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看到那抹紅色的剎那,方飲愣了愣,把緊攥着陸青折衣擺的那只手垂下去了,可又立馬被對方握緊了手腕。
陸青折道:“去醫院。”
方飲用舌尖抵着牙齒,一口的血腥氣和維生素C味,那陣痙攣已經過去了,痛楚随之減輕,他瑟縮道:“還好……”
剛剛挨了疼,整個人都變得敏感起來,陸青折一碰他,他就發抖。他洗着自己手背上的血跡,陸青折轉身走了。他以為對方見自己不配合,就不願意再浪費時間,不料沒過一會,陸青折就撐了一把雨傘過來。
陸青折單手把水龍頭關掉擰緊,雨傘偏向着方飲,拿出手機開始叫車:“你應該照照鏡子,這副樣子哪裏還好?”
雨聲越來越大,有同學驚呼着跑回宿舍,把書遮在頭頂,這裏很快只剩下零星的燈光和他們。方飲一聲不吭地捂着胃,褪去血色的嘴唇動了動。
陸青折接通了出租車司機打來的電話,說:“馬上到西門,麻煩您在那裏停一下。”
“去不了。”方飲道。
陸青折疑惑地看他,他咬緊了後槽牙,讓自己發抖的腿盡量站得直一點,繼而補充:“我走不了了……”
“還能不能拿住傘?”陸青折問他。
方飲恍惚地看着他:“啊?”
陸青折說:“我背你過去,你撐傘,最多讓你撐五分鐘,這樣好嗎?”
磨蹭下去只會越拖越糟心,他們被即将到來的臺風困在這頂傘下,遲早要被風雨淋濕。方飲握住傘柄,然後他就被背了起來。
顯而易見的,陸青折是第一次背人,動作不熟練,外加着急,方飲險些翻下去,勉勉強強地靠在陸青折身上,他卻為此笑起來。
幅度很小,聲音很低,陸青折聽到一些響動,感覺像蝴蝶在他背後撲閃翅膀。
他怎麽這樣?這時候還能笑出來?他倍感荒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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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青折想問,搶在他之前,方飲卻開口說:“小心踩到水坑。”
出租車司機在校門口等他們,待到陸青折關門,就踩了一腳油門啓程去醫院,看架勢是趕在臺風來臨前接最後一單,急着下班,在中途還打了通電話給家人。
“欸不是馬上要臺風了嗎?啧,怎麽補課班還要上課啊,他們不要命我們還要命呢,誰他媽頂着十級臺風去讀書啊?”
“今天就給小孩放一天假吧,成績差、成績差,差的那麽一大截又不是這兩小時補課能補回來的。”
“再說再說,我這兒馬上要綠燈了。接了兩個大學生去醫院,哦對了,那個後座靠左邊的,你怎麽一直垂着腦袋?是不是暈車?暈車記得問我要袋子啊,吐我車上的話要付三百塊錢清洗費的。”
胃又開始疼起來,最開始方飲以為自己是嗓子出血,現在看來,要嚴重許多。他沉默着,怕牽扯到傷口,所以一直保持着縮成一團的姿勢。
在急診大廳前面下了車,方飲被吹了一點風,撇開頭打了個噴嚏,然後不住反嘔,如果他還可以說話,那他一定要罵一句“操”。
他希望作疼的胃能被死死捂住,也想捂着嘴,自己做了前者,陸青折幫他做了後者。
在意識模糊的那瞬間,他沒時間懊悔自己數月前喝了許多酒,偶爾貪涼會吃冰淇淋,有次跟着同學吃了幾根辣條……
他在想,陸青折的掌心裏,指縫裏,全部是我的血,這是什麽驚悚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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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裏要聯系方飲的家人,陸青折翻着方飲的通訊錄,有個號碼備注為“媽媽”,他撥了過去。
前三次沒有接通,後來,接電話的是一位伶牙俐齒的年輕女性:“老板在開會,等兩個小時再打過來好嗎?”
陸青折敘述了一下事情,那位女性道:“這樣啊,老板大概不怎麽了解他的病情,這個可能要問趙禾頤。當時方飲做手術,陪着人的是他,老板在國外出差。”
“好的。”陸青折說。
通訊錄裏沒有趙禾頤的聯系方式,他記起來在Coisini和方飲遇到的日子,找出那天晚上的記錄。
趙禾頤接電話接得很快,茫然地說:“我不知道,我沒陪着他啊,那時候是糊弄他媽媽的。”
“過敏史?過敏史真不知道。他的胃一直不好,去年在市二院動了手術。我想想,好像是切過三分之一?”趙禾頤道,“你們正好在二院,可以讓人找找記錄。”
經過查檔,系統裏确實有記錄,并且很完善。幸運的是,之前給他操刀的那位專家也正在辦公室裏寫論文,能立即幫上忙,沒多久,出血情況被順利地止住了。
因為過于虛弱,所以方飲還沒醒過來,住院手續是陸青折幫忙弄的。專家說這次情況不是很危險,就是平常要千萬注意,下回指不定就沒那麽幸運了,一定要管住嘴,別抱有僥幸心理。
陸青折道:“是不是不能喝酒?”
