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鯨魚真的就像小孩子一樣,歇斯底裏哭過,沒力氣了,就窩在她懷裏睡着了。

宋若用手臂圈着她,小心翼翼摟着,像照料一件易碎品。

夜已經深了。屋子裏沒開暖氣,漸漸涼意從屋外滲進來,寒浸浸的。

抱着歸抱着,只怕這樣子背心還是要着涼的。

宋若目測了一下沙發到房間的距離,蹙了蹙眉。

以她的體力把鯨魚抱回房間基本上不太可能。

更何況剛剛她也陪着她哭了一場,現在只覺得虛脫。

孟璟持續問她,爺爺什麽時候走。

可她只能回答她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确定。那天的夢裏面,只有事件印象,具體細節自然是模糊的。醒過來了之後,冷汗交加之餘,忽然發現,她之所以有孟爺爺一直健在的印象,是因為原著作者惡趣味地描述了原主求而不得的全過程,寫得十分詳細,時間線因看起來而被抻得很長很長。其實從原主的結局來推測也可以知曉,假使她結局時孟爺爺還在世,是絕對不可能出現那樣凄慘的下場。

因為,孟老爺子是那樣地回護她。

似乎“宋若”這兩個字有某種奇怪的buff,愛護她的人,總是會以各種形式被她弄丢。

先前她還有些不滿,想着如果不能提前預知劇情,那麽穿書的意義何在?

現在如她所願了,她才發現,生老病死本來是人之常情,遇見時順其自然即可,提前預知反而越加殘忍。

她沒打算讓孟璟和她承擔同樣的苦楚,可是鯨魚卻還是發現了。

從來沒見過這麽委屈的孟璟。

眼睛紅紅的,眼淚啪嗒啪嗒掉個不住,就是咬着嘴唇不出聲。

宋若真的怕她憋着憋着,腦海裏的哪根弦就繃斷了,于是輕輕地對她說“沒關系的,在我面前不用假裝強大,哭出來就好了。”

鯨魚就把臉埋在她胸口,放聲哭。當她越哭越厲害,宋若安慰她,劇情有些地方變了,她記得也不清楚,況且就算她看到的就是劇情本身,那也未必會按照既定軌跡發生。

“比如那書裏,你就一點都不喜歡我,”宋若捧着她的臉,“你可讨厭我了,別說我這個樣子碰你的臉,就是我坐得離你近一點,你都會受不了,立馬走人。”

孟璟愣了愣,挂着滿臉的淚問了句“不喜歡你,她瞎嗎她?”

一半是聽到這些,看到了希望,放松了一點點,一半是累了,才睡着。

宋若扶她在沙發上躺好,去房間拿了床羽絨被來,蓋好以後,蹲在旁邊,輕輕摸了摸她的臉。

眼角還有些泛紅。她是頭一次見到這麽手足無措的孟璟。

她不能放任鯨魚獨自躺在沙發上,像座孤島一樣。她也在她身邊躺下。

幸而兩個人非常瘦,一起睡,沙發都還剩轉身的餘地。

也不知睡了幾個小時,鯨魚又醒了,臉在她脖子那裏輕輕蹭蹭,像個口欲期的嬰孩一樣,又找到她的嘴唇開始吮吻。

宋若一直沒有睡着,輕輕地回應她,她一回應,孟璟就停了,抱着她不做聲,既像是被她撞破偷偷親吻而害羞,又像是太難過了,所以說不出話來。

屋子裏只開了一盞淺橘色的地燈。

宋若拍拍她的背,“寶寶,我們回去住,好不好。”

孟璟在她懷裏仰起臉來,兩只眼睛還是紅紅的,問“你叫我什麽?”

宋若卻又說不出來了,別開視線,“沒有什麽。”

孟璟不做鯨魚了,化身八爪魚,把她摟得緊緊的。

次日她們就搬回了孟家。

雖然顯得有點來回折騰,但事從權宜,人獲得了新信息,自然會做出新決策。

原本宋若離開孟家,是為了避開鯨魚的追求。後來讓鯨魚在這裏,是怕她在孟家不自在。

鯨魚雖然大大咧咧的,但是某些方面非常細膩。

設身處地想一想,假若她是孟璟,和謝瓊和孟姍姍同處一室,那股子尴尬勁兒真的有夠受的。

鯨魚現在無論如何也要回去。她覺得自己有義務陪伴她。

她倆回去那天,恰好孟姍姍也在,她端着咖啡杯似笑非笑地問“怎麽又想起來回來住了?”

孟璟精神還是不太好,宋若替她說了一句,說自己想家。

孟姍姍呵了一聲“孟璟會想家?有你在,她誰都不想。早先不還丢祖父一個人在家,跑去拍戲。”

宋若感覺到一絲尴尬。這些話又恰中靶心。她扭頭望望身邊的孟璟,果然眼圈兒已經紅了。她擡手在她背心輕輕摸了摸。

孟璟勉強笑了笑“就,準備高考太累了,沒有時間做飯,我老婆又有潔癖,不是自己做的東西不愛吃,再者說,誰的手藝也趕不上芬姨啊。沒那麽煽情,我們就想回來蹭個飯。”

對于她倆的回歸,老爺子和芬姨自然是喜不自勝,芬姨早在廚房忙開了,過年也沒有見她這樣高興。老爺子則樂呵呵地表示“就應該留在我身邊,搬出去做什麽,我老頭子還能有幾年?把我送走了你們再二人世界去!”

