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從小到大,陸青折沒被這麽喊過。即便過了兩三天, 再次回憶起方飲那時的語氣和表情, 他還是會手足無措地捂住自己的臉。
方飲沒比他好到哪裏去, 盡管性格外向, 說這種話也是會害羞的。他有點不好意思見陸青折, 要麽蹲在學校裏啃文獻,要麽在醫院裏陪老人。
紀映找他玩時,他收到了陸青折的消息。照片裏有幾盤菜,看賣相就知道味道差不了,陸青折說這些是自己學着做的,有空請他來家裏嘗嘗。
紀映瞄他手機:“藕斷絲連啊?”
藕斷絲連的聯系太少了,方飲糾正:“千絲萬縷吧。”
紀映沒什麽意外地笑了下:“德行。”
方飲靠在咖啡廳的沙發上,神色輕松愉快地打字。雖然此刻的暧昧對象和以前的是同一個人, 但與以前不太一樣。
以前容易小心翼翼,各自都喜歡收着自己, 生怕另一面會令對方不滿。現在像是松了一口氣, 踏實地彼此接納。
他回完消息,陸青折打來電話。當着紀映的面,沒什麽好顧忌的,方飲直接接了電話。
陸青折說:“明天好嗎?我後天要去夏令營, 過半個月才能回來。”
有出國意願的人, 大多會趁着學校有交流活動時,去外面感受一下風情。陸青折會參加,肯定不只是随便看看那麽簡單, 去的學校估計是打算将來申請的那一所。
對方沒說去哪裏夏令營,有私心在。怕方飲聽了有差距感,心裏不好受。
方飲心知肚明,沒追問。他道:“明天也行,本來想讓你多練練手呢。”
紀映打聽:“他是不是要去U大交流來着?我聽說過點。”
方飲道:“沒和我說,我猜也是,要去肯定奔着最好的去。”
在飄散咖啡和甜點香氣的屋內,他喝了一口溫開水,擱下杯子以後,殷勤的服務生拿着熱水壺給他加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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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飲瞥了紀映一眼,蹙眉:“看我幹什麽?”
紀映實話實說:“怕你心情不好。這事擱在之前,你早開始垮下臉哭唧唧了。”
方飲道:“你也清楚是之前。”
并不是不在意了,陸青折要是能去U大,他一定會感嘆對方的優秀,和自己與之比較的不足。
但每個人都有不同的衡量标準,沒必要把另一半當作目标,往自己想去的方向走就行了。
他補充:“之前太愛鑽牛角尖,動不動就擔心,怕陸青折對我的好感被這種事消磨掉。其實他連瞎發脾氣的我都喜歡了,考不上U大又能耽誤什麽?”
紀映笑了一會:“你離家出走那天把我都唬住了,陸青折更是吓得不輕啊。操,那天他還給你朋友打電話。後來老李找到我,說你男朋友聲音挺好聽的,改天要是分手了,給他吱一聲。”
方飲問:“你吱了嗎?”
“哪敢啊。”紀映道,“陸青折那會兒發高燒,在醫務室挂水挂到睡着了。要不是醫生喊他,差點打空瓶,醒來的時候還以為你來了呢,脫口而出了你的名字。”
方飲疑惑:“啊?”
“當時我室友感冒了,我陪他去打點滴,正好見着。”紀映道,“他說得很快,大家以為他下意識說了句胡話。但我和你倆熟嘛,聽得出來他喊的是方飲。”
見紀映表情認真,不像是忽悠人,方飲不禁詫異:“你怎麽沒和我說過?”
“你當你那會兒的狀态好得到哪裏去?我和你說,不等于在你棺材板上撒土麽?”紀映回。
他見方飲嘴角一抽,随即道:“現在是在你頭頂上撒花,婚禮走紅毯不是都要撒花的嗎?哈哈哈哈珍惜眼前人。長大點,懂?”
晚上方飲有高中同學聚會,紀映開車送方飲到飯店門口。在方飲解開安全帶時,紀映道:“你真狠心把你的車鑰匙扔在家了?”
