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保持着這個姿勢被吹了一會,方飲感覺臉頰舒服點了, 但是耳根癢癢的, 讓他想笑。
直到去了紀映家裏, 他還笑嘻嘻的, 輕快地喊了聲:“阿姨好!”
阿姨看到他, 登時神色着急,說:“紀映說是你被打了,我以為是臉上發紅,沒想到那麽嚴重。”
因為方飲和紀映從小玩到大,她也算是看着方飲一路長大。看他這樣,阿姨倍感匪夷所思,生氣地數落了一會方母。
“我下午去打她電話,你又不是講不通道理的小孩子了, 她哪能這麽動手啊。”阿姨道,“其實就算是小孩子, 也不能動手。前些年我提醒過她, 她像是聽進去了,這回為什麽打得更狠?”
“被我氣着了。”方飲道,“您別和她說起我了,她講了她以後當沒我這個兒子。”
那晚方母只對自己撂下這麽一句, 讓他好自為之。
阿姨聽完直嘆氣, 再關心了幾句,問方飲上沒上過藥,她可以帶方飲去醫院檢查。
也許是她的一時錯覺, 提到上藥,方飲的表情有些腼腆。不過沒等她細看,方飲恢複了平靜,回答:“上過了,謝謝您。”
“你怎麽氣着你媽媽了?”阿姨好心地打聽。
她雖與方母認識,但彼此生活和工作沒交集,平時不太來往。撇開小孩子一起玩這層關系,彼此幾乎是兩個生活圈。
所以方母那邊已然八卦滿天飛,她卻完全不清楚來龍去脈。
紀映插嘴道:“還能怎麽氣?橫豎做了點讓他媽媽不順心的事兒呗。媽,您別問了,他肯定現在難受着呢,不想說這些。”
阿姨很快被打消了好奇心,安慰方飲:“我随口一問,你不講也沒事的,這幾天安心養病,不要胡思亂想。”
“對啊,你好好休息。最近下雨,去食堂要淌過那麽多坑坑窪窪,不方便。”紀映說,“再說了,這裏能頓頓給你做既清淡又營養的病號餐,你就躺平享受吧。”
方飲道:“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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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客氣,以前我又不是沒去你家避難過。”紀映說。
這些事情是有來有往的,他和他爸媽常會拌嘴,曾經一有不開心了就跑去方飲家裏。方飲每次都會收留他,陪着他聊天打游戲。
他等自己媽媽走遠了,湊到方飲身邊去,用胳膊肘捅了下方飲。
他壓低了聲音問:“怎麽現在才來?我剛剛甚至猜測你中途被你媽暗殺了。”
方飲解釋:“我在寝室樓下被陸青折逮了個正着。”
“逮了個正着不至于中間折騰那麽久呀?”紀映懷疑道,“整整三個小時,他氣到揍你也沒法揍那麽久,難不成睡你了。”
方飲慌忙說:“那沒有那沒有。”
聽這個語氣,是發生了某件親密程度在正常往來之上,又在一起睡覺之下的事情。紀映誇張地“哇”了一聲,開玩笑:“對着你這張臉,還搞得下去呢?”
方飲本來略微有些害羞,接着迅速沖紀映翻了個白眼,并矜持地戴上了自己的口罩。
上完藥,時間已經臨近中午。陸青折帶他回了一趟家,那些能炫技的菜肴沒有登場的機會,陸青折給他熬了一碗白粥,裏面放了點糯米和肉松,噴香撲鼻。
這些做完,他讓陸青折認真收拾行李,自己慢吞吞地坐車來了紀映家。時間确實晚了不少,但他過得開心。
“你爸呢?保不齊你爸聽說過我的壯舉了……”方飲擔憂這事會影響紀映。
紀映擺擺手:“你這出櫃出得和時間算好了一樣,我爸前幾天出國進修,聽說不了你的壯舉的。放心吧,這件事絕對飄不到他耳朵裏。”
這裏是複式房,方飲睡在一樓的客卧。他把自己帶來的行李整理好,坐在床沿核對了一遍藥膏的使用頻率。
窗外依舊淅淅瀝瀝地下着雨,他沒開燈,也沒拉上窗簾,就着這樣的昏暗光線,鋪開棉被睡了個回籠覺。
下午三點左右,方飲被鬧鐘吵醒,再上了一遍藥。他對自己沒陸青折那麽小心,忍着疼直接上手塗了半張臉。
打着哈欠晃了出去,他看到阿姨和保姆一起在廚房裏,一個燒飯,一個在摘芹菜葉。方飲不會做這些,但還是問:“我能幫忙嗎?”
