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2)
窺探者二號傳回信息——編碼:DFHD1107!”通訊維持組的人再一次報告。葉襄一驚,有人搶在她面前就叫了出來:“從範圍上看接近西島的棧橋,距離上次位置至少5公裏,還要跨過兩島之間的海面!”
“如果僅算極限狀态,直線距離是5公裏,”射電覆蓋及結構重造組的人圍在屏幕前,仔細研究早期合成的島嶼3D構造,“但中途有一段長400米,高300米的山脊,因此距離至少在7公裏以上。”
“時間相差多久?”
通訊維持組看看表:“不超過15分鐘。”
“難道是兩個不同的高能量反饋?”
所有人一起看向葉襄,葉襄搖搖頭:“不可能,高能量反饋特征目前為止只有普羅提斯具有……”她一下頓住,想到了那個神秘的X。
“窺探者一號再次傳回DFHD1107編碼信息!”通訊維持組的繼續喊,“目标停止移動,大致确定範圍,棧橋中段的概率超過70%!”
“根據島上的規定,X和四號就應該在棧橋上!”有人提醒道。
“打開所有通道,”葉襄下令,“備份線路調整暫時中止,立即恢複與實踐四號衛星的通訊。”
“是!第一組六十四路線路,開放!”通訊維持組組長簡短的做個手勢,一名部下飛快打開了一連串的按鈕。
真是立竿見影。一秒鐘後,沒有任何預兆的,大廳驟然陷入一片漆黑之中。
葉襄大聲叫道:“動力組……”
轟!
啪啦啦!
突如其來的巨大力量從下方撞上海神號,船身瞬間被擡高了數米,又重重落下,劇烈搖晃中向右側可怕的傾斜。船身發出咯咯吱吱的聲音,所有的鋼梁、板材都在慘叫。大廳內亂作一團,各自儀器、顯示器紛紛翻倒,有幾臺從高處墜下,爆發出一片片藍紫色的電子火花。桌上的文件、杯子等物稀裏嘩啦的往下落,沒有固定的椅子刷拉拉地沿着過道橫沖直撞,一路撞翻毫無準備的人。
随着船身倔強地頂過第一波沖擊,船頭重新擡起,在某個浪頭上保持了幾秒鐘,又再次向左側傾倒。海面一定正在沸騰,回過神來的葉襄大聲叫道:“不要亂動!固定身體!”
沒有人驚叫,更沒有人呻吟。訓練有素的組員們伏底身體,忍着痛等待沖擊過去。他們雖然身在船上,但與上層甲板隔絕,所以也差不多相當于在潛艇內。一旦艙體破裂,可就有全軍覆沒的危險。不過大部分組員都有在潛艇上工作的經驗,紀律性保持得很好,在黑暗中,在劇烈震動、搖擺、起伏,和讓人骨頭發麻的撕裂聲中保持不動。
咯咯咯……咯咯……
砰……砰……砰……
在一片嘈雜聲中,葉襄聽到了這個聲音。她打了個寒戰,以為只是耳鳴,但凝神聽,那聲音比剛才更加清晰了。
砰……砰……砰……
恒定的、極其規律的、從大洋深處傳來的聲音,一波一波地穿越了幾十公裏厚重的海水,穿越船身,穿越所有一切障礙,把某種可怕的、人類無法理解的信息傳遞出去。
“你聽到了麽?”她忍不住問旁邊的通訊維持組組長。
“聽見了,”維持組組長曾經在戰略核潛艇通訊組服役多年,習慣性地把耳朵貼在地板上。“從很深的地方傳來的,頻率很穩定,波長很長,不是船身的震動。藍鯨?不,大得多,大太多了……”維持組組長開始抹汗,“真他媽的兇猛!”
