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遭遇

雖然湯豆盡量輕手輕腳,卻還是在開門時發出了一些響動,但好在,沒有驚醒誰。

樓道一片漆黑,就像是通向無底深淵,有一瞬間令她感到恐懼,但她深吸了一口氣,無聲地鼓勵自己。

只是黑暗而已。

摸索着一點點從樓梯上往下挪。原本只需要一兩分鐘就給跑到底的樓梯,她足足走了四五分鐘才完。

下到一樓,眼前的一切在月光的照耀下亮堂起來。

整個居住區域都被籠罩在夜色下,像沉睡的怪物,但雖然路燈滅了,街道上卻有許多在破鐵皮桶中點起的篝火,篝火周圍集滿了笑鬧着的青年。時不時聽到黑暗中有人在叫,在跑,不知道是嬉戲還是真的打起來了,間隙穿插着狗吠。

湯豆繞開那些明亮的地方,順着居民樓之間的空隙曲折地向外走。

雖然這裏是熟悉的地方,但在黑暗中,一切都顯得陌生,連路邊微小的動靜,都令她心驚。繞開很遠,她卻仍然很害怕自己被那些青年發現,小心謹慎地快速從一個陰影沖到另一個陰影中,就算別人看見,大概也以為只是個耗子或者狗。

只是在快要離開最後一個篝火堆的時候,她差點與在黑暗中摟抱在一起的兩個人撞上。

他們不說話,在黑暗喘息發出奇怪的聲音,湯豆緊張地停下來,但對方已經發現她了“有個小姑娘”

其中有個人邊提褲子邊慌張地跑出去了。

“什麽小姑娘?”最近的那個篝火堆的人被驚動,好奇地向這邊過來,就像終于發現了新鮮玩意。

湯豆扭頭以最快的速度向着居住區域的邊沿狂奔起來。

有人在後面吹口哨,他們大聲笑着相互喊話,從後面追上來。年輕男孩們的步子又大又重。

湯豆不知道他們追上自己會幹什麽,少女對這世界的險惡并不太了解,覺得自己也許會被打一頓。她在此時,感到被追逐的恐懼。

平常在跑步時,她總想像自己是一只小鹿,蕭條陳舊的居住區是繁茂的森林,這令她感到舒适,

但現在一切都散發着恐怖的氣息,不論是眼前明明暗暗的一切,還是身後的追兵。連着路邊的葉陰都顯得居心叵測。

風在她耳邊呼嘯,她聽着自己巨響的心跳與喘息,努力地分辨前面是什麽方向。

要是什麽都不帶她能跑得更快,但二胡盒子是個負累。一直到她跑到居住區域的邊沿,還是沒有把那些人甩掉,反而在路上引來了更多游蕩的年輕人。

這簡直變成了一場狂歡,許多人都加入到這場莫明其妙的追逐中來。他們甚至在後面大聲地讨論,所有人要輪流請那個抓到湯豆的人喝一個月的大酒。

這已經不是一場惡作劇似的追逐,而是一場圍獵。

跑出了居住區域的中心之後,景色越來越荒蕪,到處都是災難後廢棄的建築,許多地方都有被烈火焚燒的痕跡——當時中央政府已經沒有足夠的能力對所有的城市進行消毒,許多居住區域在建立之前都只能采用最原始的方式。

平常誰也不會到這兒來,但現在顧不得這麽多,湯豆在這些廢墟中狂奔,根本不敢回頭去确認身後還有多少人。

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

跑!

跑!

但夜霧越來越濃,她無法再靠地平線上工廠的燈光來分辨方向。

最終她停在一條廢棄的馬路上,到處都是青年們的呼叫聲,好在霧對他們來說也不是什麽好事。她努力壓抑下自己的喘息,強令自己鎮定下來,然後一聲不吭地小心避開那些有聲響傳來的區域繞着走。

有一次她幾乎與一個青年撞在一起,對方身上的濃重的酒臭味,但顯然他雖然有力,卻并不如湯豆靈巧,在霧中短暫的追逐之後,就丢失了目标。他在霧中大笑,似乎覺得很有趣。

就在驚慌的湯豆打算順着馬路走,先脫離這裏再說的時候,突然她聽到了一個聲音。

像是有什麽人摔倒在地上,沉重而短促。

這聲音一開始只有一兩個,但随後接二連三地響起來,甚至還有幾聲短促的驚呼。

接下來,是死寂。

那些本該在霧中尋找她的青年,似乎都消失了,她靜靜地站着,沒有聽到任何人的聲音再傳來,不論是說話,還是踩到廢墟中的碎石發出的摩擦聲。

什麽都沒有了。

但她又覺得,并不是什麽都沒有。

還有別的什麽東西正在霧中。

甚至有時候,她能感覺到風……像是有什麽東西與她擦身而過帶起來的風,很輕,很突然,又很快消失。

但她把眼睛睜得再大,也看不到任何東西出現的痕跡。

她想逃跑,想快點離開這裏,但腦海中卻有另一個想法在阻止她——絕對不能跑。她慢慢地移動,用最輕微,最不讓人察覺的速度。但在幾步之後,她就感到有什麽站在自己面前。她奮力想從漂浮的濃霧中看到什麽征兆,但還是什麽都沒有。