然後阿姨看他閑着也是閑着,教他摘芹菜葉。他動手能力強,以前只是沒學,現在被這麽一點撥,很快幫着處理掉大半筐芹菜。
“還是你好,紀映每次說來搭把手,經他手的菜葉子和被蝗蟲啃過沒兩樣。”阿姨道。
方飲看到自己的成果,有些小得意。可他一笑起來,嘴角牽動着臉頰,抽似的疼,登時不敢再笑了。
這場雨連綿數日,方飲窩在好友家裏,過得舒适無憂。
但畢竟不是一家人,他清楚自己在做客,該有的禮節和客套不會少。
清晨醒來,他先和保姆一起澆花剪草,再幫忙理菜,做得有模有樣的。如果不是遭到了阿姨的強烈勸阻,在大家吃完早餐後,方飲大概會把碗筷也洗掉。
這種狀态持續了一周以後,紀映在某日起床時看到方飲圍了個圍裙在煎蛋,一邊拿着鍋鏟,一邊哼着歌。
他立即後退了幾步,顫抖地拿出手機給陸青折發語音:“陸哥,小方他真的被一巴掌打瘋了……”
方飲給人的印象就是四體不勤的小少爺,令紀映這麽有沖擊感,實屬正常。他确實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地長大,擱一個星期前,別說煎雞蛋了,自己連沾了污漬的衣服都處理不好。
現在能不能洗幹淨衣服尚未可知,不過,他此刻能利落地把雞蛋翻個身,并在煎炸聲中,頗有成就感地打了個響指。
他問紀映:“要嫩點還是熟點?”
紀映看他已然是副大廚姿态,恍惚之餘,喃喃着:“嫩點。我日,你現在不止一點點牛逼啊。”
然後紀映瞪了會一戳即破的荷包蛋,先拍了張照發朋友圈感嘆,再拿起筷子。
兩秒鐘以後,他痛苦地吃了個夾生蛋,一嚼,裏面的鹽粒多到嘎吱作響。紀映默默地想,他媽的真是不該誇人誇那麽早。
·
陸青折看到了紀映的朋友圈,底下有不少人評論“小方瘋得有點厲害,你下午帶他去精神科挂個號吧”“羨慕了,想吃”和“假的吧?哪裏偷來的圖”。
他點了個贊,接着方飲和在這條動态上裝了監控似的,見他有了動靜,馬上給他打來了電話。
看來過了這麽多天,方飲的臉依舊沒愈合多少,打的不是視頻電話。陸青折其實想看看他,把通話轉為了視頻模式。
可惜他沒能看清方飲的臉,就被方飲的手擋住了攝像頭,整個畫面陷入黑暗,再度明亮時,方飲那邊是只專門陪睡的玩偶。
玩偶大半個身子被塞在被子裏,露出一張熊臉來。陸青折認得它,方飲因為睡眠不好,喜歡捏着東西睡覺,所以一個人時總愛帶着這只熊。
視頻那端,方飲給小熊拉了拉被子,再給它戴上了睡帽。
陸青折問:“還疼不疼?”
方飲道:“不疼了,但是顏色醜,紫得發黑。你剛剛歇下來嗎?”
“嗯。”陸青折說,“吃完晚飯一回房間,我就聽到紀映在大呼小叫懷疑人生。”
方飲知道紀映在和陸青折詫異些什麽,輕快地說:“我是看他那麽晚才起床,好心好意給他煎了荷包蛋,讓他墊墊饑。”
他問:“你羨慕了嗎?”