方飲點了點頭:“不開了。”
紀映說:“我有個朋友正好最近考出駕照,父母和你媽認識。你媽媽把車給那人了,說是橫豎家裏用不着,讓新手拿來練練。”
方飲聽完沒生氣,反而一樂,這是他媽氣急敗壞的表現。
方母對家裏的財務有強烈的控制欲,一般把東西放爛了,也不願意給外人。她做這件事時,估計巴不得趕緊傳到方飲耳朵裏,好讓他有危機感。
他沒危機感的,雖然他執着起來異常堅定,讨好方母能讨好二十年,但真的放棄起來也爽快。
“練呗,拿去當碰碰車我也沒意見。”他道,“有些話,我和她說了十多年,她沒一句聽進去的。憑什麽她要我做什麽,我就得做?以後我反正也不說了,她也別讓我做什麽,就好好地當義務母子吧。”
紀映說:“你明明很疼那輛車的,心心念念多久,開了也才多久。”
“比起車,有更重要的東西。”方飲道,“也比她能留給我的錢更重要。”
他去高中聚會,本以為陸青折一定會來。畢竟陸青折最近在努力刷存在感,這種機會不應該放過。
而且正常來說,和老同學們有整整一年沒見,也會有些想念了。
可陸青折沒來,直到大家酒足飯飽,也沒露過面。頂多出現在同學們的談話裏,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論着他的近況。
除去陸青折這個保送生,還有全程神游的方飲,班裏有五個考進A大的。他們聊着論壇熱帖,哈哈大笑:“校草去哪裏都是話題中心啊,不用見怪!”
“和我們都是兩類人了,要見怪的。”另一個同學笑笑。
不願意摻和進去說這些事情,方飲猜測陸青折不知道有同學聚會這件事,滿腹疑慮地問了一嘴。
坐過他前桌的女生道:“知道呀,我特意問過的,他說他不來。”
“跟他說小方也會來,他還能不來嗎?”同學嚷嚷。
對同學們來說,陸青折是這樣的。本來不想去的文藝彙演,因為說了方飲會去,所以陸青折也去了。以及他不可能來的畢業典禮,因為定了方飲演講,所以匆匆趕了回來。
他們對此不太奇怪,可方飲心裏一緊,以為他們知道了陸青折喜歡自己。
既然如此,要不自己也說一聲,表示自己也喜歡陸青折,兩人已經在一起了?他糾結地想着。
在他胡思亂想之際,同學嬉嬉笑笑,猛地拍了下他的背,繼續試圖灌方飲酒。這些舉動全被方飲給擋了,他心煩地推拒着。
有人喝多了,遲鈍地說:“畢竟話題中心只是話題中心,論人緣,那妥妥方飲甩他十條街呀。”
方飲不懂他們怎麽突然提到人緣這方面上去了,尴尬地笑了下。
“他得向着我們方老師,好、好好學!一!學!”
那人一字一頓地說,話音落下,還把酒杯在桌上敲了敲。緊接着跟了一陣起哄聲,紛紛表示認可。
前桌看方飲一臉懵逼,道:“陸青折性格有點問題,人緣不好。”
方飲默默地反駁着,陸青折讀大學以後,人緣可好了,已經有愚人節敢開他玩笑的了!可以說明管院的那批人和陸青折有多親近!
再說了,陸青折看起來冷漠而已,性格真沒什麽問題。真要說的話,那最大的問題是他人太好,好到幫同學拉分數,把自己累得夠嗆。
“高中軍訓那會就不想理他,整天冷冰冰的,特愛裝逼。為什麽有那麽多女生喜歡他啊?感覺全校女生都喜歡他。不就是臉好看,成績好點嗎?”有人道,“如果沒出那檔子事,我真要直接怼他。”
班裏确實有不喜歡陸青折的人,方飲知道,陸青折和他們頂多是普通同學關系,談不上太多感情,維持一下禮節性的客套就行了。
但在陸青折背後這麽說,方飲聽了覺得刺耳。他不假思索地打斷:“背後怼他不是什麽光彩的事,別說了。”
說完,他又意識到氣氛有些僵冷。沒打算讓同學聚會因為這個而不歡心,他忍住了心裏的一股勁,放緩了語氣,開口勸了幾句,希望能掀篇。
他道:“喝多了趕緊回家去,不要再去唱歌了,萬一吐在KTV裏,不好收拾。”
“是別說了……”另外幾個同學好像想起了什麽往事,窘迫地搓了搓臉。
前桌提醒那人:“小方講得對,你這背後怼人被人發現過一回,小心來個第二回。”
“嗐,畢業都畢業了,被發現也不尴尬了。”那人回答。
方飲有些跟不上他們的節奏,一頭霧水地問:“被發現過?呃,被陸青折發現過?”
