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山中(二)
比起正在吃早膳的沈采采, 大半夜起床去書房翻書的皇帝的心情似乎并不怎麽好。
周春海知道皇帝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喜歡一個人呆着, 故而也沒敢啰嗦, 就這麽老老實實的候在書房外頭, 等着傳喚與吩咐。待得寝閣那頭傳膳的消息來了, 他這才悄悄的推門進去與皇帝通禀了一聲。
皇帝的檀木書案便設在臨窗的位置上, 窗外是天然生成的湖泊,山風送涼, 拂動一側的素色簾幔, 一室涼爽。
此時正值春時,窗外湖泊裏的那一汪春水便如最上等的翡翠,帶着一抹極溫柔明亮的碧色,清透瑩然, 令人望之而覺舒爽。時有微風自湖面掠過,水紋粼粼, 波光潋滟, 就連那微風都帶了幾分熏人的暖意和花草水木的清香。
晨間的陽光就着這一片動人的湖光山色從镂空雕花大窗折入, 照在皇帝的側臉上, 使得他一張臉半明半暗,看不清神色。
周春海只看了一眼便恭謹的垂下頭,低聲禀道:“陛下,娘娘醒了,現在正在用早膳。”
從現下的周春海的角度,只能看見檀木書案上面鋪着一層玄色繡騰龍模樣的錦緞,玉硯、筆架、鎮紙一應俱全, 還堆着幾本從京裏送來的折子。只是,皇帝卻沒有動筆,只拿了本書,漫不經心的翻着。
聽到周春海的禀告後,他頭也不擡,不緊不慢的又翻了一頁書卷,淡聲道:“知道了。”
書卷翻動時細微的聲音,在這寂靜的書房裏竟是無比的清晰。
周春海雖是看不清皇帝的神色,但是只是聽着皇帝這聲調,心頭便警醒了許多:看樣子,皇上這心情可不是一般的不好。
既如此,周春海更是不敢多嘴,躬着身子等了一會兒,見着上首的皇帝沒有別的吩咐,這才輕手輕腳的退了出去,順便還将書房的門小心合上。
待得合了門,他這才略松了一口氣,轉頭看見書房外探頭探腦的周進兒,不由擡手敲了對方腦門一下:“你這賊頭賊腦的是什麽樣子?“
周進兒忙不疊的賠笑,忙與周春海道:“幹爹不知道,我早兒領了陛下谕旨去馬廄給娘娘挑馬,這會兒正要進門與陛下回複.......只是,陛下今日心情不好,我這裏少不得也得小心幾分呀。”
周春海就是見不得他這一肚子的小心思——該小心的時候不小心,不該小心的時候卻是小心過頭。他正欲教訓幾句卻又瞥見了不遠處的人影,忙收了臉上的神色,低聲道:“馬廄的事先等等,皇後娘娘到了,還是先接駕吧......”
周進兒聞言亦是吓了一跳,順着周春海的目光看去,果是見着沈采采與清墨一行人。
周春海素是會做人,這才遠遠見着人影便已領着周進兒等人上去行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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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采采才用過早膳,也算是吃飽喝足,精神不錯也樂得與周春海幾分好顏色,只溫聲問他:“陛下可是用過早膳了?”
其實,沈采采才吃了早膳就趕來書房也是因為聽清墨說皇帝半夜起身去了書房至今沒有傳膳,她想着自己昨晚上半夜的“擾民”行為也覺得很是對皇帝不起,覺得他許是半夜被自己吵醒後睡不着,心情不好才躲去書房的。既是因自己而起,沈采采的心裏多少也有些心虛,這便匆匆的吃了早膳,主動上門來關心皇帝了。
周春海自是不敢瞞着皇後,便恭謹應道:“陛下今日心情不好,還未傳膳。”
沈采采嘆了一口氣,便道:“行了,你進去傳個話吧,就說我讓人炖了一盅燕窩粥,送來給陛下。”
周春海不由又驚又喜,悄悄看了一眼,果是清墨手裏提着個食盒子。他這就應了:“奴才這便去與陛下通禀。”他當下便進門與皇帝禀了一聲,不一時便出來了,“陛下請娘娘進去。”
沈采采想了想,從清墨手裏接了食盒,徑自進了書房。
皇帝仍舊坐在書案後面沒動,神色淡淡,只看了她一眼:“你怎麽來了?”
沈采采道:“周春海沒說嗎?我是來給陛下您說粥的呀——聽說您還沒用早膳,我也不放心,只好親自來一趟了。”
皇帝不禁挑了一下眉頭,又看了她一眼。
雖然對方面上的神色仍舊很淡,但沈采采發現自己現下已經能夠稍微的讀出皇帝的潛臺詞: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不知怎麽的,對上他那目光,沈采采心裏就更心虛了:唔,她以前确實是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的哪一種.....
猶豫了一下,沈采采還是習慣性的扯了個借口:“而且,陛下昨晚不是答應了要帶我去挑匹好馬,教我騎馬的嗎?總也得等用了早膳才好起身吧?”