待到陸青折“嗯”了一聲,他又說:“別羨慕,紀映沖去廁所現在還沒出來呢。”
陸青折笑了,那煎蛋固然照片裏好看,可多看幾眼就知道沒熟。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接着陸青折的門被敲了兩下。
夏令營的食宿全由校方安排,住在校內。寝室和A大的不同,裏面有三間單人卧室、一間盥洗室和一間自修室,與酒店套房差不多。
住在另外兩間房的是他的A大同學,敲門的人比他高兩屆。學長笑嘻嘻道:“小陸,要不要一起去派對?”
方飲的聲音在耳機裏摻和:“去呀,來都來了,你應該多去玩玩。”
他說自己要忙着去洗菜,暫時挂斷了電話。陸青折被這麽推動着,答應去玩了,和學長走出宿舍,到了附近的酒吧。
臺上坐着彈吉他的民謠歌手,沒出現成群結隊站在沙發上跳來跳去的人,聲音不會吵得他耳朵疼。
陸青折進去時,就有不少人注意到他,投以或好奇或驚喜的視線。有一排女生朝他揮手搭話,他朝她們禮貌地笑了下,當作問好。
吧臺那裏貼了氣球和字體可愛的自制橫幅,是U大的學生祝過來夏令營的同學們玩得開心。下面擺了奶油蛋糕,七彩缤紛的調制雞尾酒,還有各種罐裝飲料和袋裝零食。
陸青折倒了一杯礦泉水,裏面放了薄薄的檸檬片。他沒去參與附近的各類游戲,坐在吧臺那裏,看調酒師工作。
調酒師道:“你坐到我這裏來,給我的壓力很大啊,好多人望着這裏。”
陸青折解釋:“這裏比較安靜。”
調酒師說:“要不要喝一點酒?今晚的費用被一個事務所贊助承包了,你不用給他們省錢,他們會在去那裏工作的U大畢業生身上壓榨回來的。”
“不了。”陸青折搖搖頭。
“為什麽?你的酒量差嗎?”調酒師問,“嘿,信我,你一拿起酒,要有不少靓妹過來敬酒了。”
陸青折就是因為這個,所以不肯喝酒。他頓了下,說:“男朋友管得比較嚴。”
調酒師笑了起來,朝他聳聳肩膀。這時候臺上有民謠歌手彈吉他,撥了幾下琴弦,扶着話筒對吧臺處吹了聲口哨。
這裏風俗習慣使然,對某人或某事産生欣賞時,大家多數會選擇熱情地表達。
陸青折的手指搭在桌沿,正面對吧臺玩着手機,聽到這聲口哨,下意識轉過頭,看向舞臺那邊。
歌手之前聽說派對裏來了個很帥的亞洲來的小哥,便打算拿人打趣,預熱下氣氛,這時他才看清了對方的臉。
盡管他的審美偏歐美,對颀長瘦削的青年沒太大興趣,以往甚至不屑一顧。但他現在不可否認,那青年長得的确很好看。
他那雙圓圓的眼睛眨了下,看着陸青折起哄道:“Hey!Cool boy!”
·
方飲刷了一會微博,看到陸青折的同伴發的派對視頻,覺得自己醋到十裏飄香,小區門口的鍋貼店食客都因此不用蘸醋。
他臉上就差注明一句“你們撩什麽撩”,如果不是U大和這裏相隔大洋,方飲估計能跑到現場,在陸青折身上寫着:是我的,出來透透氣而已,請不要瞎看,謝謝配合!
紀映也看到了那段視頻,酒吧的助興歌手打趣陸青折,然後陸青折舉起杯子,杯底在桌沿上敲了下,朝歌手示意。
陸青折沒怎麽互動,擱下杯子便回過頭,安靜地聽歌,時不時和調酒師以及A大的同學說幾句話。
“那小歌手是gay吧?感覺得出來,長得蠻水靈的,我猜是零號。”紀映的基佬雷達開始運轉。
方飲想說“我也長得蠻水靈的”,沒張開口,感覺到自己右臉一陣發麻,及時地閉嘴了。
即便沒說出來,紀映看到他這表情,也知道他要說些什麽,哈哈大笑。紀映道:“省省吧你,毀容毀得厲害着呢。”
方飲無奈:“再給我一個月!”