這一輪沖擊雖然來得異常突然而猛烈,但不到一分鐘,大海就以其博大的胸懷吸收了大部分能量。船長在第一時間做出了正确反應,發動機全面開啓,指揮海神號迎向浪頭襲來的方向。船頭劈開幾波浪頭,經過特別設計的船身便迅速恢複了穩定。
哔哔哔。頭頂瞬間大亮,緊急備份電源被自動激活了。核心服務器和交換設備首先自行啓動,發出低沉的嗡嗡聲。一個個屏幕相繼亮起,随着大廳中央的大屏幕浮現出執玉司的黑色标志,整個系統恢複了正常。
全體組員還是不動。
黑色标志隐去,系統進入全向警戒掃描。屏幕上出現了以船體為中心的圓形掃描圖,在16公裏範圍內,沒有可疑的目标。旁邊四個稍小一些的屏幕則潮水般滾過不同的偵測數據,幾個組死盯着自己的業務範圍。不一會兒,熱合成圖像組首先報告:“沒有可識別的熱能反應!”
“沒有偵測到高速移動目标!”
“環境溫度略高于平均值3%,考慮到剛才撞擊船體産生的熱量,仍然屬于正常範圍!”
“海面浪頭幅度值在線性減弱,10至15分鐘後,第一波反射性大浪可能生成!”
“聲納探測,左舷正常!右舷正常!”
“哔哔,”一個優雅的女性電子拟音響起,“剛才本船遭遇海底潮湧襲擊的可能性增加到73.5%,自動警戒由此降低到二級。”
葉襄又等了片刻。她看了一眼通訊維持組組長,組長微微搖頭,表示自己聽不到剛才那奇怪的聲音了。葉襄站起來環視四周:“需要處理傷勢的舉手,讓我看到……很好,沒人退出。趕快行動起來,立即搜集所有信息,我要最詳盡的報告!”
衆人來不及收拾,立即返回各自崗位。通訊維持組組長第一時間跑到震動記錄器前。剛才雖然完全斷電,但記錄器的機械裝置還是完整地在紙上記錄下了所有振動波。他快速翻看着,眉頭越皺越緊。
“哦,見鬼!”
葉襄走到他身後,只看了片刻,就下令:“立即與十號取得聯系!”
遠在太陽出來之前,天就亮了。
黎明前的黑暗?在這一眼能望到天際盡頭的地方短得像閃電。
原本通透澄淨的黑色天幕,像被小孩子潑出的顏料暈染,漸漸化作深邃的青紫,而後是紫藍。天頂還在墨色與青紫之間猶豫不定,海平線上卻已由青淡化為藍,進而抹進了許多綠的、金的色澤。它們被海面下方的陽光追迫,趕命似的順着天幕往上爬。夜色也不甘心,盤踞着天穹頂端不肯撒手。兩相較勁,便在中央隐隐抹出一片明暗交融的彩色。
如此廣闊的天際,卻有一線筆直的雲,将其一分為二。這片海域上空沒有任何空中航線,不會是穿梭機留下的尾噴流,那是真正的超高空雲系,大多數時候,只有國際空間站的宇航員有機會見到它。
雲略低于那片彩色,時間還未到,它的下方泛着暧昧的乳白,上方則被天頂染成紫色。明昧盯着那條雲線看了很久,很久很久。不知道是眼睛已經适應了,還是心思其實根本沒在外面這壯麗的景色,那雲下方逐漸散發出逼人的金色光芒,她的眼睛也沒有轉動分毫。
醒來的時候,昨晚發生的事已經全然模糊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到這個房間來,也不知道帝啓哪裏去了。她只知道,現在一步都不能亂動。進入到那麽神聖的地方,對方卻沒有殺死自己,一定有非常特別的理由。
也許,這個理由,能讓自己更深入一步。
可可,有人敲門。
“進來。”
一隊侍女魚貫而入,分成兩列站好,躬身垂頭。明昧沒有回頭,繼續看那雲。看吶,在那下方——單從雲與海平面的高度來說,至少有八十公裏——一道金色的劍芒升出來了!
