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深夜無人的街,只間或傳來一兩聲狗吠。一個黑影拖拽向前,身後留下一行暗紅的痕跡。這黑影看樣子是個女人,她捂着腰,一步一步挪動,歷經艱險總算夠到了那扇門。帶着血的手哐哐砸了砸門上的鐵環。
樓上,白色落地窗簾後,岑蕊臨窗坐着,正給一屋子的清客彈奏鋼琴曲。隐約聽見敲門聲的時候,指尖頓了頓,旋即有仆人過來,湊在她耳邊,細語了幾句。她并沒有立即起身,而是繼續面帶微笑将那一曲奏完。
這鋼琴沒找替身,孟璟手把手教了一個暑假。
半分鐘後,她站起來,提着裙裾,微笑地朝衆人行過禮,徐徐退出了會客室。一出門她立刻換了一副表情,面色慘白,抓着仆人的肩膀問“在哪?”仆人啞了兩秒,才指了指樓下的屋子,她提着裙子往下奔去,裙裾絆了絆,險些摔跤。她推開那扇門,樓上的會客室此時又傳出來悠揚的鋼琴聲,甚至有人高笑着唱歌。
岑蕊站在門口不能動,呼吸漸漸變粗。
屋內趴在一張軟塌上的女人,卸去了軍裝,身上穿着件半舊的白裙子,裙子被染紅了一大片,平日裏容光煥發的臉,此時此刻也失卻了光華,顯得蒼白如紙。可她的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茍。
她深一步淺一步地走近她,她坐下了,她把她抱在懷中,她讓她枕着自己的大腿。
蘇卿吐了口血…
岑蕊纖細的手指試圖去堵住她腰上那個往外冒血的血窟窿,只是不能夠。反而弄得一雙手上都是暗紅的血跡。她眼眶泛紅,朝門外不知道問誰“醫生呢,醫生怎麽還不來?”
蘇小康站在遠處旁觀,因為沒吃晚飯,拿了塊餅幹在那裏啃,這時候對着這血糊糊的一幕,往下咽也不是,含在嘴裏也不是,處境十分尴尬。朝旁邊看看,發現了弟弟,将吃剩下的半塊往他手裏一塞完事,小小聲說“小健,哥哥疼你,給你吃啊。”蘇小健瞥他一眼,手掌攤開向上,盛着那半塊黑餅幹,筆直地站在那裏,估計是要等拍攝告一段落之後再去處理掉。
“真好。”蘇卿反而在笑。
“……”
“你為我哭了。”
岑蕊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只是不掉出來,“你做夢。你如果現在死了,我……”
蘇卿的手在她眼角輕輕一觸,再将那手指含在嘴裏,臉上露出個恬淡的微笑來。她額間的發被汗水打濕了。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她喘着從腰間的口袋裏掏出來一張折成長條形的紙,塞在她手心裏。岑蕊眼眶愈紅。蘇卿呼出口氣,輕松得像是來度假,“我早就想來這裏了,一直一直。”
“白小姐,請讓我,小憩一會兒。”
“你好香……”
“好累……”
她摟着她的腰,臉朝向她的腰間,過了沒一會兒,她的雙手便垂落下來。
劇情設定是這時候岑蕊崩潰大哭,但是要避免被樓上的衆人聽見,只能咬着嘴唇。
孟璟上一次拍攝,就見識過未婚妻的哭戲功力了,這次似乎更為精進,她躺那兒聽見導演喊“恭喜孟璟殺青”的時候,還感到小藥瓶那豐沛的淚水大顆大顆地打在自己臉上。
她一睜眼,立馬吃了一驚,一個鯉魚打挺坐起身,扶着未婚妻的肩,幾乎氣急敗壞“你幹嘛啊!你笨蛋!”
宋若把嘴唇咬破了。
兩個人回到酒店房間,孟璟坐在對面,拿棉簽蘸了藥,要替她消個毒,奈何那小藥瓶子還流着淚,躲了又躲,“不,不用了。”
孟璟一手摁着她的肩,不許她逃,一面小聲咕哝“有這麽個傻老婆可該怎麽辦。”
兩個人靜靜相對,宋若不說話,孟璟忽然哈了一聲“我知道了,你故意的是不是,你個藥瓶子。”
宋若問“什麽?”
“你怕我親你呗。現在我戲拍完了,你怕我每天纏着你接吻,所以索性先把嘴咬破,這樣我就拿你沒辦法了,是不是?”鯨魚一臉的憤慨,稍後又變成一臉的“你有權保持沉默,但你說的一切都将成為呈堂證供”。活脫脫的蘇卿上身。
宋若表情有一秒的怔忪,她沒想過這個。然而鯨魚這副蘇卿的表情又讓她想起先前那慘烈的一幕。
“我沒有。”她弱弱地反駁了一句。
“那我再猜猜。”孟璟輕輕順着她的頭發,一下一下,臉上帶着個微笑,手從頭發上滑到臉頰,輕輕地用指腹摩挲她的臉頰。
那力道很柔,宋若卻被她摸得心尖尖發顫。
“若若太愛我了,所以看我那個樣子,不論是真是假,都傷心得失了控,是不是?”
宋若感覺臉上熱起來。摟腰的那個姿勢,和鯨魚平時的喜好是一樣的,剛剛幾乎完全把蘇卿當成了孟璟。這都能被大鯨魚看穿?
