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皇後之賢
不過,劉尚德到底久經宦海,立時便反應過來了:皇帝心情好,對他來說自然是好事……
思緒飛轉,劉尚德轉瞬間便已想好了要如何對答。
只見他微微垂首,就像是個和皇帝關系頗好的近臣,恭謹的姿态中又帶着幾分自然而然的親近,真心實意的贊嘆道:“此皇後之賢也.......”
說着,他忽然直起身,鄭重其事的頓首再拜。
皇帝若有所覺,語聲尤顯溫和:“劉卿此又為何?”
劉尚德一字一句,仿佛是發自肺腑:“臣聞天啓興運,亦不偶然。助興運,必有賢佐。此天賜賢後于陛下,以全陛下聖德,以致至治。臣敢不賀。”
沈采采随口吩咐人送的一頓飯,經了皇帝的顯擺和炫耀、劉尚德的恭維與升華,簡直成了後妃之至美,賢後之典範。如果沈采采本人在此,恐怕也要被這谄媚的恭維而羞得面紅耳赤,罵一句“好不要臉”。
偏偏,這對厚臉皮的君臣卻都半點也不覺肉麻,一個說得認認真真、一個聽得渾身舒坦。
皇帝雖然聽慣了馬屁,但還是很少有人能像劉尚德這樣有機會正好拍在了龍臀上,拍得他龍心大悅的。甚至,皇帝還很難得的在心裏感嘆了一下:怪不得劉尚德四十幾便能坐上禮部尚書的位置,入閣為次輔,呂四象那蠢人這都六十多了也只能被壓在下面......
他心念一轉,想得稍微遠了一點:以後皇後要是生了元子,倒是可以讓劉尚德帶頭上書請封太子,想必還能聽得好些好詞好句。
感嘆了一下劉尚德宛若天成的馬屁功底,皇帝面上的神色更緩了幾分,說起話來的語氣也變得溫和了許多,甚至還給劉尚德賜了座:“劉卿坐下說話吧。”
劉尚德暗自松了一口氣,口上謝恩,小心的在一邊坐下。
皇帝一邊拿着筷子,漫不經心的撿着跟前那道魚香肉絲裏的肉絲,一邊開口進入正題道:“考題的事情,查的怎麽樣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前面擺了一桌飯菜的緣故,皇帝說話的語氣便好似閑話家常一般。
可劉尚德卻很明白要如何擺正自己的姿态:皇帝和你說私事的時候那是他器重你,願意和你拉一拉家常,你當然也可以配合着拍拍馬屁輕松下氣氛;但是,當皇帝說到公事,那就不要再人扯私事——否則,他會覺得你這是公私不分、不知輕重。
也正因如此,劉尚德立時便端正了态度,認真禀告:“臣已查實,會試考題确是從禮部洩出。負責拟題的禮部右侍郎呂四象嫌疑最大。”
“呂四象啊......”皇帝手持木筷,挑出一根肉絲,擡了擡眉梢,不緊不慢的道,“朕記得他和首輔是同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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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尚德自然也知道這個:事實上,朝堂之上,好似永遠都籠着一張密密麻麻的網——同鄉、同年、同族、師生、姻親.......所以,只要願意,很多人之間都能扯出各種各樣的關系。如果是以前,劉尚德或許還會給首輔辯解幾句,只是現下這種情況,哪怕是劉尚德都不得不懷疑這就是鄭啓昌給這屆會試主考官何宣挖的坑——只可惜,這坑的蓋子掀的太早,還沒來得及坑到何宣,倒是先把劉尚德這個禮部尚書給坑了。
所以,劉尚德也沒想着替鄭首輔說話,只是沉聲應道:“回皇上的話,呂侍郎确是首輔同鄉。”
皇帝并沒有立刻說話,他把肉絲放到嘴裏,咀嚼了兩下,慢慢吃了下去。然後,他才揚了揚唇,笑了笑,很輕很淡,沒有半點的煙火氣卻帶着一種冷酷的血腥味:“也好,呂卿年紀也大了,等會考之後,正好讓他上個告老的折子,回家看看孫子吧。”
