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夏日的醫院病房溫度舒适,洗過的水果上留着幾滴水珠, 沐浴在陽光裏慢慢往下淌。
護士推開房門, 拿着儀器過來給病患們一一量血壓。
從隔壁過來聊天的阿姨一邊伸出胳膊, 一邊不住地往旁邊打量:“奶奶, 你孫子那麽俊, 今年幾歲啦?”
奶奶正好意識比較清醒,也有精神。可惜她之前摔了一跤,現在腿腳不利索了,只能坐在輪椅上,看着那個阿姨在面前走來走去。
她對這些事情已經記得不太牢,思考片刻後,提着嗓門道:“讀大學呢。”
方飲補充給她聽,方便她鞏固記憶:“奶奶, 我下半年大二了。”
“找對象了沒有?”阿姨頗有興趣地打聽。
奶奶對此實際不知情,吹牛:“我孫子這麽俊, 肯定找了嘛。”
護士在旁邊附和:“奶奶, 你中意什麽樣的孫媳婦呀?”
奶奶開始指手畫腳地說起來,癡呆病令她語速變得很慢,不過大家都耐心地傾聽着。描述出來的孫媳形象完美到不太現實,她被護士和阿姨一陣友善地起哄。
方飲在旁邊默默聽着, 心說主語如果不是“小姑娘”, 倒有個男生蠻符合奶奶理想标準的——成績好,性格好,家庭條件不複雜, 還能寵着自己……
“方飲,好好記着啊。”護士順着奶奶的話,笑道。
量完血壓,護士帶着儀器走了。方飲陪了一上午,中午方徽恒過來送飯,送完飯趕着回公司開車,是方飲給老人喂飯。
老人細嚼慢咽,喂快了會吐出來,他因此小心翼翼,一碗飯喂了有半個鐘頭。
做完這些,他去水池那邊洗東西,因為不常碰家務活,所以動作笨拙。洗潔精不小心擠多了,泡沫多到生無可戀,他在那裏磨蹭了半天沒沖刷幹淨。
他低着頭時,還發現自己給奶奶切水果時,不小心把芒果的汁水濺在白衣服上了,黃色的一道,十分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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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衣服是聯名款,他特別喜歡,雖然現在沒絕版,但價格高昂。現在他不願意再用媽媽的那張卡了,哪有錢說換新的就換新的。
方飲扯着衣角,仔細打量污漬。把腦海內少有的這方面知識回憶了一遍,他沮喪地自言自語:“這是不是得趕緊洗啊?”
他試圖用手指搓了搓,反而把污漬面積變得更大了,随即不敢再亂動,專心地洗面前的飯盒和餐具。
等到手指發麻地收拾完這些,他接到了陸青折的電話。
陸青折慣常問他在哪裏,他避開了問題,轉而問:“如果切芒果的時候,衣服上沾了點汁水,要怎麽才能洗掉?”
陸青折道:“好好祈禱。”
方飲:“……”
他切實感覺陸青折最近變皮了,皮癢的皮。
來串門的阿姨還沒走,也沒死心,把方飲拉到自己屋子裏去,給方飲看自己女兒的照片。
她道:“靓不靓?沒比你大多少,脾氣特別溫柔,從來不發火的。”
在隔壁病房待了一上午,她觀察方飲很久了。能頂着大熱天過來照顧老人,毫無怨言地喂飯捶腿,顯而易見有孝心,又是名牌大學的學生,長相身高也出挑,教她越觀察越順眼,想讓方飲做自己女婿。
方飲禮貌地笑笑:“您女兒很漂亮,可我現在不考慮找對象。”
“現在不找,以後找起來麻煩了。”阿姨道,“大學要是不忙着找對象,那要忙些什麽呀?”
