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五十九天
關心芷待在Z市時間不長，陪着奶奶和關小南在家裏吃吃喝喝，也沒見她有什麽事幹。
關小南有時候感嘆，三十五歲都還沒結婚，可能是真的覺得自己一個人挺好的吧。
大年初三的時候，關心芷突然沒有什麽理由的催着她去收拾衣服。
關小南奇怪的看着她，但還是老老實實的回了房間，可剛拿出背包，桌上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是曾惜。
“喂，珍珍。”
“你下午要來Z市？”
曾惜的問話，讓關小南愣了愣，“什麽？”
曾惜：“關奶奶說是要過來這邊，你知道嗎？”
關小南聞言又一愣，“我奶奶要去Z市？”
曾惜聽着她語氣，看來還是不知道了，“曾首長和我說的，我才剛知道。”
關小南根本沒聽奶奶說過，“我不知道這件事，曾爺爺說的？”
曾惜：“嗯，好像是關爺爺打電話給首長說的。”
關小南皺眉道：“先挂了，我問問奶奶。”
電話挂斷，關小南打開房門，掃視了一眼客廳，發現奶奶沒有在，只有關老頭坐在沙發內，而關心芷在陽臺外打電話，她走到沙發旁坐下，開門見山問：“爺爺，奶奶要去Z市？”
關爺爺聽着她的話，頓了頓，“從哪兒聽來的？”
“珍珍和我說的。”關小南沒管這個，接着追問，“奶奶真要去Z市？”
爺爺還沒回答，一道聲音先開口。
“去。”
從陽臺回來的關心芷，站在門邊，眼眸微深，靜靜看着她，“去治病。”
關小南愣住，關爺爺眸子一沉，厲聲斥責，“心芷。”
關心芷一頓，閉了閉眼，輕聲道：“去治你奶奶的腰病。”
關小南皺眉，“奶奶的腰——”
“你奶奶說最近有點難受，所以我想帶她去Z市醫院看看。”關心芷嘆了聲，“所以快點回去收拾一下東西，我們準備也去看看珍珍那丫頭。”
關小南聞言，隐約覺得有什麽不對，側頭看着爺爺問：“爺爺，奶奶腰不舒服，你怎麽沒和我說？”
關爺爺看了她一眼，“你一個丫頭，和你說有什麽用？”
關小南一噎，“那我也可以關心一下奶奶嘛！”
“好了，你現在知道了，可以關心了吧，但是趕緊去收好東西，我們下午直接就去機場了。”關心芷催着她。
關小南點頭哦了一聲，起身往房內走去，關心芷看着她離去，爺爺起身側頭看着陽臺門邊的人，輕聲道了句，“你和我過來。”
兩人走到書房內，關心芷站在桌前看着前方坐在座位上的爺爺，面無表情問：“您和媽就打算一直這樣瞞着？”
爺爺沉默了幾秒，沒回複她只是開口說：“出國這件事，這幾天勸勸丫頭。”
關心芷冷聲道：“她的性子，您和媽不知道嗎？我怎麽勸？”
爺爺垂眸嘆氣，“先勸着。。”
關心芷揉了揉額角，“爸，早點說吧，與其讓小南發現了，還不如我和她清楚了，媽的病也還沒這麽嚴重。”
“再看吧，先出去，那丫頭心細的很。”
關心芷應了一聲，打開房門走出，視線猛地一頓。
前方的少女低着頭，正單手關上奶奶房間的門，關心芷看着她出來的房間，微微皺眉，“你怎麽從那個房間出來？”
“哦。”關小南朝她晃了晃手裏拿着的衣服，“我的衣服落在奶奶房間裏了。”
關心芷慢步走去，掃了眼她手裏的衣服，“多大的人，怎麽還總落東西。”