劉尚德自然也不想把呂四象這個坑人坑己、吃裏扒外的東西留在自己禮部,無有不應:“陛下聖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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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會試考題洩露之事,雖然傳出去是朝廷丢臉,可皇帝卻也沒有瞞着捂着的意思——至少,他當着鄭婉兮的面和沈采采讨論了這事的時候便已做好了首輔鄭啓昌會直到此事的準備。正如他與沈采采說得“事情到了這一步,哪怕是鄭首輔出手也無濟于事了。”
不出皇帝所料,鄭婉兮回了鄭府之後便立刻去了書房,把今日自己在春風樓遇見帝後的所見所聞都說了一遍。按理,她此時還沒見過皇帝,所以鄭婉兮也沒說自己認出皇帝的事情,只說是自己無意間認出皇後,前去拜見後方才得見皇帝,正巧聽了這麽一樁事。
鄭啓昌雖然也從宮裏內應那裏知道了帝後今日出宮游樂的事情,但他還真沒想到女兒居然會正好遇上對方,還旁聽了這麽一件事。比起一知半解的鄭婉兮,鄭啓昌反倒立刻就反應過來了——皇帝只怕早便猜到他要在會試上動手腳,方才能夠一抓一個準!
想到此處,鄭啓昌臉上的神色便不由得沉了沉。
鄭婉兮說完了事情,頗有幾分忐忑,輕聲接着道:“聽陛下的口氣,此事乃是禮部侍郎呂四象所為.......”她咬了咬唇,對着鄭啓昌面沉如水的臉龐,還是大着膽子接口道:“父親,那呂四象雖是您的同鄉,可到底不是個好人,咱們家還是需遠着點才好,省得因此而觸怒陛下。”
雖說皇帝沒提呂四象,但鄭婉兮因前世之故也知此事乃是呂四象所為,想着此人因為是父親同鄉的緣故與自家多有往來,方才想起來要拿此事勸一勸父親,免得因此惹了皇帝厭棄。
鄭啓昌雖不願太早叫女兒知道這些事情,可聽到這裏終于還是冷笑了起來:“觸怒陛下?”他聲音冷如寒冰,一字一句的道,“你以為皇帝為什麽由着你在邊上聽這些?他這是借你的口來敲打我——”
“哈,”鄭啓昌冷笑着道,“是我小瞧了他——他這般年紀,有這般城府心機,實是難得!”
鄭婉兮先是怔然,随即才反應過來:難道,這會試試題洩露是父親授意呂四象所為的?所以,父親才說皇帝這是‘借你的口來敲打我’........
哪怕是重生再來,人也不可能因此而變得全知全能。至少,鄭婉兮也是直到此刻才隐約接觸到了皇帝與鄭啓昌之間君臣角力而生出的洶湧暗流。她想起皇帝的手段,忍不住打了個冷顫,小臉微白,哀聲道:“父親,陛下他,到底是陛下。您又何苦要與他争這些?”
鄭啓昌自然不會把鄭婉兮這些天真話放在心上——權利乃是世上最甘甜的劇毒,哪怕明知這是飲鸩止渴,也依舊有人不願就此住手。鄭啓昌亦是凡人,亦是逃不過這毒。
他擡手撫了撫女兒的頭頸,随口笑道:“父親知道分寸的.....”
他心下暗道:确實,皇帝畢竟是皇帝。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皇帝的優勢只會越來越大。必須要盡快把女兒送到宮裏,現下皇帝膝下尚無子嗣,只要女兒能夠誕下皇子.......
鄭啓昌想的深了,不由得便眯了眯眼睛,蒼老渾濁的眼中有兇光一閃而過——那是兇獸捕食前的反應。然而,他與女兒說話時的語調卻是出奇的輕柔慈愛:“無論如何,父親我也要親眼看着你出嫁才能真正安心啊.....”
他擡手撫着鄭婉兮柔軟的發頂,仿佛自語一般的喃喃道:“白雲庵的師太可是說過了的——你命格至貴,乃九鳳命格,堪配天子。”
命格至貴,堪配天子......不知,可能為天子之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