前桌不可思議地愣了下,也問:“你不知道?哦,你也是通校生哈哈哈,回家去了,沒見着那場好戲。”
“高一新生開學沒兩個禮拜,班裏一大堆男生趁着他離校了,紮堆在教室裏倒苦水,抱怨了幾句。”她道,“但陸青折有東西忘拿了,折返回來,和他們撞個正着。”
這下豈不是雙方關系降到冰點?方飲随便想想也清楚,由此各自心存芥蒂,那群男生放不下這疙瘩的,雖然對陸青折表面和和氣氣,但背地裏氣急敗壞。
前桌數落着那批人:“好在陸青折無所謂,不然你們吃不了兜着走。他要是委屈地告訴老師,老師寵着他,八成給你們一頓思想品德教育。”
嚼人舌根的行為常常會有,但班裏大多數的男生聚衆嚼舌根,真的很他媽的少見了。方飲扶住額頭,勉強把煩躁感壓了下去。
還有,A附作為全國名校,那批人一個個全屬于鄰居家的孩子,眼光高,根本不把平常的“學霸”和“校草”放在眼裏。能激起他們的嫉妒,讓他們抛開教養當小人,只能說陸青折實在優秀到離譜。
方飲依舊處在驚訝之中,喃喃:“我是不是幻聽了?”
有同學大着舌頭,提高了嗓門:“說不定告了呢!老師可能沒明面上罰我們而已,暗地裏給我們使絆子。”
方飲被吼得打了個激靈,陰沉沉地看向他:“喝完酒少放點屁。”
“小方,你怎麽回事?”同學不太樂意了,“态度不對勁啊。”
前桌打圓場:“小方人美心善,哈哈哈比較容易敏感嘛!對不對?我們別再說這事了,好不容易見一面,幹什麽呀?”
“唉,也是……”同學沒過多疑慮,被前桌這麽一打岔,絮絮叨叨說着方飲幫過他的忙,證明方飲真的人美心善。
他道:“啧,你對誰都這樣好。抽個空,我們再一起玩!”
方飲低着頭,否認:“不好的,不好。”
即便性格再好,他也有最基本的是非對錯、值不值得的區分能力。他怎麽會願意對傷害過陸青折的人好?怎麽能忍受再一起玩?
轉念一想,陸青折看到過他和這批人打打鬧鬧。那時候的陸青折是什麽滋味呢?
自己尚未喜歡他,見他沉默寡言,便也與他冷淡相對。他日複一日安靜地坐在位子上,身邊往往是空的,自己則在離他很遠的地方嬉笑,和讨厭他的人追逐打鬧。
……是一種自己甚至沒勇氣想象的滋味。
原先他很期待這場同學聚會,眼下卻坐立難安。真相總是出人意料,他怎麽也想不到陸青折遇到過這種事情。
至少在今天以前,方飲覺得高中時陸青折和集體的疏離冷淡,單純是因為脾氣使然。如今看來,脾氣只占了一部分原因。
同樣十六七歲的年紀,哪個沒有自尊心?那些被逮個正着的同學會尴尬,最尴尬的卻是陸青折。
不僅尴尬,大概還有心冷,不告狀是因為足夠成熟,考慮到告了狀場面會變得更加不可收拾。
但凡将心比心過,就不會把陸青折的心境理解為“無所謂”,想到這裏,方飲無話可說了。
“你們繼續聊,我先走了。”他說。
他臉色已經不太好看,別人以為他胃不舒服,便叮囑了他幾句,要他路上注意安全,記得好好照顧身體。
方飲确實人緣好,同學一個個全對他十分真誠,有學醫的當場要給他開養胃菜譜。可聽着那些話,他連笑容都擠不出來。
他不想回謝這些關心,不想慢吞吞走過飯店的旋轉樓梯,不想等車坐車浪費很長段時間,再敲陸青折的房門。
他想眨完這一下眼睛,就用力抱住陸青折。
可惜方飲沒有瞬間移動的超能力,他只能迷茫地離開包廂,懷疑剛才的所見所聞是一場晚間噩夢。
等到自己從夢裏醒來,天光放亮,陸青折依舊是有些孤獨,但也被熾熱愛意滿滿包圍着的少年。
忽然被叫了聲名字,方飲深呼吸了一口氣,立在了原地,垂着眼睫瞧見眼前的人,淡淡地與人對視。
夢裏不至于如此展開,讓他和媽媽偶遇,還被抓住了手腕。
疼的,絕對不是夢了。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最近期中比較忙,今天更得晚了,不曠工,晚上還會努力更新的!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