“你便是明昧麽?”
“是。”明昧回轉身,恭敬地跪下行禮。
“昨晚宮中有宵小作祟。”內侍官冷冷地說。
“願吾王春秋鼎盛,萬壽無疆。”明昧叩頭說。
“吾王天縱神佑,自然無事。可惜你的主人,矢茵,已被宵小所害。”
明昧一頓。有侍女說:“舉哀。”她伏地捂住嘴,無聲地哭起來。她肩頭激烈聳動,過了一會兒,衣袖均被濕透。侍女們紛紛垂頭做出拭淚的動作,以示悲哀之意。她們的姿勢、節奏幾乎完全一樣,渾如一群牽線木偶。
內侍官等了須臾,點了點頭。侍女說:“止哀。”
明昧停了哭泣,叩頭說:“望吾王慈悲,容妾身即可護送主上的遺體回國。”
沙沙聲中,內侍官一步步走到明昧面前。侍女說:“擡起你的頭來。”
明昧擡頭,雙目平視,并不說話。內侍官寬大的衣袖裏溜出一柄鎏金小扇,擡起她的下巴,一直擡一直擡,擡得明昧的頸骨好像都要往後折斷了。
明昧仍然一聲不吭。從窗戶投射進來的光,将她臉龐輪廓勾勒出來,精致得一如畫中之人。
內侍官看了片刻,點了點頭。一名侍女上前,明昧忽覺手臂一陣刺痛。她眼皮也不眨一下,那侍女躬身退後。內侍官回轉身,那侍女将手中一件事物呈給她,她瞧了片刻,再一次點頭。
她不再說話,徑直出去了。大多數侍女都跟她出了門,有兩名侍女留下。其中一人跪下說:“請容奴婢更衣。”
明昧平舉雙手,一動不動地站着,任那兩名侍女脫下她的衣服,換上選秀的服飾。
這局面在她的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矢茵到哪裏去了?宮中宵小是誰?阿特拉斯?昨晚最後擊中她的那道聲波又是什麽?
不,那道波攻擊的目标一定是帝啓……事情遠非想象的那麽簡單呢。事情卻也遠非預料的那麽艱難。
一名侍女為她解開頭發,重新梳理發髻。趁這間歇,她回頭望向窗外。太陽已經升起來了,在厚密的大氣層折射之下,它暫時還沒有發出逼人的光芒。它以恒古以來就确定了的恒定的速率徐徐往上升。
而高空那道雲線則已消失無蹤了。
在這之前幾分鐘,瑪瑞拉站在岩石上又跳又叫:“嘿!嘿!出來了,太陽出來了!”
矢茵使勁揉眼睛。見鬼,昨晚什麽時候睡着的?她好像在懸崖上掙紮了幾個鐘頭,與狂風、落石、瑪瑞拉的鼾聲殊死鬥争,有幾次差點發狠把瑪瑞拉一腳踹下去……
啊,真是恐怖的一晚。她眼皮黏在一起,扯都扯不開。瑪瑞拉還在叫:“哦,看見了!陽光!陰影!全顯出來了,真的是一條路徑!喂,你倒是來看看呀!”
矢茵爬起身看,果然,太陽幾乎是貼着懸崖垂直的邊緣上升,黑暗中模糊一片的石壁,突然間就變得無比清晰。十幾個凸出的石臺拖着長長的陰影,一直延伸到在棧道上看見的那條石路下方,繼而轉過山崖,拐到另一頭去了。
“我還是不相信,有人能一路這麽過去,若是真的……那我們最好別過去了。”
“肯定有,想想帝啓吧,這路對他來說不是小兒科?”矢茵一邊收繩子,一邊問,“帝啓跟你們族很熟?你母親還可以央求他來陪你淌這趟渾水?”
“呃,”瑪瑞拉背對矢茵。“有點關系吧……哎呀總之,他肯幫我就行了!”