孟璟再也忍不住了,起身奔向洗手間。

宋若後來回想這一段時日的相處,就覺得這個穿書和劇情重啓是有意義的。原主的求不得,通過她得到了改寫,而原著中鯨魚後來延續終身的,“祖父生命的最後一程,沒有好好陪他,他離去時,也不在他身邊”這個遺憾,也得到了彌補。

很多年之後,宋若還是會想起鯨魚在高考前這段日子有多麽乖巧。

那時候,她已經又有點蔫壞蔫壞的,行事劍走偏鋒。

唯有那一段時日,大鯨魚乖得讓她心疼。除了上課,鯨魚幾乎都在家呆着,孟爺爺受慰問演出的影響,發展出一個聽評彈的愛好,鯨魚一顆搖滾的靈魂,很受不了那個節奏,可是每天也都陪着祖父聽,甚至後來她還能唱一段《誤責貞娘》。

對于看不慣的表姐,鯨魚也收斂了鋒芒,從來沒有起過高調,哪怕裝也裝出了一副姊妹和睦的樣子。

五月底的一天,宋若陪老人在後花園散步,老人和她說“我沒有哪一年像這樣滿意過,孟璟又乖又上進,和謝瓊那孩子,兩姐妹總算也握手言和了。但是若若啊,你可要答應爺爺,哪天我不在了,你要幫我照看她。她看着外頭強,其實底子弱。你看她長得高吧,也不像個經不起摔打的,可從小到大,沒有哪次流感少了她的。”

宋若回想了一下,也點頭“她是真的很愛感冒。”

黎芳對某個消息猝不及防。一開始她來到這所重點高中,是海歸,外形也不錯,這學校的衆多青年男女教師都躍躍欲試,想要上前撩一個,看能不能變成自己人。其中就有宋毅。黎芳接管如今的理科一班時,宋毅就和她說過,孟璟和宋若都是孟家首長的掌珠,提醒她多多關照。

那時候她沒有太多社會經驗,性子也十分耿直,對于這個提議非常不以為然,所以一次也沒有特意和這位孟家首長聯絡過。後來孟璟和宋若又雙雙涉足演藝圈,她更加認為,這位老人對于兩位掌上明珠的學習沒做什麽硬核要求,搞不好今後都是靠臉吃飯的,因此對于家長會上的和藹老人,也只是保持應有的敬意,而沒做額外的深談。

正因為如此,在高考前夕聽聞他故世的消息,才會覺得愕然不已。高三年級上期的期末家長會,她記得老人看起來精神還十分矍铄。

大自然有她的一套法則,萬物的來和去,都有他的時間。畢竟不是親眷,她對于老人辭世不過有幾分感慨,談不上悲痛,但是她不得不考慮到這件事對兩個學生的影響。

都是好苗子。

尤其孟璟這二年是肉眼可見地進步,說是飛升也沒什麽不妥。畢竟最開始宋毅給她說的,不知道這孩子是突然文曲星附體,扶搖直上,還是用高超的技術作了弊。反正進七中時捐的那棟樓是貨真價實的。以她的基礎,放在整個七中,那可是墊底辣妹。

總不至于努力了兩年,中間去拍過電影,回來還能考個喜人的分數,臨了,卻因為親人撒手人寰,就變成水中月鏡中花,成績一下子打回原形,掉落回捐樓的那會兒吧?

對于自己這個心思,黎芳是有罪惡感的。她覺得自己挺不近人情了。當務之急難道不是關注兩個人的心理健康?宋若是本來就很沉靜,一望而知是那種文靜的美少女,活成一幅畫的。

她擔心的是孟璟。

來七中兩年,她聽了不少有關這位的傳聞。初中時期就是個全市聞名的小太妹了,進了高中算是佛系了許多,可積威太盛,所到之處依舊讓人聞風喪膽,一萬個人有九千九百九十九個想不到,她後來搞起了電影,還兼職做學霸。當年這小姑娘打起架來不要命,打完後,人家問她姓什麽,她說姓張。因為不想惹祖父不高興。然後大家問她,百家姓那麽多,除了孟,還有很多好聽的姓氏,幹嘛要挑“張”呢?有什麽講究嗎?這位二世祖勾唇一笑“嚣張的張。”

也是中二度爆表的一位。

不管怎麽說是個潑辣的。

現在卻越來越靜悄悄。有好幾次,她都看見她坐在座位上發呆。每天到班上來圍觀她和宋若的別班學生一起接一起的,怎麽都禁止不了,有的甚至是外校的,借了朋友的校服穿,裝作七中的,就為了近距離一睹兩人的芳容。然而孟璟這個當事人卻半點反應沒有,總好像在魂游天外。這情況近來越發嚴重了。她開始還以為是高考将近,這學生有壓力。現在看來不是。黎芳想自己或許錯了,該早早疏導的。現在希望亡羊補牢,猶未為晚,她六月三號将孟璟叫到辦公室。

周遭的同事都不在,只有她們一對一面談。

黎芳發現人叫來了,卻不怎麽好開口。斟酌了半天,才咳嗽一聲,問了句“孟璟同學,最近怎麽樣,有沒有什麽需要老師幫忙的?”

孟璟穿着校服,在對面坐着,看起來非常俊美,也沒什麽表情。但黎芳卻覺得她很悲傷。

她說話倒是很有條理“老師是想關心我爺爺的事吧。他睡夢裏走的。沒什麽痛苦。”

黎芳“……”

孟璟站起來“老師放心,我會好好考,爺爺也希望我有個好成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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