“一個月好得了嗎?到時候開學了,你要怎麽說你臉上這玩意?”紀映懷疑。
方飲道:“應該能好,要是沒褪幹淨,說我摔了一跤得了。”
和紀映說完,他琢磨着陸青折這時候應該回屋洗漱好打算睡覺了,發了一條消息。
[方飲]:OAO可愛嗎?
OAO指的是那位歌手,眼睛圓溜溜的,這顏文字十分契合那人的形象。
[陸青折]:qwq最可愛。
方飲看到這個,照照鏡子,這顏文字對自己來說确實也生動。
但他不會輕易承認,輕哼着回:我才沒醋得像這樣哭唧唧。
·
偶爾方飲要去醫院給奶奶送飯,奶奶看他全副武裝的打扮,一張臉被口罩遮住了大半,百思不得其解。
她吃完了飯,含着一根棒棒糖,口齒不清地問:“為什麽搞得難看?”
方飲找了個說得過去的借口:“外面太陽大,我靠它防曬。”
“我想到外面去。”奶奶的關注點全在她喜歡的詞上。
方飲說:“那我扶您去輪椅上,帶您兜一圈?”
奶奶點了一下頭,方飲和兩個護工一起把奶奶扶下床,安置到了輪椅上。這麽一通準備工作做好,方飲已經累得夠嗆。
夏天悶熱,此刻又是正午,太陽十分毒辣。過往的患者和工作人員行色匆忙,全不願意在外多待。
奶奶對溫度毫無感知,單純享受着能離開房間的片刻時光,繞着住院部兜了好幾圈,依舊不肯回去。
方飲蒙着臉,熱得幾次想要把口罩給摘掉。可是他怕吓着奶奶,抑或惹人擔心,只敢用手指撥着口罩邊緣,借此來透透氣。
他不算健康的人,長期的胃病讓他病弱。大多數人受不了太長時間待在高溫下,而他硬着頭皮在忍耐,推着比他胖許多的老人,一點點往前挪。
如果走到陰涼的地方,奶奶會暴躁不安,到了陽光底下,才心滿意足。方飲很為難,怕她中暑,一直盡量挑着樹蔭底下走,再溫柔地安撫着她。
奶奶犯糊塗了,委屈地催促方飲:“馬路中間,去馬路中間!”
方飲停下了腳步,一只手撐着輪椅,一只手扯着口罩,深呼吸了一會。閉眼的瞬間,他感覺陣陣耳鳴。
他道:“奶奶,我們回去了好不好?您先在這裏坐一會,我沒力氣了。”
奶奶抓着兩側,煩躁地動了動,企圖自己站起來。由于身上綁了防摔的軟繩,她沒辦法離開這把輪椅。
“需要我幫忙嗎?”有青年問,“奶奶,想去馬路中間?”
方飲原先在休息,聽到這句話,整個人僵硬了。他匆匆轉過身去,與此同時,在他背後的白逸南搭上了他的肩膀。
白逸南雖然詢問對象是老人,看的卻是方飲。他道:“你覺得巧嗎?”
上次遇到方飲真是一場沒有預謀的巧合,他在此之後日思夜想,感覺哪裏有蹊跷。值得注意的是,方飲那時候袋子裏放的是飯盒。
探望朋友不可能帶飯盒,也不像是方飲自己出院,必然是方飲的親人在住院。
白逸南打聽過,方母身體健康,方飲的外公外婆早早移居海外,不可能需要方飲送飯菜。
不是母親那邊的,就是父親那邊的了。但有趣的是,方飲的父母離異多時,方母一直禁止方飲和那群人有任何聯絡。
要是方母得知方飲不僅在聯絡,還在親力親為地細心照顧着,甚至有很大可能給人出過錢,那場面真該好看了,比出櫃更刺激。
白逸南順着這個思路查了一段時間,輕松地查到了方飲的奶奶,連方飲的探望頻率也掌握了。今天過來确認了下,所有事情果然如此。
“之前巧,這次不巧。”白逸南道,“專門等你呢。”
方飲聽他這種語氣,清楚白逸南全知道了。他捏緊了拳頭,一言不發地看着白逸南。
“去、去。”奶奶模糊地說着。
白逸南搭上輪椅,似乎打算覆蓋住方飲的左手。方飲猛地和他錯開,仿佛對方的掌心有某種毒液。
兩人各伸出一只手占着輪椅的一邊,氣氛死寂了會,白逸南低頭開始笑。
方飲下意識感到不妙,要雙手握住輪椅。然而太晚了,白逸南邁開腿往前跑去,沖力帶着輪椅一起滾動,直接讓不肯撒手的方飲跟着踉跄了幾步,幾乎摔在地上。
被這麽來了一下,方飲措手不及,狠狠地罵了句髒話以後,不作多想也容不得他多想,匆匆地追在白逸南後面。
他冷冰冰道:“再不放開輪椅,我要報警了!”