“就是有點關系這麽簡單?你那小心眼在打什麽鬼主意?”
“真的真的!反正我的目标啊只有凰王,跟他沒關系!”瑪瑞拉拼命擺手。
矢茵眼睛烏溜溜地在瑪瑞拉身上轉來轉去。瑪瑞拉惱火地說:“幹嘛?”
“怎麽突然轉性了?”
瑪瑞拉的耳根背後都紅了,奇怪的是這件事上她好像又尴尬又害怕,轉身對着矢茵一陣亂擂。“不要問老娘了!再問老娘真的翻臉了啊!”
“好吧,好吧。你真打算嫁給那個不人不鬼的老妖怪?”
“嗤,你懂什麽!”瑪瑞拉不高興地說,“說話真難聽,什麽不人不鬼?按我們陀閥教的說法,他們都是神選之人,所以才能超越生死。生死啊,生死是我們人類自我完美的最大障礙呀。”
矢茵一怔。
“因為死亡,所以人類并不完美。”明昧的話在耳邊響起。她突然意識到,跟黑玉有關的人或事,大多數都跟生死,或者說,超越生死有關。難道這就是黑玉的本來面目?
“快點,說說怎麽辦吧。”
“還能怎樣?我跳得比你遠,先送你,咱們一個一個過去。”
“唉,歹命喲!”
話雖如此,兩個人攜手跳這麽遠也不是很難的一件事。當下各自把繩子綁在腰上,矢茵曲膝躺下,瑪瑞拉跳到她雙腳上,被她用力一蹬,高高躍起,落到了前面一個石臺。她收緊繩子,叫道:“來!”
矢茵急跑兩步,縱身一躍,瑪瑞拉飛速拉繩,把她像風筝一樣拉上石臺。矢茵剛落地,瑪瑞拉一下将她撲倒,低聲說:“有人!”
“哪裏?”
“下面!”
兩個丫頭偷偷往下看,果然,在幾十米下方,五六名侍衛裝扮的人正在攀爬石壁。看不到他們用什麽特制工具,但攀爬的速度相當快,像被人用繩索往上扯一樣。
“這、這是沖我們來的!”瑪瑞拉急得要哭。
“快、快、快呀!”
當下矢茵使勁送,瑪瑞拉拼命扯,趕命似的一個石臺一個石臺的往前蹭。下面那些人也發現了她們的舉動,攀爬路線不再是垂直向上,而是斜着朝她倆追來。瑪瑞拉又驚又怕,第五個石臺差點沒跳上去,幸虧最後關頭撲在石頭上,才勉強爬上去。
矢茵跳上來時,瑪瑞拉舉着手眼淚花花地說:“指甲都摳斷了!娘還要教我彈琴的!”
“現在還管這個?快起來!”
“我真的不行了……你自己跑吧……”
“少廢話!現在不逃走,凰王妃子可就泡湯了!還有一個石臺就上到那條路了!”
“你怎麽總是這麽拼命呢?別像個野小子一樣好不?咱倆長得這麽漂亮,姿色才是我們的武器呀!就說一時走迷了路,凰王見我們楚楚可憐、嬌小動人的樣子,說不定就饒了我們呢?這種事書裏、電視裏經常有嘛!”
“你真是腦殘到家!”矢茵用力掐她的臉,“想想這是什麽地方?如果我倆撞破了他的秘密,十個腦袋也保不住!”
“我不信……”
“你走不走!”
“……那你先走,再拉我,我沒勁跳啦!”
“好!”
矢茵往後退兩步,噔噔噔沖上來,在瑪瑞拉曲起的腿上一踩,在瑪瑞拉“踩死老娘了!”的慘叫聲中騰身而起,跳上第五個石臺。這裏距上面的石路只有不到三米遠了!