“那當然,雖然偶爾喝一點酒,不至于産生傷害,但他這情況,保險起見,還是謹慎點好,能避免的盡量避免,萬一出了事情怎麽辦?”醫生說,“年紀輕輕的,總不能把胃全切了。”
陸青折現在一聽到“切”這個字,就不自禁胃疼,他轉頭看向方飲:“我會提醒他的。”
沉睡中的方飲不知道夢到了一些什麽,微微蹙着眉頭,陸青折擡手揉了揉他的眉心,他轉而松懈下來。
他睡着的時候,和平常差別太大了,甚至有些憔悴的病弱美人的感覺。
可能是眼睛閉着的緣故,陸青折心想,那雙眼睛很美,總是生動又活潑,望向哪裏,哪裏就要為他的目光亮起來。
護士過來給方飲打吊針,實習生,水平不怎麽樣,而方飲血管細,不太好紮,右手紮得浮腫了,換到左手,然後左手也腫了……
察覺到陪同的男生見此有些煩躁,她慌了起來:“不好意思,真的不好意思,可以把他的手挪一下,讓我紮在這裏嗎?”
她指了一塊區域,在手背上。陸青折問:“能紮對嗎?”
“我會盡力的。”護士硬着頭皮答。
這下終于成功,不知道方飲睜開眼睛看到自己的慘狀,會作何感想。沒拿約束帶綁着,那只正在輸液的左手被擱在陸青折膝蓋上,以防他突然亂動,導致走針。
護士擦了擦額頭浮出來的薄汗,回到護士臺,過了一個多小時再去換吊瓶,發現陸青折似乎沒有換過姿勢,就這麽安安靜靜地坐着。
她不可思議地多瞧了陸青折幾眼,再強自挪開視線,見吊瓶裏的液體還沒輸完,站着等了兩分鐘。
風刮得窗戶時不時震顫一下,臺風來勢洶洶。她換完吊瓶,和陸青折說:“同學,再不回學校,等下要回不去了。”
陸青折道:“我再等等。”
過了五分鐘,方飲還沒醒過來,他用約束帶小心翼翼地綁好方飲的左手,再帶着傘起身出門,過了會,拎着一盒蛋糕回來。
雨實在大,陸青折的肩頭濕了一小塊。他仔細檢查了下,蛋糕盒子上面也有水珠,他拿紙巾細細地擦幹淨。
不知道是不是聞到了蛋糕的香氣,方飲的手指動了動,悶哼一聲過後,漸漸轉醒。
他盯着床頭的東西瞧,透明盒子,裏面是四寸的巧克力蛋糕,問:“哪裏來的蛋糕?”
“在手術室外無聊,想吃蛋糕。”陸青折說。
方飲眯起眼睛,道:“我看到生日蠟燭了。”
陸青折擡腕看了一下手表,離零點還差半小時,他道:“所以我打算沾沾壽星的光。”
方飲笑了笑,環顧四周:“我上次也住類似的房間,大得說話能有回聲,想調去四人病房熱鬧下,還沒有床位可以調。”
“唉,那會憋了滿肚子話,給我個機會,我能表演半天繞口令,比如扁擔長板凳寬,扁擔沒有板凳寬……”
“傷還沒好,你少說點話。”陸青折看他要當場繞起來了,阻止道。
方飲假作唉聲嘆氣,其實眼睛亮亮的:“是我另外三位病友的損失。”
說完,他擡起手想去碰碰蛋糕盒,這才發現自己的右手非常腫。
方飲:“……”
陸青折道:“護士失誤了,很疼嗎?”
“有一點點。”方飲實話實說,給陸青折看針孔。
針孔附近布着青紫,把皮膚襯得愈加冷白,幾處血點顏色很豔,顯然是疼的。他觀察着陸青折的表情,又注意到外面的天色,猛地坐起來:“雨那麽大,你怎麽回學校?”
陸青折不吱聲,過了會,才和方飲講:“泡騰片是我轉交的。”
他坐在床頭的椅子上,沒有任何打算離開的意思。方飲一時沒反應過來,見陸青折去給他把飯盒加熱,才遲鈍地說:“其實這怪我,是我沒留神,冒冒失失地把它吃下去了,還吐了你一手的血……”
血跡已經洗得幹幹淨淨,陸青折看向自己的掌心,被方飲那麽一提,那溫熱黏稠的觸感似乎還殘留着,讓他記起來,在幾個小時之前,那場面有多麽觸目驚心。
“高三什麽時候動的手術?”陸青折問。
方飲不甚在意道:“忘了,反正是上學期的事情,我回學校沒多久,你還來拿材料呢,在走廊路過。”
微波爐熄了燈,陸青折将飯盒端出來,擺在小桌子上。方飲為難地說:“欸,其實我不怎麽餓。”
“既然都醒了。”陸青折給他拆了餐具。
方飲拎着吊瓶起身,走到廁所門口,往裏面望了一眼,發現牆上沒有挂吊瓶的鈎子,愣了片刻,埋下頭嘀咕:“我是被憋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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