白逸南問:“奶奶——開心嗎?是不是吹風吹得很開心?”
方飲本就被剛才的兜圈折騰到腿腳發軟,再頂着烈日這麽跑了幾步,幾乎下一秒就要跪下。
耳鳴聲比剛才更加強烈,眼前一陣陣發黑。可他管不了那麽多了,強撐着摸出手機,在三人的距離極為接近時,用力往白逸南的頭上砸了下。
啪嗒。
手機滾落到地上,屏幕碎得四分五裂。它亮了下,設置成屏保的陸青折的照片沒顯示三秒,整部手機徹底黑屏。
白逸南吃痛,已經停了下來。他低頭圍觀了手機關機的全過程,本就不好的臉色變得更差了。
方飲立即從他手上搶過輪椅,在奶奶前面蹲下來,仔細檢查她的精神狀态。好在老人沒有事,似乎真的被風吹得開心,拍着手哈哈大笑。
他吸吸鼻子,克制着心裏的煩躁不安:“我們回去了。”
奶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拒絕:“我不。”
“不商量,趕緊回去吹空調。”他站起來的瞬間有些犯暈,急忙抓着輪椅,努力地穩了穩身形。
奶奶臉上全是汗水,可她固執地說:“我不。”
方飲面無表情地要把她帶回病房,奶奶着急地用手扒着束縛住她的軟繩,不停地重複着“我不”。
她道:“我不!你不是我孫子,你是誰?”
方飲悶悶不樂的,見她這樣,不禁擡起手想要把口罩掀了,讓她好好瞧下自己是不是她孫子。
但他這時候才發現,口罩早在自己追白逸南時,就因為呼吸不暢,被他不假思索地扔掉了。
問護士要了一個新的一次性白口罩,方飲沉默地重新遮住臉。
把奶奶送回病房裏,他看着奶奶依舊在撒潑,吵完要見孫子又吵着要見兒子,繼而被兩個護工安撫到睡覺。
方飲嘗試了下将手機開機,萬幸的是還沒報廢。他試了試幾個功能,反應都很正常。
如果要求不高,不換屏幕也沒事。他看屏保上的陸青折看了一會,後知後覺有道裂痕橫穿了陸青折的臉,礙眼得很。
方飲摸了摸那道裂痕,心說,還是趕緊換吧。
扯了張紙巾擦拭了下手機,把裂痕裏的玻璃碎屑清理掉,他起身出門。白逸南等在外面,見他出來了,關切地問:“奶奶還好吧?”
方飲嫌惡:“假惺惺什麽?”
白逸南道:“我明明真情實感。倒是你,在怕什麽?”
方飲沒說話,白逸南一臉善解人意:“我不會告訴你媽媽的,老人家年紀那麽大了,又得了癡呆,搬回家住也麻煩。”
他說:“我見過這樣子的老人,整個人無法自理,要是不在醫院由護工全天輪流照看着,不是她身上長褥瘡,就是累死你或者累死你爸。長期以往,這對你們三個人來說,會非常痛苦。”
方飲道:“用不着你提醒,你記得閉嘴就行了。”
白逸南道:“事情不談好,難免會有疏漏,要是我哪天不小心講漏嘴了呢?”
他回國打理家業後,近期和方母往來較多。他家和方母生意上的合作由他接洽,撇開商場,父母和方母是多年好友,私下裏常有聚餐。
方飲知道,白逸南要想和自己的媽媽告狀,一切太簡單了。而且媽媽見自己的小輩已經得知了這種事,自己卻蒙在鼓裏,會更加怒不可遏,
他問:“要談些什麽?要我去買瓶潔廁靈來,自己喝半瓶嗎?”