“快啊!”矢茵纏緊繩子,做好拉人的準備。瑪瑞拉鼓起勇氣剛跑了兩步,突然砰的一聲,兩名侍衛用繩索固定了身體,向她倆射擊。其中一發子彈幾乎擦着瑪瑞拉的身體飛過,打飛了她身旁一塊石頭。瑪瑞拉尖叫着整個貼在石壁上。
“快!”矢茵大喊:“現在還射不到,等他們上來可就晚了!”
瑪瑞拉狠下一條心,再次後退,又往前跑。矢茵繃緊繩子準備接應,忽的繩子劇烈震動,被一顆子彈從下方穿過。繩子由布條勉強纏成的,昨晚又被兩人折騰了半天,當即嘶的一聲裂成兩半,垂落下來。
瑪瑞拉半只腳幾乎已經跨出石臺,全身爆出層冷汗,拼死往後一撲,總算沒沖下去。她回頭淚汪汪地叫道:“你……你自己走吧……”
“好!”矢茵轉身就跳,飛也似的翻上石路,貼着山壁往前狂跑。
“你這個混蛋!一句客氣話也不說啊!”瑪瑞拉氣得渾身顫抖。她看着下面的侍衛漸漸爬近,奮起最後的力氣大聲喊道:“要小心啊!”
矢茵拼命跑!什麽也顧不上了,只是跑、跑、跑!
山路始終只有約兩米來寬,順着山勢一直往上。這條山路是從懸崖上硬劈出來的,到處山石嶙峋,也多有塌方。矢茵跑着、跳着,努力讓自己不去想瑪瑞拉。想她,也許就沒有力氣再跑了。
只能跑啊!
前面的路鑽入山壁內,不過仍然沿着絕壁的方向延伸。與外面相隔的山壁很薄,許多地方露出巨大的孔洞,陽光一束束射進來,光柱裏浮沉飛舞,恍然如夢。人在其中奔跑,一會兒被光照得真不開眼,一會兒又陷入暗中,隐然有種穿越時光的感覺。
如果真能穿越時光,自己是否還有勇氣跳出那面窗?
這問題讓她一瞬間走神,直到刀鋒已劈到離面目不到半米了,才驟然驚覺。
唰!
完全依靠本能,矢茵在最後時刻側過了身,那刀擦着她鼻尖劈下,劃破了衣服,铛的一聲,直劈入岩石內,砍得火星四射。
好猛的一刀!
矢茵倉促甩頭,頭甩開了,頭發卻被刀鋒斬斷一縷,又被刀氣逼迫,霎時滿天飛揚。陽光照亮了每一根發絲,如同銀線般閃亮。
出手的人用盡全力,一擊不中,被反彈的力道震得手臂發麻,略頓了一頓。啪!矢茵側身變作回旋踢,身體俯得很低,腳弓便繃得筆直,一腳狠狠踢在他耳根下方。
那人耳朵裏轟然作響,眼睛看出去已是一片血色。他茫然的想舉手抵擋,但矢茵反身踢!再反身踢!再反身踢……從死亡邊緣撿回命來的恐懼和被突然襲擊的憤怒,讓她全身的血都瘋狂燃燒起來。正面踢中那人鎖骨下方,反身踢在那人腰間,再反身踢到他胸椎下側……每一腳都灌注全力——
啪!啪!啪!啪!
第五腳踢出,卻踢了個空。矢茵轉了個圈,定下神來,才發現那人已癱軟在地,鮮血從他鼻子、耳朵裏湧出。他徒勞地翻了幾下,滾到石壁邊緣。不想邊緣下方有個低于路面的孔洞,他一下滾入孔洞。
矢茵猛地一撲,拼死抓住了他的手。他整個身體都已懸在空中。
“抓住我的手!”矢茵頂着風大吼。地面傾斜,她被那人拉着也慢慢向下滑去,她只能用另一只手死命摳住石縫穩住。汗水出來了,她把那人的手都捏變了型,還是無法阻止他下滑。
那人擡頭看她。矢茵心中一寒——他的目光裏既沒有驚恐、也沒有憤怒,甚至連痛苦都沒有,平靜得如一潭深水。
“快啊……”矢茵覺得整個人快要被撕裂了,掙紮着叫道,“我快……快不……”
“沒用了。”
“什麽?”
