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出宮(一)

正所謂疑心生暗鬼,沈采采起了疑心,再看皇帝自然是怎麽看怎麽可疑。

也正因此,沈采采對于自己目下的情況更加的不放心,只想好好養病,至少能把握些主動權。

好在有賀家師兄弟在,她的病倒是養的很快,過了些日子便已能扶着清墨的手下榻走動了。只是躺了這麽些時日,雙腳終于落了地,沈采采反倒有些不大适應了,只覺得雙腿軟綿綿的,使不上力氣。

清墨等人也不敢叫才養好身子的皇後去外頭吹風,只扶着人在鋪了氈毯的鳳來殿內走動。

沈采采一開始的時候确實是挺高興的。

她仗着殿中炭火燒得旺,只在雪色中衣外披了一件淡色鳳紋的外裳,腳下趿着軟底繡鞋,扶着清墨的手就敢走上一圈,也算是非常積極主動的參與自己病後複健運動了。

可惜,皇帝也表現的十分積極主動。他好似是把這當做是自己業餘閑暇的娛樂活動,叫人搬了椅子擱在一邊,就坐在那裏看着沈采采在殿中來回走動,眸光閃動,頗有些興趣的模樣。

沈采采先時在病中,也曾憂慮過自己就這麽躺在床上,整天吃吃睡睡會不會增重。可是,這一場大病來勢洶洶,多少也是傷了些底子,她整個人确實是清瘦許多。

從皇帝的角度看去,她一頭披散的烏發幾乎能把她那張雪色的小臉都遮嚴了,露出的下颌微尖,線條柔美。再往下,細長的脖頸便如玉雪般,幾與中衣一色。

随着她的走動,披在身上的那件寬大外裳也跟着輕輕晃着,依稀可以看見那線條極美的腰線,讓人想起春日裏風中搖曳的花枝,脆弱的好似輕輕一掐就會被掐斷,偏偏又柔嫩多汁,引人采撷。

皇帝的目光隐晦且深沉,偏偏如影随形,自是給沈采采添了許多心理負擔。

沈采采那點積極心一下子就給磨光了,她走了小半圈便叫累:“不走了。”

清墨便扶着沈采采回繡榻上坐下,替她脫下半趿的繡鞋,然後又撿了一條薄毯,很是體貼的蓋在她膝上。

正坐在一側紫檀木椅上的皇帝這才擡眼看過來,慢條斯理的說沈采采一句:“半途而廢,怕是不大好。”

沈采采只當沒聽見,鼓着雙頰,扭過頭去:要不是皇帝這心機屌居心叵測的在邊上看着,她怎麽可能會只走這麽半圈?希望這家夥好歹有點自知之明,早點回去,別再打擾她病後複健了!

然而,讓沈采采絕望的是,皇帝好似專門要與她作對,第二天幹脆就讓人搬了一張小幾到鳳來殿中,自個兒從禦書房打包了一摞子的折子,一邊欣賞沈采采殿中走動的模樣,一邊低頭批着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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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采采實在是忍不住了,惱羞成怒的瞪了回去:“有什麽好看的啊?”她一雙烏黑的杏眸瞪得圓圓的,雙頰氣鼓鼓的,那模樣就好似小奶貓沖人喵喵喵,很有一點兒驕嬌樣。

還真是奶兇奶兇的。

皇帝看在眼裏,唇角微揚。

但面上,皇帝還是好整以暇的擡手把自己才批好的折子擱到一邊,聲調乃是一貫的冷沉:“怎麽,這還不能看了?”

沈采采哽了一下,最後只好低頭裝委屈,試圖以柔克剛:“都說儀容不整不見君,我這模樣要是都叫陛下看去了,那以後可怎麽活啊......”

皇帝很微妙的停頓了一下,然後才擡眼看着她,慢慢道:“放心,你小時候為了騎狗,攆着你家狗滿院跑,十步摔一跤,最後直接跌坑裏哭着叫人的時候,我就在邊上呢。這麽多年過去了,你不還活得好好的......”言下之意:比起當年的那些事來,現在沈采采扶着人在殿裏走幾步路簡直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沈采采這一下是被噎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瑪德,青梅竹馬就是這點不好——一言不合就翻黑歷史,還讓不讓人活了?

胸口噎了一肚子話的沈采采最後幹脆就把那頭批折子的皇帝當空氣,自顧自的扶着清墨走着路。

皇帝順手又撿起一本折子,眼角餘光卻仍舊追着沈采采纖弱的背影,目光裏帶着連他自己也不曾覺察到的笑意。

這一刻,他仿佛又回到了許多年前:那時候,他一個人抱着書,百無聊賴的站在院邊的樹蔭下,看着才剛學會走路的沈家妹妹蹬着她那小短腿,蹬蹬蹬的追在大狗後面,只把那半人高的大狗給趕的滿院子亂竄......

後來,她掉坑裏了,便含着眼淚,一邊哭一邊叫他:“蕭哥哥,蕭哥哥.......”