可她萬分肯定,自己并不是一個人站在這裏,雖然看不見,但那個東西有很強烈的存在感,個頭比她高很多,讓她有一種自己被籠罩在陰影中的錯覺,甚至産生一種畏懼。就像弱小的動物遇到了自己絕對不可能戰勝的捕食者

就在這時候她又聽到了別的聲音。

好像是人。

那些腳步聲急匆匆地從遠處向這邊靠攏,有人在低聲說話,語氣沉穩可靠,但因為聲音太小,湯豆什麽也聽不清。随後她聽到了金屬發出的幾聲‘锵’,有點像利刃出鞘。

可她不敢動,也不敢求救。

四周到處都是腳步聲,大約有十人左右。她看到有一個人影向這邊過來,心中一陣狂喜,随着越來越走近,對方的樣子也越來越清晰——是那個老人。

他穿着白天上次見面時穿的老式布衫,身軀微微佝偻,走在街上和其它的老人并沒有什麽不同,但此時手裏拿着一把黑色的劍。

看到湯豆僵站的姿勢,他立刻意識到什麽,示意她不要動,不要出聲。一躍而起向她正面刺去,如果她前方有東西一定會被刺個正着,但湯豆立刻就感到了風——是那個東西在移動。老頭位置雖然比較遠,但顯然也立刻意識到對方轉頭向自己過來,他飛快地改變軌跡向側邊彈跳開,再落地的瞬間借力一躍,手中的黑刃直刺向湯豆身邊。

……但對方已經不在那兒了。湯豆感到一陣急風向前去。

半空中的老人顯然是刺了個空,他已經意識到敵人已經到達自己身邊,可也來不及再次改變方向了。

就在這一瞬間突然從旁邊沖出來一個人影,動作利落而迅速手中與老人一樣的黑刃目标明确地刺向空中某處。雖然那裏什麽都沒有,但湯豆可以肯定,自己聽到了利刃入肉的聲音。随後那種令人呼吸困難的壓迫感消失了。

“老師。”來人背對湯豆扶住倒地的老人。

老人掙紮着說一句“我老了”之後沒有再發出任何聲音。

另外有5人從霧中各種聚攏過來,他們穿着各異,但每人都戴着同樣的護目鏡,走近之向低聲報數。

“4”

“2”

“3”

“1”

“2”

扶着老人的青年聲音十分暗啞“那麽12個就已全數殲滅。本次任務已結束。明日撤回。”

他沒有放下已無聲息的老人,只是沉聲對站得離自己最近的人說“收拾一下現場。”這些人才開始把護目鏡解開,取下腰上的手電打開,分散又向霧中去。

湯豆走上前,老人除了額頭有小小的灼傷之外,身上并沒有任何外傷,但顯然已經沒有了氣息。

那是和永昭一樣的傷。她知道了永昭死亡的真相,可她并不感到開心,只感覺到心情更加地沉重。老人是因為救自己才死的……

許多屍體被那幾個人收撿過來。擺放在一處,有人拿出對講機,不知道與什麽人在對話。“任務已結束。定位我現在的位置,派人過來。”

對方回話“數據。”電流聲異常嘈雜。

“死十一人,十人為普通公民,一人為總局退休人員。”

“請詳細彙報總局退休人員情況。”對面是個中年女人的聲音,帶着些明顯的不耐煩“你們隊長呢?諸世涼!諸世涼!我跟你講,退休人員應視為普通公民,誰給你讓普通公民參與任務的權利?違規操作行為是會被上報的。這次一共十二個滲出,本次死亡人數加上死掉的那個瞭望者,在這地區就造成十二人死亡,失職情況突出,你是會被降職的!相關責任人都會被清退。你知不知道?”

拿着對講機的人飛快地瞥了一眼半蹲在老人面前的青年,拿着對講機走遠一些。

但夜這麽靜,他的聲音還是不停地傳來“那群人自己跑出來的。老師也是發現異常情況之後自己來的。小張的鏡片被損壞了,完全看不到東西,當時又已經來不及讓他撤出,老師知道了,就把自己的鏡片給他換上了……小張完全沒有經驗,如果看不見肯定得死在這兒……”

他的話被打斷,對方的聲音有太多的噪音,湯豆一句也沒聽清。只聽到他再次回話的時候态度明顯差了很多,怒氣沖沖:“那鏡片損壞是常有的事,大姐,東西玻璃做的!又不能加防護,加上就失效。我們每天上蹿下跳,總有碰了摔了的時候!一個月之前我們就打過報告了,每一個人都應該配備兩副鏡片,到現在都沒有回複!這是我們的錯嗎?”

……

“我們已經說是征用……但老師……”

……

“本地瞭望人員死亡,這也能怪我們?媽的,你們他媽的叫啥也不知道的人來做瞭望員,人死現在怪我們?”

………

“那十個普通公民鬼他媽知道從居住區跑出來幹嘛?是我們喊來的?”

…………

最後暴怒起來“□□媽,你愛咋咋!”

大步走回來,說“彙報完了。”這才發現一邊站着的湯豆,怔了一下,問青年“這孩子怎麽辦?”

青年蹲在老人身邊沉默着抽煙,回頭看了看湯豆。

煙頭發出的微光,照亮他那張一臉沉郁的厭世臉。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