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流離琉璃

一瞬間她以為是自己聽錯了,眼前的人錦衣華服,手牽棗紅烈馬,似在雲端俯撖衆生的神明,于這凄迷的月夜中開出血裏凱旋的花。

她沒有回答,依舊用一種很是不堪的姿勢趴在地上,腿上的傷口還在流血,污濁的氣味彌散在空氣裏。

她希望她趕緊走!

她希望她不要走!

在如此矛盾而又真實的心思裏,她第一次發現自己想要活下去的強烈意志。希望她走,不想讓別人看到自己如此不堪,又不希望她走,想要,求她救救自己!

兩種思維,兩種情緒。

想活下去,要活下去!讓她別走,如此這般的念頭如洪水過境,将她的世界碾壓成一片廢墟。沒有平衡沒有鬥争,她的意志被輕易的瓦解。

她顫顫巍巍的伸手,枯瘦的手一把抓住那人的裙擺,火樣的紅被抓出幾條烏黑的影。她努力的擡頭,破鑼嗓子艱難的擠出幾個字,“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這不公的命運,救救我,救救我這暗無天日的生活,救救我,救救我被人踐踏被人抛棄甚至已經被自己丢棄了的······自尊!

眼皮上的泥巴掉進眼眶,被淚水一攪合,瞬間模糊了視線。

她看不見那人的表情,只感覺到那人彎身小心翼翼的扶起她,她的手搭在自己的壁上,一片清涼。她被扶着半坐起來,臉上癢癢的,約莫是那人墨黑的發撓過了她的臉。

污濁的淚水混着泥從她的眼眶裏掉下來,視線重新清晰起來,一雙亦喜亦嗔的眼在她的眼前豁然亮起,有水瑰在她心底炸開。在那人的眼裏,她感覺到到,她竟是以一種平等的目光看待自己。

有什麽東西,在心底深處破土而出,生根萬裏。

“我問你。”她聽見那人說,“你願不願意意和我做一筆交易?”

“什麽?”她不懂!

“你不是想要我救你嗎?”那人眼裏嵌了碳石,黑而深邃,“你要我救你,那自然是要付出點什麽。”

她驀然一驚,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那人卻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她看着那人,忽然想笑,笑自己的心其實已經低賤到如此地步,想要靠別人的同情,憐憫,來使自己得救。這許多年下來,沒有一個人将她當人看過,自然而然,她也忘了自己還是一個人。而眼前這個女人,确實真真正正将她當作一個人來看,以一種平等交易的形式在和她說話。

她一直都以為自己一無所有,可現在,這個少女要她有所付出,讓她瞬間便是明白,只要活着,便是有所得,有所擁有。

“你想要什麽?”她知道,她想要的東西,必然是自己有的,不然,她也不會在她身前駐足停留。

“我被家裏人趕出來了,對這裏又一點也不熟悉,你是我在這裏遇到的第一個人,我希望你能呆在我身邊,讓我了解一下這裏的事情,等我熟悉了,你想走便可以走了。”那人目光朗朗,似水流年。

她驚訝,眼前的女人像是在講述着別人的事情,被人抛棄,流落異地,孤身一人,這樣的環境下,她卻依舊在她的面前,笑得風華絕代。

“好。”如此簡單的要求,卻拯救了她的世界。

聽到她的的回答,那人馬上眉開眼笑,點亮了黑夜,“那你叫什麽名字?”

她思考良久,回答,“劉離兒。”流離流離,吾兒流離。老乞丐為她起的名字,悲傷而貼切。她沉下眼簾,心裏一陣抽搐。

“好名字。”那人卻眉目流轉,頗為羨慕的吟道,“脫煙塵,采花誰人先?天音隐消藏經去,笑說琉璃将紅顏。彈指一揮間。”

劉離兒擡頭,眼底悲傷映入那人眼底,可她卻笑容依舊,接着對她說,“你名字裏有琉璃的諧音呢,很好聽,琉璃光華萬年,煜煜生輝。我以後就叫你琉璃好不好?”

劉離兒望進她妖妖灼灼的眼裏,仿佛看見了滿樹繁花乍然盛開。

“嗯。”劉離兒回答。

那人笑了笑,從懷裏取出一個小瓷瓶,将木塞拔掉,裏面飄出一陣濃郁的藥香,遞給她,示意她喝掉。

入口一片苦澀自舌尖蔓延開來,可劉離兒卻覺得這是此生吃過的最為美味的東西。然後她被她扶着站起來,她聽見她說,“琉璃,我叫夏槿,你可以叫我夏夏。”

劉離兒被夏槿扶着勉勉強強的跨上馬,她坐在馬上,心裏想着,原來,高處視野竟如此讓人舒服。以前她只是低着頭,看着別人禦馬從自己身邊走過。現在,她也同那些人一樣,于高處俯瞰,景致極好。

“琉璃。”夏槿問她,“你知道什麽地方可以住人的嗎?”