是啊,她小時候那樣淘氣,每回惹了事都要眼巴巴的看着他,嬌嬌的叫一聲“蕭哥哥”,只把他當做是百求百依、救苦救難、度人出苦海的活菩薩。卻沒想到,許多年以後,她只會用那清亮的杏眸看着他,平平靜靜的叫他“陛下”。

皇帝擡起手,用筆沾了沾玉硯裏的朱砂,看着那血似的顏色,感覺自己的心情不知怎麽的又有些不好了。

*******

等到二月初,沈采采終于徹底養了好病,若不是身邊的宮人太過小心,沈采采覺得她都可以繞着宮城跑上一圈。

只可惜,經了前頭那些個事,鳳來殿的宮人們只把皇後當做個易碎的瓷娃娃,每回出門都要跟上跟下,還不忘拿裘衣雪帽把人裹得嚴嚴實實,倒是叫沈采采很是郁悶——她本來還想趁着現在還有雪,悄悄堆個雪人什麽的過過瘾呢。

好在,皇帝大約也還算是講信用的,在沈采采憋悶的快要發黴之前,帶了一套新制的衣裙來鳳儀宮,特意遞給她:“出宮了總不好再穿你那一身宮裝,換這個吧。”

沈采采立刻就明白了:皇帝之前說了要帶她出宮逛逛的,所以說就是今天了?

雖說沈采采對着皇帝尚有幾分提防,但她早便想出宮了,現下終于得償所願自是免不了的激動。所以,她也不像是往日那般總與皇帝頂着,這便從對方手裏接了那件鵝黃色繡纏枝玉蘭的斜襟長襖給換上,外披着銀白色鑲狐貍毛的鬥篷,看着倒是低調又精致。

清墨等人則是仔細的替她将那一頭烏黑油亮的長發绾起,梳了個高髻,襯着耳邊的碧玉墜子,更添幾分清貴優雅。

皇帝還不忘給她遞一頂帷帽過去:“現下街上人多,你要是下車,記得先把帷帽帶上。”

沈采采先是還曾想過這回出宮會不會像是電視劇演的那樣來個女扮男裝什麽的,沒想到皇帝直接給她遞了帷帽。她看了看帷帽的帽檐輕薄柔軟的面紗,估量了一下大體長度:呵,這差不多是要連腳上的繡鞋都遮了吧?

虧百家講壇還說什麽大齊民風開放,安北王府出了個掌軍務的郡主,民間還有女子穿胡服策馬的!

結果呢,她出個門還得從頭遮到腳,簡直就像是見不得人似的!

不過,畢竟入鄉随俗,馬上就要出宮了,沈采采不欲在這時候多生事,也就勉勉強強的接受了這頂帷帽。

皇帝見她并無異議,這才接着把說下去:“馬車和人也都已經準備好了,你若喜歡,現下就可以走。”

沈采采自然沒有異議,不過她心裏顧忌着皇帝,這會兒也就只是矜持的低了低頭,一副出嫁随夫的柔順模樣:“我都聽陛下的。”

皇帝自然知道她這話假得很,但也只是擡眼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嘴裏嗤了一聲,沒再多說什麽。

因是要出宮,皇帝倒也不欲張揚,只叫人準備了一輛看着低調的石青色厚帷三駕馬車,車裏倒是布置的十分精細,着實是稱得上另有天地:整個車廂都鋪了杏色絨毯,另設木幾,木幾上擺着一整套的青白色葵瓣式的茶具和鎏金镂空雕瑞獸香爐。

掀開車簾,還能嗅到香爐裏那香,很清淺的味道,似有若無,叫人心靜。

因着這三駕馬車有些高,沈采采仰頭估量了下高度,正琢磨着自己要如何上車,便見着有太監上前來,俯身要做人凳。

沈采采見狀怔了怔,更是不知該邁哪只腳了——她到底才剛穿越不久,确實做不到這種把人當凳子、踩着人上車的事情。或許以後總會适應,可她現下卻總有那麽一點的小矯情,不願意就這麽妥協了。

皇帝見沈采采站着不動,倒是挑了挑眉,像是知道她猶豫的是什麽。他很幹脆的伸出手,道:“算了,你搭我胳膊跳上去吧。”

沈采采睜着眼睛,有些發懵的來回看着皇帝那結實有力的手臂和眼前的馬車,但還是有點茫然:這,這怎麽搭,怎麽跳啊?

帝後二人說話,左右宮人皆是屏息斂聲的候在一側不敢出聲,現下一時間便靜了下來,幾乎萬籁俱寂。

在這樣的靜默裏,沈采采試探着伸出手,細長白嫩的指尖搭在皇帝淺蜜色的胳膊上,淺粉色的指甲在上面輕輕抓了一下。因為猶猶豫豫的緣故,那力道更是虛得很。

就好似受了驚的小奶貓正竭力鼓起用去,試探着伸出自己嫩生生的爪子,悄悄的去探老虎的長須。

皇帝心下不知怎的倒是軟了軟,站着沒動,很是耐心的等了她一會兒。

結果,沈采采這烏龜性子卻仍舊慢吞吞的琢磨着接下來一二三四的步驟該怎麽來。

皇帝等了一會兒,終于耗盡了僅剩的耐心,很是果斷的把面前的沈采采打橫抱起。

然後,尊貴的皇帝陛下就在一衆宮人的目光下抱着自家皇後跳上了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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