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四十一章

第二日，青卿來找穆秋白。

穆秋白居然在畫畫，青卿沒看到過穆秋白畫畫，看他寥寥幾筆勾勒了一個輪廓，等五官逐漸顯露，青卿突然意識到畫裏的人是自己。

一身水藍色的袍子，手裏提着劍，眉目帶着幾分慌亂與嬌嗔。赫然是自己第一次練劍是與他相見的時候。

“畫的真好。”青卿笑。

穆秋白看了看她，道：“你的模樣都刻在我心裏頭了，能不像嗎？”

青卿沒再說什麽，靜靜看他畫畫。

約摸過了一個多時辰，穆秋白畫完了畫，青卿怔怔地看着畫裏的女子，道：“能把畫送給我嗎？”

“青卿，我的任何東西都是你的。想要拿去就是了。”穆秋白依舊是以往的語氣，只是話裏多了幾分苦澀。

青卿沒多想，看着畫裏的人問：“秋白，你知道秋水劍和霜白劍嗎？”

穆秋白怔了怔，笑：“雙生劍，誰沒聽說過。”

“我在想，這雙生劍是離不開彼此的。這劍若是分了，是不是也沒了當年的威力。”

穆秋白目光裏有些青卿看不透的情緒，“青卿，秋水是柔，霜白是剛。本就陰陽互補，雙生劍是上古神器，後來沒了蹤跡，估計是通了靈性，在這三界游蕩吧。”

“秋白，那你說，這劍通了靈，若是傷了，會轉世嗎？”青卿看着他，目光很平靜。

“青卿，你想知道什麽？”穆秋白看着她，“雙生劍離了彼此一方，每月總有一日會忍受淩遲之苦，而身上會顯露出被另一方劍所刺傷的疤痕。青卿，至于會不會轉世，你難道還不知道嗎？”

青卿看着他，良久道：“那麽你是在告訴我，你我是雙生劍。”

你難道還不知道嗎？

怎麽還會猜不到？

穆秋白。

秋水霜白。

難怪，只有她可以在每月的那一日去看他。因為雙生劍的到來只會減輕他的痛苦。難怪，他第一次見她，便是情根深種的模樣，他愛的是她還是那把秋水劍？

“青卿，你先回去吧，我累了。”穆秋白坐在椅子上，看着畫上的她出神。

“那麽什麽事情才可以讓一把劍轉世？”青卿看着他，有些不依不饒的倔強。

“青卿，你一定要知道？”穆秋白手指撫上畫裏的女子，“她是為了我才死的。”

穆秋白甚至不記得自己是什麽時候有了懵懂的靈識，但從有了靈識開始身邊便有個女孩。

女孩告訴他，他們是雙生劍。

是天地間威力最大的雙生劍，秋水霜白劍。

那時候穆秋白不叫穆秋白。

女孩叫他小白。

他們在這世間不知度過多少無妄的歲月。他們不知道時間是怎樣快速而難以挽回的走過。他們有無窮無盡的時間去練他們的劍，做他們愛做的事。

行俠仗義也罷，談笑嬉戲也好。

反正，日子很長，光陰很慢，一切都同百年千年前一模一樣。

可雙生劍是什麽。

同生同死，若是一方劍丢了傷了亡了，另一方未來的日子再也不會舒坦。

懷璧其罪是個人人都懂的道理。何況自己本來就是塊璧。

不知什麽時候暴露了身份，幾方勢力開始圍剿他們，得到秋水霜白者，猶得天下。

他們遇到的最強大的一方勢力是來自風岚家族。彼時的風岚家族剛剛起家，迫切需要在六界立足揚名的機會。

秋水臨死的時候最後一句話是

——小白，好好活下去。我會回來的。

秋水劍最終被帶了回去。

可帶回去的時候，劍心已亡。

徒留劍身不過是快不錯的原料罷了。

可這養了千萬年靈氣的劍，誰舍得直接重新鍛造。

風岚家族把秋水劍養了很久，最後把秋水劍剛剛複蘇的劍靈，趁着尚未完全恢複靈識的時候用注靈之術送進了嬰兒的身體裏。

天生帶着注靈之術長大的人怎麽可能成為下一任的女神。何況，是和風岚家族有着深仇的秋水劍靈。

穆秋白知道，那個會叫自己小白的姑娘再也不會出現了。

從那以後，每月的月中，總會像淩遲一般折磨着他。可他從未想過去阻止這樣的疼痛，他很欣喜還有這樣的痛楚可以去提醒他。

他的姑娘，在等他。

穆秋白在六界待了數不清的歲月。他明白了所有的人情世故，他知道所有掩蓋于歷史下的煙雨風塵。

因為他都經歷過。

自己走過的人生，怎麽忘懷得了。

他把自己打磨得愈發像一把劍，沉穩內斂。可他活得越來越不像一把劍。

他會痛，會哭，會難過，會傷心。

如果不是那月月的疼痛，穆秋白總覺得自己都快忘了自己是把劍。

——從前最優秀的雙生劍。

直到半年前遇到那個少年口中的姐姐。

其實根本不是什麽姐姐。

那女子不過是個好吸食人氣的小鬼罷了。可那個鬼她有個本事。

她會占蔔。

她告訴他，你的秋水劍半年後會出現。

穆秋白問她，怎麽可以找到她？

她說，送我輪回投胎，我便告訴你。

穆秋白做到了，站在地府的奈何橋畔，那女鬼遙遙笑道，霜白劍，雙生劍自有牽引，你不必找她自會來找你。你若找了她也找不到你。不過可以告訴你一句，她有喜歡的人。也是個劍靈。

