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窗外是暗夜裏席卷而來的磅礴大雨,那點冷意從各處縫隙擠進來, 被屋內的風扇吹散了。

聽到耳邊有蚊蟲扇動翅膀的輕響, 方飲下意識翻了個身。在淤青沾上枕頭的一瞬間, 他疼得打了一個激靈, 從睡夢中醒了過來。

塞在枕頭下面的手機一直有未讀消息, 紀映不放心他一個人待在學校裏,說要接他去自己家裏住幾天。他揉了揉眼睛,回了句“臉見不得光”。

确實是見不得光,晚上只是紅腫,張不開嘴也說不好話。到了第二天,那片皮膚浮現出青紫,顏色很深,比之前更加吓人。

“年威, 你這烏鴉嘴。”方飲喃喃。

傷處腫得厲害,連着右眼跟着一起腫, 再加上淤青, 乍眼望過去,真的像是面孔被打歪了,左右有點不一樣。雖然不明顯,但他自己別扭。

一言難盡地刷完牙, 他小心翼翼地用毛巾擦着臉, 連面霜也只敢用半邊。強行讓自己做了會英語閱讀,方飲疼得眼前模糊,一行字變得層層疊疊。

買的充作早餐的面包咽不下去, 方飲只能小塊小塊地撕着吃。塞進嘴裏以後,他再随即喝一口牛奶,幾乎不怎麽用牙齒嚼。

紀映沒有放棄說服他:“來吧來吧,你又不是沒地方去,為什麽要窩在學校裏。要是不來我這兒,我打電話讓陸青折接你。”

方飲說:“他明天就去夏令營了,你能幹點人事嗎?”

“所以我家歡迎你嘛。”紀映道,“現在來接你,中午讓我媽給你熬碗粥。”

原先方飲怕給紀映帶來麻煩,不肯去。如果他媽媽知道了他去紀映家,保不齊會懷疑他和紀映有一腿。

他保護不了別人,只能離別人遠點。

架不住紀映軟磨硬泡,他收拾了幾件換洗衣服。蹲下去系鞋帶時,他感覺有點暈眩,一度覺得自己可能有點腦震蕩。

“不用來接,我先自己去趟醫務室,然後打車過來。”方飲開玩笑道,“我可能被打傻了。”

紀映說:“早知道就戴個頭盔去,你媽怎麽力氣那麽大?昨晚圈子裏就傳開了,說你差點飛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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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飲說:“飛出去不至于,趴地上倒差不多。算了,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我媽的手估計也動不了了。”

他戴着口罩,口罩遮不住眼周的異樣。不過他想着也沒人會細心打量自己,便背着包去坐電梯。

底下的值班室散發着飯菜香,方飲遠遠聽到幾個宿管有說有笑的,心裏跟着輕松了點。

他彎起眼睫,搭話:“什麽事那麽開心呀?”

搭完話,他燦爛不起來了。陸青折坐在值班室的木凳上,被前面的人擋住了些,走近了才能發現。本來陸青折在玩手機,聽到了他的聲音,擡起頭來看他。

方飲:“……”

宿管見過幾回他們走在一起,方飲被陸青折送到門口,于是在陸青折問起來時,爽快地讓人等在這裏。

幾乎和陸青折同時看到了方飲,他扭頭道:“瞧,你朋友來了。我就說他每天中午去食堂買飯的,去找他玩吧。”

陸青折道謝後,起身朝着方飲走過去。方飲捏着書包的背帶,轉身就想躲回電梯,然而還沒等到挪步,就被陸青折狀似兄弟般親昵地勾住了肩膀,一起到了電梯間。

方飲無辜地問:“冒那麽大的雨,有什麽事嗎?”

陸青折看他一臉疑惑,心說自己昨天幾乎被騙過去了。等到自己睡覺睡到一半,忽然驚醒過來,記起來方飲根本不愛吃辣。

本來就胃不好需要忌口的人,稍有不慎就有可能進醫院,怎麽會為了不愛吃的東西去犯險?

“為什麽戴口罩?”陸青折說,“右臉怎麽回事,讓我看看。”

見方飲支支吾吾的,神色還有點不甘心,他補充:“不關紀映的事,也沒問過他,我自己發現的。你那借口找得再好點,也許真能蒙混過去。”

陸青折的語氣和以往不同,以前再生氣再擔心也好,都會盡量溫柔地說話,克制着情緒。

這次不同,大概是壓抑不住了,顯得冷冰冰的,被惹着了。

方飲輕描淡寫道:“被我媽扇了一巴掌,過幾天就消了。”

“先看看。”陸青折說。

方飲沒辦法,到了寝室,慢吞吞地把口罩給摘掉,任陸青折看。感覺到了陸青折的氣壓越來越低,他自覺難過,低着頭小聲地講了句“真的就消了”。

“消得掉?”陸青折問,“你知不知道你自己昨晚說話聲音有多怪?今天右半邊臉腫得有多厲害?”