方飲說:“沒事的,我心裏有數。”
他要忙的很多,忙奶奶接下來的醫療費,忙自己三年後的去向,還要忙許多自己想争取的事情。
不知不覺,自己倒是個大忙人了。被周圍人提醒過不止一次“找點事情做”,他沒有意為之,就這麽往前走,時間已經推着他變得充實。
門被有節奏地敲了敲,方飲以為她的女兒過來了,起身過去開門。外面站着的不是姑娘,而是自己奶奶的理想孫媳的性別颠倒版。
陸青折說:“聽到芒果漬,就猜你在醫院裏。我問了下護士,果然,她還說你估計被隔壁阿姨拉去說媒了。”
方飲笑了下,和阿姨打了聲招呼後,迅速地離開并關上房門。整套動作特別快,和搶救命時間一樣。
他道:“怕關晚了,阿姨看到你,該把你拉去說媒了。”
陸青折笑着看他,沒說話。
方飲說:“怎麽就猜我在醫院裏?”
“你芒果過敏,不可能自己吃着玩,能讓你親自切水果的,只有你奶奶了。”陸青折道。
方飲懷疑:“要是別人切的時候,濺我身上呢?”
“那你不得讓人洗幹淨?你不喜歡的衣服肯定直接扔了,聽你依依不舍的語氣,被弄髒的絕對是這件白T。”陸青折道,“你寶貝着呢。”
方飲失落地垂着腦袋,盯着那道污漬,快要把那處地方給盯穿了。他嘀咕:“是很寶貝。”
陸青折說:“洗衣液放在哪裏?”
病房裏有自帶的洗衣液和肥皂,方飲拿出來給陸青折,被陸青折領到了洗手間去。他乖乖站着,等陸青折給自己清理掉這玩意。
然後陸青折把門關上了,以防別人進來,再把左手往方飲的衣服裏面伸。
方飲冷不丁感覺肋骨被陸青折的手背沾了下,手足無措地把自己被撩起來的衣擺往下拉。他道:“你的手、手幹什麽呀!”
陸青折的左手手掌貼在那點芒果汁下面,把那部分衣料撐了起來,權當阻隔,再用肥皂角一點點用力蹭。
他似笑非笑:“兼職搓衣板。”
知道分寸,他這搓衣板是單純的搓衣板,沒幹別的。不過他和方飲靠得近,不可避免地會碰到方飲。
方飲總是下意識地往後縮一縮,縮得遠了,又暗戳戳往前挪一小步。然而這樣的話,自己不小心和陸青折貼着了,他再紅着耳根退回去。
這麽重複了幾遍,陸青折擡眼瞥了眼方飲,沒忍住:“你要是想和我跳華爾茲,不用急着在廁所跳。”
這步伐确實有點像,方飲不好意思地抿了一下嘴。
靠得太近了,陸青折的視野裏能清晰地去數方飲的睫毛。這段時間裏,方飲變得穩重不少,從神色裏就可以看出來,他沒再把所有喜怒哀樂全部放在臉上。
現在即便在害羞,也顯露得不明顯,如輕聲細語般,淡淡的。
方飲含笑地用手指戳了下自己的衣服,潤濕的那一小塊已經褪去了顏色。
他語氣驚喜:“真的洗掉了欸……”
陸青折弄得仔細,之前是指甲蓋大小,現在依舊沒什麽變化,沒有攤出一大片水跡。他道:“吹風機。”
方飲打算回到病房裏吹,開門前,他不自禁猶豫了下,松開了門把手。
陸青折說:“去吧。”
方飲轉身問:“要不要去看看我奶奶?”
陸青折緊張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被方飲拍了一下胳膊,二話不說地拉了進去。
坐在裏面的護工看到來了新客人,眉開眼笑:“小方,你的同學嗎?”
