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六十天

奶奶的病情已經被定下診斷，癌細胞一直在擴散，最後的日子其實也說不準有多久。

關小南在Z市呆了一個星期，其間奶奶的痛症開始發作，爺爺沒有讓她進病房，但僅僅是站在門外，她已經害怕了。

關心芷看着她的表情都覺得她才是生病的那個人，催着她回大院，收拾一下自己，也順便整理一下東西。

關小南答應了，她一個人坐車回了大院。

曾惜在家裏等她回來，注意到她臉色的蒼白，微微皺眉，“關小南，你看看你自己。”

關小南随意扯了扯嘴角，“應該比以前好看吧。”

見她還有心情開玩笑，曾惜稍稍有些放心，沒和她貧嘴，催着她去洗漱然後下來吃飯。

關小南應了一聲，邁步上樓。

而曾惜坐在樓下大概等了半個小時，才看到樓上的人慢吞吞的下來，曾惜冷着臉看她，“我還以為你想不開，在浴室裏做出什麽事了。”

洗完澡的人，心情也沒那麽憂郁了，關小南翻了個白眼給她，“我哪裏有那麽脆弱。”

“你回來的樣子就是給人這樣的想法。”曾惜指了指前面的座位讓她坐下，從微波爐裏拿出晚飯給她。

關小南看着面前的餐碗，嘆了口氣，“為什麽突然覺得這場面有點寒酸？”

曾惜睨着她，“哪那麽多廢話，快點吃。”

關小南拿起筷子，低頭撥了撥米飯，忽而喚了一聲，“珍珍。”

曾惜聞言，應了一聲，“嗯。”

關小南擡眸看着她，嘴角時常帶着笑容漸漸消失，淡淡道：“我發現我好像沒有我想象的那麽堅強。”

曾惜一頓，看着面前的人，輕嘆道：“小南，沒有人會一直堅強，也沒有會一直陪伴你。”

關小南點頭，“我懂，我都懂，可是我現在害怕了。”

害怕，再一次經歷失去關筠時和沈君的痛苦，害怕親眼看着奶奶死去，害怕她失去所有。

“那就不要強迫自己，無論你選擇了什麽，我們都支持你。”

“讓我再想想吧。”

關小南沒再讨論這個話題，低頭開始吃飯，曾惜也沒講話，低頭玩着手機。

吃完飯，已經接近傍晚了，關小南站在窗邊，看着外頭的景，伫立良久，衣兜內的手機忽而響起，她拿起以為是關心芷發來的，眼眸看着屏幕，視線猛地一頓。

周桀：【我在Z市。】

最近忙得她都忘記了，還有周桀這個男朋友，離開H市的時候，她給周桀發了條信息，沒有多說什麽，只是寫了句，最近有點忙，需要去Z市一趟。

而周桀好像也挺忙的，這幾天也沒怎麽找她。

這條信息打破了兩人的無言。

關小南拿着手機一顫，Z市，周桀也在Z市，和她同處于一個城市。

關小南：【你在哪兒？】

手機一震，周桀發來了定位，關小南心內突然有種沖動，她想見他，立刻，馬上。

想不顧一切的沖到他的面前。

關小南一把拿起沙發上的外套，邁步往外跑。

微信上的周桀定位顯示在離這兒不遠的咖啡廳，昏黃夕陽，她一路小跑直沖出大院，沿着人行道一直跑，跑進街道，跑到玻璃的大門，急切地推門進去。

周桀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低頭看着微信裏的定位标志，兩個小點重複着，聽見門上風鈴晃動聲，擡起頭來。

門口的少女正弓着身子，大口大口喘着氣，極速奔跑的方式讓她有些累。

周桀看着她這幅模樣，愣了一秒，起身走到她的面前。

落地窗外是嘈雜喧嚣，泛着昏黃的燈光，而咖啡廳內隔絕了外頭的喧嚣，播放着小聲的音樂，柔和的燈光照在他的身上，顯得他格外的溫柔。

近在咫尺的人就站在她面前，想見他的欲望漸漸放大，一直壓抑着的情感在看見他的一瞬間，迸發出來了，眼淚積聚在眼眶中。

關小南邁步上前，伸手抱着他，垂頭埋進他的懷裏，鼻息間都是他。

“周桀。”她聲音微啞，帶着顫音。

周桀單手環住她的腰，一手攬過她的肩，輕拍着，“我在。”