“你知道啦。”白逸南爽朗地笑了兩聲,“因為這件事,所以那麽害怕我?”
他并不為此尴尬局促,反而表現得游刃有餘。和曾經那個被別人嘲笑排擠的男生差別太大了,幾年過去,他和換了個人一樣。
方飲最開始見到白逸南,第一印象是憨厚老實,打扮得略微土氣,面對別人的取笑會不知所措。
根本想不到,那個傻乎乎帶特産分給大家的男生,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不過方飲很快回過神來,嗤笑:“我怕什麽?”
落魄的搗蛋鬼已經吃下苦果,可他沒做任何對不起白逸南的事情。
“你當時看小齊的眼神,和見了鬼一樣。”白逸南說。
模仿方飲的人叫小齊,白逸南指的該是電影院裏遇見時的那次。
他補充:“那次在包廂唱歌完沒多久,我和他好聚好散了。他模仿得像是像,但我其實對他,或者說他模仿的你,在這方面沒什麽興趣。”
本來他認為自己對方飲的念念不忘,是渴望能和方飲或類似方飲的人談戀愛,對方的長相可以和方飲不同,但性格和言行舉止一定要活潑有趣。
可是他錯了,事實不是這樣的,不然他不會那麽快和小齊分開。在感情方面,他有另外的審美和取向,理想型和方飲遠遠不同。
既然如此,那自己為什麽會幾年如一日地惦記着方飲?
方飲冷淡地問:“你到底想講什麽?”
他們站在走廊末尾,白逸南推開了窗,靠在欄杆邊點燃了一支香煙。
白逸南說:“和小齊分手以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我從沒想念過他,也以為我對你其實沒什麽想法。純粹是以前我倆在別人眼裏,一個天一個地,對比鮮明,讓我這些年依舊很不甘心,導致自己總是想着你。”
“在別人給你倒果汁的時候,我知道了,想法還是有的。”他道,“只是之前我弄偏了,走了一大圈彎路。”
無關情愛,小齊那件事算是瞎折騰。他在回想時,總會遺憾自己的後知後覺,明明在相處時,比起上床,他更喜歡看小齊興高采烈地吃飯。
香煙亮着橙黃色的火,吐息之間白霧缭繞。他眯起眼睛,說:“我唯一想做的,是看着你吃小馄饨。”
這種請求是有緣由的,心結早就在白逸南身上紮根發芽。
在他被大家稱作“球哥”的時候,方飲不僅不跟着取笑他,還幫他說過話。他為此感激過方飲,覺得這一圈公子哥裏,方飲簡直耀眼得獨一無二。
出國前家裏請客擺酒局,方飲到場聲稱自己胃不舒服,不想吃飯,捏了把筷子動都不動。白逸南殷勤地自己去煮了一碗小馄饨,端給方飲吃,并說了諸多理由。
“熱的,吃下去胃就好很多了。”白逸南把碗遞過去,道,“快吃吧。”
當時的方飲興致缺缺,捂着胃聞了聞味道,立即別開頭去。他不買賬:“不吃。”
然後白逸南圍在他邊上噓寒問暖,他把馄饨碗往外一推,白逸南則往他那裏塞,兩人僵持了一會,滾燙的湯灑在了方飲的手背上。
方飲痛得抽回手,直接站起來跑開了。丢下白逸南傻愣愣地站在原地,接受其餘同伴更強烈的嘲笑。
“人家不想吃,你非要自讨沒趣。”
“誰想吃經過你手的東西呀,小方肯定嫌髒呢。”
“哈哈哈哈臭不要臉的,熱臉貼冷屁股!”
白逸南從回憶裏抽離,變得成熟的他再也不會留意這種惡意攻擊,可惜往日的傷痛凝固成疤,難以消去。
那道帶着食物氣息的疤痕,來自于方飲。他在看到方飲拒絕果汁時,恍然大悟,那麽多年的耿耿于懷,緣由單單是告別時那碗被拒絕的馄饨。
他透過煙霧,專注地看着方飲,眼神裏有一種接近于真誠的熾熱,道:“就只是想看着你吃小馄饨。”
·
夏令營的學習告一段落,接下來兩天以自由活動為主。
學長把今天的購物任務打印出一張表格,A4紙上滿滿的全是品牌名和要買的種類,還有所在的店面位置。
他捏拳:“給女朋友代購,義不容辭!”