關小南扯了扯嘴角，“這個和年齡沒關聯吧。”說完，她随意轉身回房道了句，“我回去理東西了。”
關心芷應了聲，看着她離去，微微皺眉。
關小南打開房門，負手關上門。
“咔嗒。”
門鎖相扣起，她身子向後一靠，擡手露出手心裏的手機，垂眸看着屏幕上的照片。
照片內，床頭櫃上擺放着各式各樣，大大小小的藥瓶，一串串英文名印在上頭，有些刺眼。
關小南靜靜看着那些藥名，忽而覺得有些冷。
擡頭看了眼前方的窗口，發現那兩扇玻璃窗正大開着，寒風卷起窗簾，帶着刺骨的冷意襲來。
關小南看着那晃動的窗簾角，突然笑了一聲。
帶着嘲諷。
下午，關心芷開車載着幾人到機場，關小南拿着東西下車，看着奶奶彎腰的動作，連忙走去扶着她，“奶奶，小心點。”
關奶奶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模樣，笑道：“奶奶又沒那麽疼，沒必要這樣。”
關小南冷着臉，嚴肅道：“不行，現在就要小心注意才對。”
奶奶見她這般，點頭笑道：“好好，我知道了。”
關小南扶着奶奶走進機場大廳，跟着姑姑排隊過安檢，登機。
機艙內有些暗，奶奶和關小南坐在一邊，姑姑則和爺爺坐在一起，關小南怕奶奶不舒服，替她調了調位置，奶奶見她這般也不多拒絕。
飛機還沒起飛，關小南低頭給曾惜發信息，和她說航班信息。
奶奶輕靠在座椅上，側頭看着關小南，淺笑出聲問她，“小南，為什麽不想出國？和姑姑住在一起不好嗎？”
點着屏幕的手指一頓，關小南自然的點開飛行模式，随意接話，“奶奶，您最近怎麽總是想讓我出國，搞得像是要趕我走一樣。”
奶奶臉上淺笑未變，“怎麽是趕你了？我和你爺爺覺得我們兩個老人不怎麽會照顧好你。”
關小南低頭點着屏幕，疑惑問：“怎麽照顧不好，您現在不就是在照顧我嗎？”
奶奶頓了秒，解釋：“那是因為奶奶現在還年輕，之後我也老……”
奶奶一頓，閉了閉眼，“也會死。”
話音剛落，關小南猛地放下手機，拉過毛毯蓋在身上，閉眼不看奶奶，悶悶地說了句，“我困了，睡了。”
這态度明顯帶着情緒，奶奶無聲嘆了口氣，“嗯，困了就睡吧。”
說完，奶奶看了眼她沒蓋好的毛毯，伸手提她拉了拉一角。
關小南閉着眼沒反應，察覺到奶奶的動作，微微側頭，不讓奶奶看清她的臉。
窗口的窗板沒有拉下，光亮照在她緊閉的眼睛上，良久後，關小南睜開眼，看着那刺眼的光，眨了眨眼。
一道溫熱的液體從酸澀的眼角滑落。
……
飛機起飛，在湛藍的天空中劃過一條長長的尾巴。
H市離Z市不遠，很快就着陸到達，關小南扶着奶奶走出機場的時候，曾惜和曾爺爺已經在外頭等着，瞧見走來的幾人，曾爺爺看見爺爺和奶奶，寒暄話也不多說，直接讓幾人上車。
醫院已經預約好了時間，車子直接開去了醫院，關小南和曾惜坐在另一輛車裏，大人們坐在前頭的車子，行駛了一頓時間，關小南手邊的電話響起。
“你們倆小的先回大院吧。”
關心芷的聲音從手機內傳來，關小南手心微緊，“先送珍珍回去吧，我要陪奶奶。”
“關小南，先回去。”
這次的聲線稍稍有些冷，曾惜在一旁拍了拍關小南的手，示意她聽關心芷的話。
關小南沉默了幾秒，“知道了。”
電話挂斷，曾惜朝司機說了聲，“陳叔，往大院開。”
車子方向一轉，與前頭那輛車錯開，駛向左側車道。