那人勉強用手摸了摸胸口,皺起眉頭。“我已經壞了,沒用了。肋骨斷了三根,大概頸骨也有損傷。回收太耗時間,不劃算。”
“你在……胡說什麽……”
那人重複說:“沒用了。而且我……我……”他不好意思地嘆了口氣,“我不想被回收。不想回收……回收了,便不是我了。”
“你……抓住……快……”
“不。經過了一個春天又一個夏天,我想與花鳥草木在一起。”這個不知所謂的詩人說着,用最後的力氣抽回了手。他的神情在那一刻凝固,朝着矢茵咧開嘴,也許是生平第一次笑了笑。
下一秒,他全身張開,飛速下落。在石壁上重重撞了一下,彈起,也許脊柱已經折斷,四肢失去控制,被從懸崖下方刮上來的濕潤的海風吹得不住晃蕩,活像個斷了線的木偶。三秒之後,他就落入下面廣袤的森林之中。也許撞斷了無數枝幹,但隔得太遠,又有風聲作祟,矢茵一點也沒聽到。
她趴在崖邊,好久好久都撐不起來。
“不采取任何措施——是什麽意思?”葉襄問。
“我想你能明白。”
葉襄徑直走到矢理座位前,用力擠他,矢理不動。她火氣上來,一屁股坐在他腿上,打開他的電腦。下面的人看見二號公然坐在老大身上,也只有聳聳肩、攤攤手的份——說什麽好呢?
“別人看見了……”矢理想退開,輪到葉襄死不肯放,低聲說:“怎麽,原來你也有慌亂的時候?”
“……”矢理想關上指揮臺前的百葉窗,想想又覺得更加欲蓋彌彰,只得随她便了。
她調入一組動态圖像,在另一個屏幕打開高分辨畫面,說:“這是三十分鐘前傳回的數據。看,這邊懸崖幾乎無可攀爬。還有她身旁的人,應該也是參與選秀之人。102是被發現身份而受到處罰,還是窺探時不小心落下去的,我們無從考證。但現在真的關系到生死了!我們不能坐視!”
“坐視,嗯,在道義上是說不過去。所以我建議你們坐着就好,把監視系統對準其他應該留意的地方,比如監測高能量反饋等等。”
“你……”葉襄站起身,“你真要把她的命搭進去?好,很好!我立即辭職,到研究院去終老一生,也比這裏好一萬倍!”
她轉身就走,矢理叫道:“阿襄。”
他要是說其他任何一句話,葉襄也摔門出去,而且真的辭職不幹了。這句話卻讓她猶豫的停了下來。
“你聽我說,你聽我說。”矢理給她端來椅子,拉她的手。葉襄不動,把她兩只手都握住,葉襄還是不動。矢理湊上前在她唇上一吻,葉襄連着後退,就勢一屁股坐下了。
“你聽我跟你說。咱們倆也很久沒說過話了。”矢理回頭看了一眼,正好看見在偷偷張望的通訊維持組組長。在矢理刀子般的目光回視下,維持組組長佯裝鎮定默默轉身,爬進狹窄的通信管道裏去了。
“如果當時換作是你,你敢不敢什麽裝備都不帶,從四十七層樓上往下跳?”矢理問。
“呃?”葉襄一怔,略一思索後搖搖頭。“不能。”
“沒有人能阻止她。”矢理感慨道,“你還不明白嗎?她看到的,她知道的,一定比我們多。她已經确定了方向,所以才那樣果決。不,阿襄,你不能指望用普通女孩子的标準去看她。她要走的路,不是我們可以決定,她的事,我們也插不上手。”
“可是……”
矢理按住她的雙肩,把她按回座位,繼續說:“你想過沒有,她當時為何要那麽亡命的跳出來?”