劉離兒有些吃驚,“客棧啊?”

“那是什麽地方?”劉離兒默然,想着這人原本莫不是足不出戶的大小姐?可是,若真是這樣,那她身上隐約間流出的肅殺之氣又作何解釋。

盡管她總笑得溫柔,可劉離兒卻感覺的出,夏槿笑容之下掩藏的一些東西,它們蟄伏着,等待着,然後在某一天,露出猙獰的獠牙。

“就是一個你付錢,然後他們給你提供一個房間休息再順便提供些食宿所需的地方。”劉離兒耐心解釋。

“這樣啊。”夏槿露出一個原來如此的表情,又加上一句,“你們外面的人真聰明。”

“······。”她聽不懂。

就這樣一問一答中,她們已經來到了熱鬧的夜市上。

一個紅衣女子,帶着一個髒兮兮的小乞丐,很是別致的一道風景,自然引來了很多人的側目。

被這麽多的人一起注視着,劉離兒習慣性的低頭,可剛有所動作,一只手就搭在她的肩上,“為什麽不擡頭?”語氣輕柔卻不容置疑。

她頓覺的如同驚雷劃過,剎那便是擡頭,眼裏驟然迸發出光彩來,多年積壓的委屈,難堪,痛苦,軟弱,自卑,通通于此刻在眼底被撕裂開隐忍煎熬的僞裝,化為閃電,動若脫兔般像那些嘲笑過她,鄙夷過她,憐憫過她,欺侮過她的人射獵而去。

那些認得她的人本想像以前一樣出言譏諷,可此刻感受到她目光如炬,眼裏亮起無數光彩,話語頓時便卡在嘴裏,再不能發出一點聲音。

劉離兒挺直脊背,忽而很想暢快的大笑。“謝謝。”她說。

夏槿在她身後輕輕的笑了一聲。混着踢踏踢踏的馬蹄聲,緩緩流入她枯涸的心底。她看不透夏天這個人,一個連客棧為何物都不知道的人,卻在剛剛那樣人人注目的場合,鎮定自若,明明她身前的是一個被人唾棄的乞丐,她卻堅定的扶起她的肩,然後對她說,擡起頭。

“琉璃。”夏槿慢慢開口,“我不知道你剛剛為什麽那麽自卑,我對你們這邊的世界也不是很懂,所以無法多說什麽,但我知道的是,一個人的尊卑不是由她穿什麽,吃什麽,住什麽樣的房子便可以決定的。而自尊之所以叫自尊,便是要懂得自我尊重,一個人要先有自尊,才會有變強大的基礎,這樣,別人自然也會尊重你。”

劉離兒靜靜的聽着,原本聽得夏槿那句你們這個世界的人有些疑問,可是馬上就被她之後說的話給震驚了,她從來沒有聽過這樣的話。

只是,直覺她說的很對。

然後,覺得眼前的人不是普通人。

在這樣的震驚裏,她突然想起剛剛她還沒遇到夏槿之前,她對自己說,若給她一個機會站起來,她必要過的比別人好,比別人殘忍百倍,比別人冷漠百倍。

原本是在絕境中的一句虛無缥缈的狠話,此時此刻,卻在腦海裏變得分外清晰起來。與虛無之處發出馥郁芬芳的香,一點一點勾扯出她的靈魂,将之曝露在極亮的光中,那麽清晰,字字句句,印象深刻到令人發指。

“你在想什麽?”夏槿問?

劉離兒轉身,滿臉泥垢但一雙眼睛卻分外明亮。

“我在想,從此之後,我命由我不由天。”

冷漠人心之冷漠,殘忍人心之殘忍。做不一般的人,做非常人之人。

阻我者,殺之!

負我者,殺之!

欺我者,殺之!

然今日助我救我者,必傾我所有,報之!

冷厲的眉目逐漸溫軟下來,她轉身,看見夏槿滿意的勾起了唇角。

····················

然後,她敬之謝之的夏槿姑娘,在一處花花綠綠的地方停下,蔥白玉指指着店門口前花枝招展衣着暴露正忙着攬客的姑娘們眉開眼笑的說,“琉璃,這兒便是客棧了吧?”

“······。”

------題外話------

為什馬木有人評論,好桑心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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