這句話，直擊着她的心房，那道防牆倒塌了。

這幾天的害怕，膽怯一瞬間湧上心頭。

在看着奶奶因病痛而痛苦的表情的時候，往常堅強的她，膽怯害怕了。

腦中一直浮現着關筠時和沈君被推出手術室時，蓋着白布的情景，那一刻她看着病房裏的奶奶，整個人瞬間僵硬。

她開始覺得慌。

她不斷反問着自己，你可以嗎？你可以看着奶奶像那句的父母一樣蓋着白布的場景嗎？你可以再一次經歷那些人對你的嘆息和可憐嗎？

驚慌，害怕，悲傷還有難以接受的事實讓她整個人顫抖。

從那一刻起，她知道她已經沒有勇氣陪着奶奶了。

或許奶奶讓她走想法是對的，因為她真的沒有辦法，親眼看着奶奶死亡那一刻。

可是她忘了，她還有周桀。

今晚他發來短信的那一瞬間，她猛地想起如果她走了，那周桀怎麽辦？

她明明說過要陪着他的。

可是……她真的害怕。

周桀感到懷裏人的顫抖，無聲抱着她沒有說話。

這幾天他回顧家整理一些事情，忙得有些焦頭爛額，今天才有些時間放松，想起關小南正好在Z市，所以想見她。

關小南抱着他的腰，緊緊抓着他的衣服，沒有擡頭看他，頭深深埋着。

她聲音依舊啞，“周桀，我奶奶出事了。”

周桀一頓，大概可以知道她今天情緒的變化，無聲拍了拍了她的背，抱着她往樓上的隔間走。

隔間內，關小南坐在沙發上，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沉默了幾秒後，大概和他說了奶奶的狀況，“我的父母他們……”

周桀用手指抹了抹她的淚，“我知道，不用解釋。”

原本已經憋回去的眼淚，聽到他的話，眼眶裏的眼淚開始打滾，關小南吸了吸鼻子，擡眸看着他。

他穿着有些拘謹的西裝，面容有些疲勞，剛才她沒發現，此時才注意到他的穿着還有勞累。

關小南清了清嗓子，“你怎麽來Z市了？”

周桀擡手，替她擦掉還挂在臉上的眼淚，“過來處理一些事情，前幾天有些忙，沒怎麽注意你，對不起。”

聽着他輕聲的道歉，關小南搖了搖頭，突然注意到他話裏的意思，有些擔心的問他，“你回這裏，那尹歌有沒有欺負你？”

周桀察覺到她的擔心，揉了揉她的腦袋，寬慰她，“沒有，我去顧家老宅見奶奶，算是拜年，尹歌不會對我怎麽樣。”

相反的，尹歌對他的态度漸漸有些轉變，由之前的厭惡漸漸轉變成無視，似乎是上次見到關小南觸及到她什麽。

關小南聞言稍稍有些放心，仰頭看着他，“我最近幾天也很忙，我也要和你說對不起。”

周桀看着她哭紅的眼睛，“你現在這狀态和我道歉，倒像是我欺負你了。”

關小南聞言，伸手想揉眼睛，周桀止住她的動作，牽着她的手，“揉了更紅。”

周桀看了眼時間，問她吃過飯了嗎？

關小南點頭，“吃過了，你還沒吃嗎？”

“嗯，陪我一會兒。”

周桀點了簡單的咖啡，沒怎麽想吃晚餐，關小南給曾惜發信息說一下自己會晚點回去。

“我過幾天回H市，你在這兒好好陪陪家裏人。”周桀看着她解釋。

關小南打字的手指一頓，垂頭應了一聲，“你回去要好好照顧自己，我可能……可能會晚點回去，你能不能等等我。”

周桀，你能不能等等我，留下你對我的愛，等等我。

等等她這麽軟弱的自己。

很想說出這句話，可是她真的說不出口。

她沒有理由對這樣好的人，把自己的心都給她的人，他這麽這麽的好啊。

太殘忍了。

所以，對不起。

周桀。

周桀隐約覺得這句話有點其他意思，雙眸微眯。

關小南真的沒勇氣和他說，留了句“我先走了。”起身想外走，周桀動作比她更快，一把拉着她的手，眸子沉沉，喚着她的名字，冷道：“關小南。”

關小南聽着他聲線中的寒意，仰頭看着他，眼淚從眼角滑下，周桀松開她的手。

她心內空了一拍，想抓着他的手，然後就感到他無聲嘆息，俯身，垂頭湊近她的臉，微涼的唇瓣貼上她眼角。

吻過她滑落出的淚滴。

微鹹的淚，周桀抿了抿唇，擡眸看着她，聲音有些低，嘆息似得：“你想幹什麽都可以，只要別哭。”

關小南回大院的時候，客廳內只有關心芷，曾惜和其他人都去醫院看奶奶了，關心芷見她回來，眼睛泛着紅暈，心下有些不忍，“小南，你——”

“姑姑。”

關小南出聲打斷她，關心芷聞言應了一聲，“怎麽了。”

關小南垂眸，頓了三秒後問她，“出國後我會在那裏待多久？”

關心芷一愣，解釋道：“我會給你安排老師學習那邊的高中知識，之後看具體你看上了什麽大學，大學讀完後，你自己做主。”

關小南平靜的點了點頭，“明天我去和奶奶道別，然後我和您一起走。”

關心芷沒想到她想通了，愣了幾秒，回神後發現關小南已經上樓了。

關小南進屋，托着有些勞累的身子仰躺在床上，屋內漆黑，沒有開燈，窗簾也是緊閉着。

她直直看着天花板，無言沉默，然後擡手在半空中，張開五指，昏暗視線下，纖細的手指一根根彎曲着，就像在數着什麽。

一，二，三……

五年

周桀，五年。

你等等我。

也希望你能原諒我這個軟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