“她與人約好,要逃脫我們的監視。”
“正是如此。好罷,現在,她出了一丁點事,我們的大部隊就開上去,你猜她會怎樣?嘿嘿,她多半直接就跳下懸崖了。”
“怎麽可能?”
“她就是這種人。”矢理無奈地聳肩,“死也不肯妥協一步,跟她父親簡直一模一樣。”
“那怎麽辦?”
“等。”
“但是她可能很危險!”葉襄說着又要掙起身。矢理幹脆從後方抱住了她,說:“危險?是的,是有一點,可是只要跟黑玉扯上關系,基本上就是跟死亡為伍,這點你應該很清楚。況且對她來說,我們才是最危險的人。我們靠近,只會把她往更加危險的路上逼去。她是一只虎崽子,容不得半點招惹。”
“那就立即通知四號,告訴她矢茵的位置!她帶的箱子裏有通訊裝置,我們能想辦法将它開啓!”
“不行。”
“這為什麽也不行?”葉襄幾乎喊出來。
“你知道為什麽,只是不肯面對。X并非普通人,自從他與矢茵接觸以來,我們沒能截獲他任何信號,而他對我們的系統卻了若指掌。正是考慮到這一點,四號向我提出的唯一要求,就是嚴格執行靜默制度,她不聯系,我們就絕對不能主動開機。她關閉一切通訊,把自己搭進去,才算勉強靠近了X和矢茵,你想同時陷她們兩人于危險之中?”
葉襄低頭想了半天,勉強說:“但我們總得做點什麽幫她……”
“那是當然!我們正在做,事情多着呢!”矢理展開雙手,熱切地說,“我們得監視高能量反饋事件,我們得找到島主,我們得分析究竟哪個地方最有可能隐藏黑玉,得分析昨天晚上的潮湧。當危險真正到來時,我們還得随時準備把春霆號、天蠍號,以及一切能夠動用的力量都投射上去。什麽時候黑玉的事情有了結果,什麽時候小茵才能真正安全。X的動向,現在确認了嗎?”
“還沒有。”葉襄打起精神說:“我們分析了六點之後的高解析照片,但是還沒有找到X,也許他仍然呆在長橋的某間屋子裏。至于……”
哔哔——
桌上的顯示器亮起來,“接收到十號的信號,要轉進來嗎?”
葉襄眼睛一亮,“立即轉到大屏幕。”
“等等!”矢理沉吟片刻,“單線路連接到我這裏,保密等級上升到一級。”
那就是說只有授權者一號,以及坐在一號腿上,自動獲得授權的二號有資格看了。通訊維持組組長知趣地一聲不吭,接通了信號。葉襄不動聲色地揪了一把矢理,站起身來。
加密信號延遲了兩秒,圖像才清晰起來。十號很罕見地一本正經坐在鏡頭前,眉頭緊鎖,本已不多的頭發越發顯得稀少。他看見葉襄連招呼都沒有打。
“事态在變化。”他開門見山地說,“速度大大超出了預期。”
“昨天的潮湧?”
十號打開兩個窗口。“這是震動發生時,實踐四號衛星抓拍到的一組水溫變化圖,你們看。”
窗口中央是海神號的标志,海面是藏青色,旁邊的數據顯示的是水底五十米處的溫度,11℃。圖像開始變化,一片橘色扇面從東面快速擴散而來,顯示溫度至少高出平均值5℃以上。紅色的海流從海面以下30米撞上海神號左側,爾後繼續擴散開去。
“潮湧?從哪裏來的?海底火山?”