皇帝擡擡眼,看了她一眼,似是不置可否。
沈采采見他不反對,這便先把自己手上的食盒擱下,端了燕窩粥還有幾樣小菜出來,順嘴道:“我出來急,只讓人随便準備了一些,陛下可別嫌棄。”
皇帝素是不挑剔這些吃食,更何況這還是沈采采親自送來的,他更是不會挑剔,反倒主動的把自己書案上的東西往邊上推了推,空出位置,好讓她能把東西擺上來。
大概是溫暖的食物真的能叫人放松心情。
皇帝用手端起端起那碗熱騰騰的燕窩粥,眉目間的冷意似乎也褪去了一些,口上道:“朕已讓人按着你的要求挑了幾匹馬,都是黑馬,頗是神駿。等等再帶你去看看,你自挑一匹喜歡的就是了。”
這過了一晚,沈采采現下對于挑馬騎馬也是興致缺缺,現下瞥見皇帝眼底的那一抹青色,反倒說道:“昨晚上是我擾了陛下安眠......我瞧陛下約莫也沒睡足,不若再躺會兒補個眠,養足了精神再說挑馬的事吧?”
皇帝擡起眼,透過手上熱粥騰起的白霧對上她那關切的目光,那才套上盔甲的心不由又軟了下去,就連昨夜裏積出的郁氣不覺也散了許多。
皇帝終于露出了今晨的第一個笑容,輕輕的道:“不礙事的。”說着,他低下頭,喝了一口燕窩粥。
滾熱的粥米入了胃裏,身上也漸漸暖了起來,皇帝心上亦覺妥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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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鄭府。
鄭婉兮此時已用過了早膳,看了看時間,這便準備去給鄭啓昌送藥。
藥是才煎出來的,還是熱騰騰的,冒着白茫茫的熱氣。鄭婉兮親自端着藥去了鄭啓昌的房裏,推開門後叫了一聲:“爹爹?”
鄭啓昌正靠在榻邊想着事,見是她便微微點了點頭,道:“過來吧。”
鄭婉兮便端着藥往榻邊去,見鄭啓昌面上神色深深不免多問了一句:“爹爹在想什麽?”
鄭啓昌似是正想着事,面上沉沉的。他聽到鄭婉兮的問話卻也沒有瞞着,只蹙了蹙眉頭,沉吟着應道:“其實,我一直都覺得很奇怪——我與皇帝說到底也不過是權力之争,真說起來也算不得什麽深仇大恨,還沒到禍及家人的地步。若是我輸了,他殺我一個便已足夠?何必還要拖上鄭家滿門,何必還要用那等手段磋磨折辱于你?”
是的,一直以來,他和皇帝之間僅僅只是權利之争而已。
他之前是覺得皇帝年紀太輕,不怎麽願意就這麽輕易的讓出自己手裏的權利,處處壓着皇帝,與皇帝作對。可他到底也沒想過造/反一類的事情,對着朝政也算是兢兢業業、誠誠懇懇,大體上也是給足了皇帝面子的。
按理來說:皇帝就算是恨他卻也不至于真就恨到要殺鄭家滿門的地步?也不至于恨到要把自己的女兒娶進宮去折磨的地步......
鄭婉兮聽着這話,心中隐約生出幾分奇怪又複雜的情緒,不由抿了抿唇,問道:“那,爹爹您想到什麽了嗎?”
鄭啓昌微微阖着眼,似是有些猶疑但還是低聲應道:“我這些天都在想你之前說的那個夢,也确實是想起了一件事......一件我以為已經失敗了的事情。現今想來,那事雖是中間出了些差錯可也未必真的完全失敗了。”
鄭啓昌用指腹捏了捏自己的被角,并沒有把話說透而是自言自語一般的低聲喃喃道:“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
他小聲的嘟囔了兩聲,口齒之間帶着老年人特有的含糊,說到最後幾乎聽不清楚。
鄭婉兮沒聽清後半句話,不由十分好奇追問道:“什麽事?”
只是,這一次鄭啓昌卻沒有滿足她的好奇心,而是搖了搖頭,恰如其分的轉開話題:“那邊有消息了嗎?”
鄭婉兮知道鄭啓昌口裏的“那邊”指的是什麽,她心頭一凜,微微垂下眉眼,低聲道:“那些人都已經混進東奚山,也和我們安插在禦前的眼線聯系上了。”
鄭啓昌點點頭,他渾濁的老眼裏閃過銳利的精光,斷然道:“那好。從現在開始,你不必再和那邊的人聯系,這次動過的眼線也都全都棄了——無論事情成與不成,我們都要只當什麽都不知道,半點也不能沾上。該怎麽做,你都知道了吧?”
鄭婉兮連忙垂首,認真的道:“是,父親。我知道了。”雖說那些眼線人脈都是費了鄭家這些年來費了許多心力人脈經營出來的。但她也清楚,這種時候,這些用過的人肯定是不能再用,只能壯士斷腕的棄了。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午安~
晚上還有一章,算是比較重要的情節,我得琢磨下這麽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