不知道為什麽她突然覺得特別不好意思,她推開她的手,再推着鯨魚頭不讓她夠上來親吻,“我,我想睡一會兒。”
“好。我去洗個澡。”鯨魚很乖,親了親她的額頭,就踩着鞋回了對面房。
這裏宋若剛出了會兒神,暗暗做着打算,朦朦胧胧睡了過去。夢裏手機響。
陌生號碼來電。
她坐起來接通。
對面是蘇蓁蓁。她邀請宋若和孟璟前去參加小兒子的幼兒園畢業典禮暨生日會。
聽到她自報家門,宋若還驚異了一下。上次也是拍哭戲哭到不能自已時,鯨魚她媽出現了。這次又是哭戲之後。震驚于這樣的巧合,本來沉默的她就顯得更默然了。
那邊抹香鯨的母親見她沒有反應,一下子言辭懇切起來,那麽高傲一女的竟然道起了歉“宋若,上次是我不好。得體的母親應該給你見面禮,我卻想給你個下馬威,其實呢,我常年不在孟璟身邊,沒能享受到母女之情,現在她忽然就變成你的了,我這個人心思淺,半大的女兒舍不得拱手讓人,就表現得奇怪了點兒。你多多諒解吧——等你以後有了孩子,說不定會理解我的心情。”頓一頓,“不然也不麻煩你了,我家小兒子無論如何都想請你和他姐姐過來……”
宋若蹙眉沉吟了會兒,答道“我問問孟璟。”
蘇蓁蓁在那邊明朗一笑,“好。我打不通她的電話。”
宋若很想問一句,孟璟生日你怎麽不來探班。
——只打了個電話,聲稱自己在境外,不方便。
只怕對于孟璟在這邊發生的事,這位女士一無所知。
宋若私心是想隐瞞的,可是她做不出來這樣的事。去到鯨魚的房間,來開門的依舊是助理。
蘇小健恰好給她送東西來。
鯨魚安安靜靜坐在陽臺的圈椅裏。這次她的屋子是能看得到海的,下雨了,窗外厚重的雨簾,天與地之間是白茫茫的一片。蘇小健動作輕,宋若腳步也輕,她進來良久,孟璟仍然坐在那裏沒有動靜。宋若站住了,想悄悄問問蘇助理,她這樣坐多久了。
鯨魚卻又心有靈犀一樣,扭轉頭來,笑着說“我老婆來了。怎麽不吱聲。”
進門前,宋若的決定還是偏向于不要去,畢竟蘇蓁蓁并不公平。這時候見了這樣的抹香鯨,她又忍不住想,也許散散心對她來說是好事。不局限于見什麽人,到人多的地方走走。最近事情太多了。能遇到奇怪的人,吵上一架,也能釋放不少不良情緒。
看孟璟自己的決定好了。
鯨魚聽完,撐着下巴反問“老婆想去麽?她家離這也不遠。你如果想去轉轉,我就陪你去。如果你覺得她讨厭,那就不去,我和那兔崽子都不認識,給他過毛線生日。我生日他們怎麽不來?”
宋若倒好笑起來,并且真實地彎了眼睛。她還是喜歡這樣的大鯨魚。
“不過,她估計主要也不是請我,那小子不是喜歡你麽。”孟璟站起身,伸了個懶腰。走到窗前放的一張拼圖桌子那兒,停下了,低着頭玩拼圖。睫毛遮住了眼裏的神情。
“我陪你過去看看?”宋若問。
孟璟想了一想,搖頭,“不然我去吧。我和蘇女士也很久沒見面了,我去看她一眼。”過來攬着她,“我老婆已經這麽忙了,哪能再管他們的事,你出場費很貴的好不好,蘇女士真是異想天開。”
宋若站着不動,“那……”
“要不然這樣,你給他錄個小視頻,存在我手機裏給他帶過去,算是一個驚喜,那小子估計能樂開花。”
“……”
“真的,信我。”
宋若一言難盡地接過她的手機,遲疑地問“錄什麽呀?”
“生日快樂歌呗。”孟璟彎彎眼睛。
暑假她生日,劇組的人一起幫她過的,拍完了戲大晚上的全員聚餐,她彈了鋼琴,劇組還有個小哥奏吉他,擊鼓傳花傳到未婚妻手裏的時候,她都是把話筒接過來,自己唱。說她麥霸的人有,說她蘇卿附體,護妻狂魔的也有。其實那些講法都不對,她挺自私的,她希望未婚妻唱的歌,只屬于自己一個人。
未婚妻還是嬌羞。拿了手機去陽臺,搗鼓了會兒,回來将手機遞給她,“錄好了。”
孟璟将手機接過來,含笑說“多謝。”
“你可別偷看,不是給你的。”
“為什麽不能看,你是我老婆,我想怎麽看怎麽看啊。”鯨魚一臉震驚。
“……”宋若不清楚自己聽錯沒,鯨魚又開始不正經了。嘆口氣,正色說“你從那邊直接回家,陪爺爺去。”
“我來等你一起回去啊。”孟璟說。
“聽我的。”宋若握住她的手,語氣堅決。
鯨魚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被握牢的爪子,又看一眼對面的女生,輕輕笑了笑,“行,都聽你的。”
坐在汽車後座上,孟璟插上耳機,看着屏幕裏乖乖唱歌的小藥瓶,冷不丁想起剛訂婚那天,有人讓她彈奏鋼琴,這新上任的小媳婦兒慌了神,兩個人并排坐在鋼琴前,被dv錄了下來。
倆視頻有異曲同工之妙。
她勾勾嘴角,點了個循環播放,嘆息似的輕輕說“這麽可愛,當然都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