“實際上,這不是海底潛流,也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潮湧。比你們想象的要奇怪得多,”十號打開另一個窗口,顯示出幾個波形,“一開始根本沒有海水湧動。根據國家海洋檢測局分布在太平洋的376個觀測點數據分析,這是一個傳播範圍超過10000公裏、強度達到336個标準單位波動。”
“聲波?”矢理皺起眉頭。葉襄臉色蒼白,耳朵裏似乎又響起了那單調的、從深深的、深深的海洋底部傳來的砰砰聲。
“波長超過16米的波動。”十號強調,“并且從至少七個方向傳來。想象一下,七個彼此相距幾千公裏的源頭各自發射了一道同頻、同幅、同能量級的波,這些波最長穿越了超過五千公裏距離,爾後在同一時間,準确的相互疊加在交彙點。”
“……然後呢?”葉襄緊張地問。
“然後?沒有什麽然後。由于距離上的差距——我很懷疑是刻意造成的差距,這些波相互疊加、高低互補,在海底約5米處産生出一系列頻率極高的散射波。你們猜交彙點在哪裏?”
“棧橋!”葉襄毫不遲疑地說了出來。
“原來你們都知道。”十號不滿地咕嚕一聲。“不過幸好還沒猜完。實際上有兩個彙聚和爆發的地點。第一個的确在棧橋,第二個地點則在東島火山岩壁下方。”
“下方?”
“對,我懷疑岩壁下方有與海水相同的水域。看這裏。”
屏幕分成兩半,畫面同時快速縮小,并向北移動,橘色的波逐漸變成紅色,最終左邊的畫面定格在從西島延伸出的棧橋處,右邊則定位在火山岩壁中段附近。兩處的溫度都一度超過平均值12℃,面積超過30平方米,顯示出在長波交彙的瞬間,有多大的能量被釋放出來。
“設計得非常準确。”十號由衷地贊嘆,“釋放的能量絕大部分被海水吸收,否則襲向你們的沖擊波還要高得多。更讓人匪夷所思的是,長波始終維持在海下傳播,所以海面上幾乎沒有任何影響。這些波一直推進到接近西島約兩公裏處,才瞬間爆發出驚人的能量。淺顯一點說,有點類似于海嘯。還記得2005年的大海嘯嗎?襲向印度沿岸的海浪一開始只有不到30厘米高,一路穿越許多船舶,直到被海床阻礙,劇烈的摩擦和疊加效應才使得浪頭驟然升高,一口氣卷走了一萬多人。”
“你是說,有人精心設計了這七道波,讓它們安安靜靜地穿越幾千公裏,而後準确擊中這兩處不超過30平方米的地域?”
“正是如此。”十號快樂地搓手,“讓人眼界大開,是不是?啧啧,這可不是我們人類幹得出來的!再過五十年……不,也許再過一百年,也沒法做到!”
“我那個時候聽到‘砰——砰——砰’的聲音,非常有規律。”葉襄沉吟道,“完全不像是紊亂的聲波。”
“哈,怎麽可能。”
“真的!還有別人也聽到了,就在潮湧襲來時,砰——砰——極有規律,像是從大洋深處傳來。”
“也許是海床的反射。對方設計的波形很奇特,無論怎樣相互撞擊、散射,沖擊波幾乎沒有一次凸出海面,絕大部分都朝向海底釋放。一直到最後十公裏之後,海浪才有顯著提高,并最終撞上海神號。”十號噼裏啪啦地敲鍵盤。“好吧,好吧,如果你堅持說聽到古怪的聲音,我先記下來,再查一遍——該死,事情多得要死,我這把老骨頭非累斷不可!還有什麽要說的?”
“這是要毀滅什麽?”葉襄問,而後自己就否定了,“不!今天早上的衛星圖像顯示,棧橋遭受的損害并不太大,只有一部分坍塌。如果有人要摧毀X,這麽點能量根本不夠啊。”
十號為難地揉着鼻子。“你說得很有道理。事實上,就像我剛才說的,能量的釋放絕大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