那女子拿起孟婆湯，最後一句話是，或許是因為歲月太久，思念你太深。便是什麽都不知道，也想找個同你相似的。

女子喝下孟婆湯，笑得坦然而娴靜。

她說，最後拜托你件事，把那個少年照顧好。他畢竟叫了我那麽多年姐姐。

穆秋白的從前漫長而沒有希望的日子似乎有了終結。他一直在等，等那個牽引，把他的秋水完完整整領回來。

就在他快要以為那女子不過是騙他罷了的時候，青卿出現了。

其實他一開始就知道，青卿沖着什麽來。

雙生劍，缺一不可。

風岚家族怕是被從前弄害怕了。如今才冒險派秋水劍親自出馬。雙生劍的牽引怎麽會找不到霜白劍。

他還是不可自拔地掉進了青卿的陷阱。

即便他知道其實眼前這個女子，早就不是當年叫他小白的姑娘。

眼前的姑娘，笑得燦爛，眼角眉梢卻滿是落寞，她的寂寞，不是從前秋水因為時間漫長而無故染上的寂寥。她的寂寞是求而不得的孤苦。

他突然有些慌了，他愛上了這個青卿。

不是因為雙生劍，是這個原原本本的青卿。

這個眼角寂寥，嘴角風情的姑娘。

只是她。

“青卿，你不是秋水。我早就知道了。”穆秋白看着她，眸子很溫柔。

“秋白，你心裏頭只有她吧。”青卿眼裏帶着幾分勉強，“連霄白劍怕也只是因為她的一句小白。”

“青卿。”穆秋白不知道，眼前的姑娘還有多少感情是真。

昨天謀劃着要取他性命的姑娘，今日問他心裏是不是只有別人。

要他如何作答。

他不是舍不得這樣一條命，他的命是秋水護下的，要便拿去罷。只是，青卿，劍靈心也會痛。

青卿，你為什麽不直接告訴我？

你怎麽知道我不會為你做到這一步？

你是覺得我不夠愛你還是對自己不自信，亦或者心有愧疚？

青卿，不論什麽時候，都別懷疑一件事，穆秋白愛你，一直都是。

“我知道了。秋白，我終究是青卿，不是秋水。我是驚鴻，是風岚家族的人。”

“青卿，我明白了。”穆秋白笑了笑，把桌上的畫卷起來，“拿回去罷，留個紀念也好。”

青卿拿起畫，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門，只有她自己知道，轉頭時，淚水焦灼在掌心的溫度。

原來，那麽燙。

燙的掌心隐隐作痛，心口很疼很疼。

三日後的計劃還是如期進行。

青卿再看到展墨，只覺如隔三生。

一切和計劃安排的一模一樣，太過順利。

青卿起了疑，直到他們三人輕輕松松鉗制住了穆秋白。青卿次明白，眼前的這個男人，其實早就知道了一切。也為她犧牲了一切。

“阿姐，動手吧。”青岚看青卿有些晃神，提醒道。

青卿沒動手，看着穆秋白的眉眼，似乎想把一切都刻進心裏。

“阿姐，那青岚自己動手了。”青岚結了個印，開始施展注靈之術。

幾乎同一時刻，青卿拔劍擋住了青岚的注靈之術。

“青卿，你讓開。”穆秋白的聲音有些發啞，竟意外地好聽。

青岚卻因為那句“青卿”而愣了愣，“阿姐，他叫你什麽？”

“青岚，動手吧。”青卿沒理她，直接開始動手。

展墨愣了愣，拉開青岚，自己與青卿打了起來，“青岚，速戰速決。”

青卿一下子慌了，可她一個人怎麽可能比得過兩個人。

青卿只能看着穆秋白的臉色一點點變白，劍靈被一點點抽出。

“青卿，你說你只想做我最珍貴的人。青卿，我其實早就想告訴你，我珍貴的東西，一直是你。我以為我是把你當做秋水。可青卿，我愛上的就是原原本本的你。”

青卿的眼淚幾乎一瞬間就止不住了，“你是不是傻，你知道了怎麽不逃。傻傻等着我們來殺你。你說你愛我，你現在不是逼着我難過內疚一輩子嗎？”

穆秋白笑了笑，一雙桃花眼失了往日的神采：“青卿，能讓你記一輩子，是我的福分，不過別太難過。”

青卿只記得穆秋白的最後一句話，“青卿，好好活下去，我會回來的。”

之後的事情她再也不記得了。

她最終沒有做到，去記住一個人，那一個人沒有把她當做驚鴻，他只會叫她青卿。他很愛她，愛了她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