方飲說:“告訴你了,它也不會立馬愈合啊。”

他擡頭掃了眼陸青折的神色,果然和自己想象中的一樣陰沉,于是不敢再給自己找理由了。

他道:“對不起,這事瞞着你,你生氣也是應該的。”

陸青折頓了下,問:“我生氣?”

“對啊,你生氣。”方飲說,“我不想你生氣的。”

他別開臉,用左半邊對着陸青折。淤青看着讓人不舒服,他也實在不願意用這種樣子去面對陸青折。

陸青折笑了,裏面無奈和頭疼對半分:“我是在心疼你。”

方飲的雙手搭在膝蓋上,端端正正的,仿佛是個被罰坐的可憐差生。而陸青折半倚在桌沿,目光從未移開過方飲的臉龐。

聽到這句話,方飲那修長白皙的手指屈起來,在褲子上揪了一會布料。他道:“想等你回來再說的,好不容易能去一次夏令營,還得記挂着我。”

“就算你不說這件事,我也會記挂着你。”陸青折回。

他道:“你都沒答應重新做我男朋友。”

宿舍裏遲遲沒有動靜,除了空調的響聲,唯有不停歇的雨聲。天氣不好的緣故,光線很弱,屋內沒有開燈,畫面暗得像是傍晚。

沒人有下一步舉動,也沒人收回自己的視線。時間好像凝固住了,像是游戲加載不出來新頁面,卡頓在中途,玩家的心遲遲不能安放。

最後是方飲打破了僵局,他說:“你要是說了,我會拒絕嗎?”

他缺的東西,陸青折不僅感同身受地知道了,還毫不退怯地填補了。

身體抱恙時依舊堅定地選擇自己也好,不留姓名的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花也罷,還有圖書館裏落在自己耳垂上的吻,在路燈下靠攏在一起的影子。

所有細節都在和方飲訴說一件事,如果陸青折對他的牽絆單薄,怎麽可能會做到一步?

陸青折道:“還不敢說。你都不敢跟我講實話,我怎麽敢奢求這個。”

揪着布料的手指捏成了拳,然後松開,十指交叉在一起。方飲覺得自己指尖有點涼,沒等他搓手,陸青折伸出手把他的手包了起來。

陸青折的手掌比他的大,自己可以被完全覆蓋住。

他說:“沒告白就動手動腳,不好吧?你思想那麽開放啊?我很保守的。”

陸青折道:“也不知道是誰,喝醉了以後不當醉鬼當色鬼,恨不能把我渾身上下摸一遍。”

方飲:“……”

忽地被扒了黑歷史,他抿了一下嘴,轉移話題道:“我會改的。”

“不着急。”陸青折道。

雖然很希望兩人能盡早把問題全部解決,但他不願意逼方飲太緊,也不想和方飲幹巴巴地講些大道理。

在自己這裏裝乖,抑或容易恐懼自己在一段雙向關系裏變得多餘,以為自己沒有可依賴的價值,都是方飲長期以來積累下來的心病。

不容易有,也不容易治,甚至會一輩子縮在自己的世界裏。方飲能夠有眼前的勇氣,陸青折已經放下心來。

“但你下次有什麽事,一定要和我說。和我說就行了,不要考慮我有什麽想法。”陸青折講,“我被蒙在鼓裏,想法會更多。”

方飲說:“那你這時候有什麽想法?”

陸青折道:“我拿的傘太小了,先去超市買一把大點的傘,讓你不被雨淋到。”

他真去買了一柄夠撐三個人的長柄傘,帶方飲去了醫務室。

配了兩支藥膏,陸青折試着給人塗藥。方飲本來覺得自己做好了心理準備,可是在藥膏塗上去時,立即疼得皺起了眉,不自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整個人靠在椅子上,過了會堪堪緩了過來,又硬着頭皮坐端正了。他道:“沒事,你繼續,剛剛我、我膽子比較小。”

陸青折收回了手,似乎無從下手了。

桌上開了盞小臺燈,光把兩人籠了起來。方飲的臉生得漂亮,任誰第一眼瞧見了,都會忍不住多看一眼,正是因為如此,和淤痕的對比就愈發強烈。

慘不忍睹。

陸青折下不去手,接下來他更加小心翼翼,用着棉棒一點點地沾着方飲的臉。他很認真,也很耐心,細致到方飲都不好意思起來。

藥膏塗上去涼涼的,稍後又開始發熱。這讓方飲好受了點,舒展了眉頭。

塗完了半張臉,方飲險些睡過去,腦袋微微得朝前歪着。感覺到陸青折弄完了,再迷迷糊糊地揉揉眼睛。

他忘了自己有傷在身,手碰到了一點淤青。陸青折問:“疼嗎?”

方飲挨疼挨多了,不至于扛不住這些,擺了擺手。

關掉了臺燈,沒等方飲好奇動機,陸青折湊近過去,輕輕地吹了一下藥膏未幹透的地方。

方飲的喉結上下滾動兩下:“……唔,還是疼的。”

作者有話要說:  來咯!話說開新預收啦,下篇寫個甜甜的輕松文,在專欄第一篇,大家有興趣的捧個場呀Qv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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