關小南随手把手機放在一旁，曾惜側頭問她，“關小南，奶奶怎麽了？”
關小南看着窗外倒退的風景，聲線微冷，“老毛病複發了。”
曾惜聞言了然，安慰道：“別擔心，奶奶之前不是在這兒恢複挺好的，這次應該也會治好的。”
關小南聽到她的話，朝她笑了一聲，“希望吧。”
治好嗎？
她真的希望。
病情檢查的步驟不多，很快就結束了，奶奶被安排了住院觀察，爺爺在一旁照顧她。
關心芷辦好了手續後回了大院找關小南，載着她往醫院去，只不過在見奶奶前，關心芷先帶她去了醫院外的一家餐廳。
關小南在曾家吃的不多，因為沒什麽胃口，而關心芷也一直在辦理住院手續，根本沒時間吃。
兩人吃飯的時候，沒怎麽說話，只是在沉默的吃着飯。
關小南想起留在醫院的爺爺，擡頭問她：“爺爺怎麽辦？”
關心芷端起杯子喝水，“你的爺爺好歹也是Z市的前任醫生，不用擔心他。”
說完，她便放下了水杯，擡眸看着關小南。
關小南拿着筷子的手一頓，不想擡頭看關心芷。
她隐約感覺到關心芷接下來要說什麽話，她真的不是很想聽。
“你奶奶的情況還算樂觀，沒有你想的那麽差。”關心芷開口道：“你也不用搞得這麽悲傷。”
關小南戳着盤子裏的食物，“奶奶的病……”
“是你想的那樣。”關心芷看着她，淡淡道：“骨髓瘤。”
關小南手指有些發冷，“到什麽階段了。”
“晚期。”關心芷平靜道：“瞞着你做了一些治療，但是沒有什麽效果。”
關小南覺得自己突然掉入了一個冰窖裏，冷意從腳底傳到了頭頂，冷得發顫。
明明她早就知道了這個事實，可是親自從關心芷這兒聽到消息，還是覺得難以承受。
關心芷看着她煞白的臉，嘆了口氣，“現在可能是覺得瞞不下去了，才叫我回來，和你說出國的事。”
所以，這是原因。
因為奶奶得病了，準确來說是沒時間了，活不久了。
所以爺爺一直強調着讓她出國，奶奶想讓她走，讓她什麽都不知道，像傻子一樣的離開這裏。
然後再得到奶奶死訊的那天，她才恍然大悟嗎？
可是憑什麽？
她也是這個家裏的人，為什麽要瞞着她，騙她？
關小南覺得心裏有一陣火氣，從腳底升起，直直沖上了她的大腦。
她壓着火氣，低頭開口，“出國這件事，是奶奶的意思，還是爺爺的意思。”
關心芷張了張嘴，剛想回答，身後的一道聲音突然響起，“是我的意思。”
關小南一頓，擡頭看去。
奶奶穿着病人服，坐在輪椅上，臉色有些蒼白，可是她依舊在淺笑着，重複了一遍：“是我的意思。”
爺爺推着奶奶走到關小南面前，奶奶伸手牽過她的手，感到了那雙手的冰冷，嘆了口氣，“我們的小南，永遠都很聰明。”
她擡手摸了摸關小南的臉，“也很喜歡把情緒藏在心裏。”
“明明很疼，明明很害怕，但是你都從來沒有抱怨過任何話，但是我們的小南在這兒過得開心嗎？”
奶奶輕聲的問句傳來，關小南身子一顫。
奶奶淡淡一笑，“讓你走不是因為你想的那樣，只是奶奶想在最後的日子裏，不想讓你親自看着奶奶死，那樣的話我們小南可能會更痛苦吧？”
“可是現在我們小南已經知道了，那在最後的時候陪着奶奶，好不好？”
氣氛有些寂靜，幾人沉默着，良久那道聲音傳來。
“……好。”
淚順着下颚滑下，落在那雙消瘦的手背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