方飲道:“是呀。奶奶之前不是喜歡看電視裏的大帥哥麽,覺得人家賞心悅目。今天給她不隔屏幕地瞧一個。”
奶奶戴着一副老花鏡,顫顫悠悠地開口:“喲。”
說完這個字,她沒再講話了,之前講得有點多,讓她感覺到疲累。
陸青折鮮少有退卻的時刻,此刻由于在意方飲,害怕自己沒在方飲家人那裏留下好印象,倒是怯了。
他頓了下,道:“奶奶好。”
方飲看奶奶已經困到閉眼睛了,沒和陸青折久留,吹幹了自己的衣服,就和陸青折一起離開。
陸青折見到幾個繳費的患者家屬,借此提起來:“這裏費用不低,你撐不撐得住?”
“副卡已經能刷了。”方飲道,“就是我不願意再花我媽的錢,還是有顧慮,以後有了這種問題再說吧。”
“你好久沒戴那只表了。”陸青折說。
方飲別開頭,沒讓陸青折看到自己的表情,不過以聲音來推測,是笑了下。這種笑放在眼前,并非開心,而是掩飾些什麽。
他道:“我的表那麽多,你說的是哪只?”
“你最喜歡的那只百達翡麗。”陸青折問。
方飲說:“我卧室的抽屜,裏面擱的全是表。對我來講,再好的表也不稀奇了。”
陸青折道:“不稀奇,也不是你賣掉手表的理由吧?”
以往,一學期下來,方飲手腕上出現過的表能開一個收藏展。然而分手後的這半個學期以來,他的手腕上是空的。
方飲瞞不過陸青折,嘆氣:“我從家裏帶出來的那幾只,全賣了。大部分存在奶奶的醫療卡裏,零頭當飯錢。”
他伸了個懶腰:“你千萬別給我買回來,否則我……”
“已經買回來了,那我不和你說了。”陸青折道。
方飲:“……”
他道:“陸同學,錢是不可以亂花的。等到你像我這樣,手頭拮據了,到時候哭鼻子都沒用。”
陸青折翹了一下嘴角:“對你哭鼻子也沒用嗎?”
方飲迷茫:“啊?”
“伸手。”陸青折說。
他牽起方飲的手腕,從口袋裏拿出來一塊新表,和方飲喜歡的那款是同系列,顏色更沉穩些。
皮膚觸到熟悉的鱷魚皮表帶,方飲嘟囔:“還是你自己戴吧。”
“剛把你的寶貝衣服洗幹淨,你這麽對我?”陸青折問,“以後有考試,這也得用到手表。”
他發現的不僅僅是方飲手腕空了,還有方飲有時候忘掉自己沒有手表了,擡起手卻又放下來。
給方飲扣好表帶,他道:“不是你媽媽給你的,你收着就好。有些事情我清楚的,就任性送這一次,你不要有壓力。”
方飲沒推拒,推拒了也犟不過陸青折,暗自打算以後還錢。他好奇:“那你連這一次都忍不住?”
“路過手表店,我真的有點忍不住。再說了,你給過我那麽多,價值遠遠不止這塊表。”陸青折說。
方飲随便回憶了下,對這說法的真實性表示懷疑:“有嗎?你算過?”
“算過的。”陸青折道,“光是你那天看我心情不好,送我回學校,就可以抵我的全部了。”
方飲的嘴唇動了動,最終他說:“真的,要讓別人知道你事實上是這樣的,簡直形象颠覆。”
陸青折無所謂:“不要了,反正也不對別人好。”
方飲要去坐公交車,沒往停車場的方向走,而陸青折陪着他出去。中途見停車場邊緣有個小男孩,快被炎炎烈日曬蔫了,方飲就多看了幾眼。
小男孩朝停車場的方向望着,喊了聲:“哥哥!再不來的話,我真的要走了!”
正好有輛車開了門,有人接着電話往外走,再把電話往兜裏一揣。那人道:“你急什麽?多曬曬對身體好。”
方飲看清那個人的臉以後,就加快了步伐,然而沒什麽用,對方看到方飲的背影,就把方飲認了出來。
白逸南眯起眼睛,對小男孩道:“巧了,今天遇到你的方家小哥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