的飄散着腐味,小巷的出口處,便是車水馬龍的街道,熱鬧至極的夜市,衣着鮮亮的少女與公子們,飯館裏誘人的飯香飄逸而出,晃晃蕩蕩,飄進這個陰冷黑暗的小巷。
“唔······。”一聲痛苦至極的低吟,在巷口深處響起,一道黑影在牆角上艱難的蠕動,瘦骨嶙峋的身子绻成一團,聞着飄來的飯香,那蜷曲着的人似乎是精神了點,極其艱難的,搖搖晃晃的從地面上爬起來。
皮包骨的手,指甲裏滿是泥垢,這樣一只手,搭在烏黑的牆上,竟把牆面都襯的白淨了一些。
“咕嚕。”肚子裏的聲音不斷傳出來,饑餓迫使她邁着搖搖晃晃的步子向巷外走去。
離開那個陰冷潮濕的地方,外面的空氣瞬間讓她清醒過來,但一清醒就更加餓了。她記不得自己幾天沒吃飯了,她需要食物。
她行屍走肉般的走在街上,凡是與她走近的人,無不捏着鼻子或是用手扇着眼前的空氣,然後極其嫌惡的與她隔開一段距離。
她低頭,早已經習慣了。
她從小就是被乞丐帶大的,在老乞丐還在的時候,她還沒有像現在這般凄慘,老乞丐總有辦法從各種地方弄到吃的。
可不久前老乞丐被別人用棍子打死了,等她趕到的時候,就見到他渾身是血的躺在地上,周圍圍滿了人,一個個龇牙咧嘴或同情或鄙夷。
那天老乞丐說是她的生日,所以給她弄肉去了。
所以他就去偷,可他實在是太老了,被人發現後還沒跑遠就被別人抓住了,打了幾棍便支撐不住了。
她跑過去扶起他的時候,他手裏還死死捏着一只燒雞,燒雞上都是血。
她轉身,看到身後還站着四個拿着棍子的男人,她瞪大眼睛,死死的望着他們,她看見棍子上有血。
大概是她的眼神太過無助和茫然,讓他們受不了,其中一個男人翁聲翁氣的開口,“小乞丐你看什麽看?是那老頭偷東西的報應······。”
後來他講了什麽她記不得了,只記得後來他們扔給了她幾個銅板,然後又陸陸續續的有人扔給她錢。然後她就像瘋了一樣的撲上去死死的咬住了那個男人的腿,滿口的血腥味,她不知道她咬的有多用力,只知道那男人一直在慘叫,然後用棍子狠狠地打她。
後來腦袋上被人一敲,她就昏倒了。
自那之後,她就一直昏昏沉沉的,渾身傷口還在疼痛,她嘆了一口氣,将自己從回憶裏拉出來。
她看到在她左側有個小販将一籠饅頭端出來,那饅頭個個雪白雪白的,還冒着熱氣,她覺得肚子叫的更歡快了。
她走過去,眼巴巴的望着那個小販,可還未等她開口,那小販就非常嫌惡的說,“小叫花子,快滾開,別擋着爺做生意。”說完就要來推她。
她閃身避開,并且極快的順手就抓了幾個饅頭,然後撒腿就跑。
風聲在她耳邊呼嘯着挂過,每跑一步,身上的傷口就傳來鑽心的疼痛,可是她咬着牙不讓自己停下。她不斷的告訴自己,不能倒下,不能停下,不然就要被人用棍子給打死了。
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她覺得自己要跑到斷氣了,才猶猶豫豫的停下,不停還好,一停下卻發現自己跑到了好生偏僻的地方,周圍一個人都沒有。
她一屁股坐下就開始大喘氣,起緩些過來了,連忙掏出懷裏的饅頭開始大口大口的吞咽,不斷有饅頭的碎屑從嘴邊掉落,她連忙趴下來,一點一點的舔着地上的饅頭屑。
不知道下頓在哪裏,她不能浪費一丁點的食物。
可等她舔完了擡頭的時候,她卻看到了她面前竟有一張極大的嘴,不斷地呼哧呼哧喘着氣,嘴裏還挂着大把大把的口水。
是一條野狗,還是一條餓極了兩眼直勾勾的盯着她手裏饅頭的野狗。
她驚恐的起身想跑,可是那狗竟窮兇惡極的撲上來,一口咬住她的小腿。
她又疼又怕,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掉。可手上的饅頭卻被她死死的抓住。
那狗見她不肯松手,便拼了命的将她往後托,粗糙的石子劃過她的身,勾出血肉,她實在無法忍受,又沒了力氣,手一松饅頭就向身後滾去。
那狗一口咬住饅頭就開始大塊吞咽,等它吃完了,她都還沒爬起來,那狗又在她身上嗅了嗅,弄的一鼻子的騷味,确定了她不好吃,才沖她狂叫了兩聲就走了。
她的臉埋在土堆裏,腿上撕心裂肺的疼,她滿口的泥巴,眼神屈辱而怨恨,如果給她一個站起來的機會,那麽,她一定要比任何人都過的好,比任何人都更冷漠,比任何人都殘忍,她要她為刀俎人為魚肉,她要她命由己不由天。
遠處傳來馬蹄聲,極慢,卻幾個呼吸就來到了她的眼前,她感覺的到馬的吐息噴在她身上,馬上有人下來,落地聲音清脆。
她勉強擡頭,于是,便看到了此生不忘的景致。
圓月,混着銀色的光,高懸于空中,做了那人的背景,柔和的月光将她一身紅衣渲染的格外明媚烈焰,眼裏弱水三千,滴滴點點全是遙不可及的光輝,若深海裏散了滿地的明珠,橫眉飛揚,與眼角又溫溫柔柔的勾起,延伸出妖豔肅殺的眉眼,用深黑的炭筆描出了最矛盾而又最和諧的妝容。
那人的唇微微勾起,是她從未見過的笑容,不是憐憫,不是厭惡,不是譏諷,不是躲避。而是像對待熟知已久的朋友那般的再自然不過的笑容。
然後,她紅唇輕啓,說,“站起來。”
而此刻的她不知道的是,這三個字,撐起了她日後輝煌絢麗而又富有傳奇性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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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槿大人帥帥噠!大家喜歡嗎?↖(^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