為了能給女朋友多買點東西,行李箱裏自己的東西一縮再縮,學長作為籃球鞋收藏愛好者,還因此忍住了自己買鞋的欲望,一雙鞋都不買。
陸青折深感佩服,并自己買了幾雙鞋。
因為學長有些路癡,所以全程跟着陸青折一起行動。他一臉羨慕地坐在休息區的座椅上,看陸青折流利地和店員交流着,同樣的新款鞋買了兩雙不同尺碼的。
他記起來院裏傳的八卦,據不靠譜消息說,陸青折的前任是男的。他不禁心生好奇,旁敲側擊道:“家裏有弟弟?對他那麽好呢。”
沒想到陸青折一點也不藏着掖着,說:“給喜歡的人買的。”
學長來勁了:“男朋友?”
“正在追回。”陸青折道。
“欸,是我們院的嗎?”學長問,“讓我猜猜,你估計喜歡乖巧文靜型的,對方是人文學部的,中文系的學弟?”
陸青折搖搖頭,說:“再猜。”
“我知道了,強者和強者之間惺惺相惜,兩個數學高手比較有話說!”學長說。
陸青折想起方飲愁眉苦臉補基礎的樣子,有些想笑。他否認:“也不是。”
“你說個大致方向呀。”學長請求給點提示。
陸青折說:“他是物院的。”
學長朦胧地聽說過,是有個物院的男生和陸青折走得近。但他不清楚具體姓名,只是知道對方年紀輕輕開了輛超跑,渾身上下都被奢侈品牌打扮着,是個小闊少。
“這個可真沒想到。”學長道。
買完鞋,陸青折陪學長買表格上的東西。他昨晚做足了功課,轉乘車和時間規劃安排合理,兩人在口語交流上也沒任何問題,整個行程非常順利。
不過,陸青折也有不少男友都會有的通病,見到了好看的,就想着買下來送對象。和學長一起逛着,他動不動要給方飲也買一份,手上拎着的包裹不比學長少。
某家護膚品櫃臺的導購給他們介紹着:“面霜是鎖水的,塗完水和精華,面霜一定要塗,不然皮膚會幹。”
學長一看價格,道:“三十毫升?”
“這瓶是三十毫升?”陸青折疑惑,他根本不懂這些護膚品,“請問可以拿五百毫升的嗎?”
學長:“……”
他心說,我是在詫異為什麽三十毫升就那麽貴了,特麽的要拿五百毫升?那得多少錢啊!
居然還真有五百毫升的面霜,折合過來一萬多塊錢。陸青折一本正經道:“三十毫升确實小了點。”
導購八成沒賣過多少罐五百毫升的,反複确認陸青折不是因為語言不通所以瞎說。陸青折結了賬,解釋着:“買小一點的,沒幾天就被他用完了。”
學長虛心請教:“他臉是有多大?”
陸青折笑道:“我之前注意到過,他總是會忘記自己塗過,然後一早上塗個好幾遍,還會連着脖子和胳膊一起擦。”
學長再度失去語言功能:“……”
此時此刻,他腦內除了“驕奢淫逸”外,找不到其他詞語去形容這對正在追回關系中的男男。
“明天該讓他來機場接你,你這行李箱該和我差不多了。”學長道,“全都是對象的東西。”
确實如此。原先陸青折在佩服學長能為女朋友把行李箱空出那麽多,這下他更厲害,為了把給方飲帶的禮物塞進去,打算回去把自己的東西給扔了騰地方。
街頭的許願池常有游客駐足,飽含期待地把硬幣抛向池子。陸青折也留下了他的硬幣,接着給方飲留言。
[陸青折]:許了個願,祝你天天開心,不會再疼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九千字是昨天沒更新的雙更補償+今天的更新,接下來争取更新穩定直到完結XD我們明天再見qw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