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五章
展墨看不透這個家族,沒有一個人為了青岚會去聲讨,他們像從前對待青岚一樣對待青卿。
展墨突然覺得青岚離開這樣一個家族也好,徒留在這,看這人心涼薄。
青卿同以往一樣,清冷而單薄。
只是比從前更忙了。
展墨經常很久見不到青卿,這倒好,省了尴尬。
“展墨,我需要突破注靈之術的第七層,我需要你護法。”展墨看着一襲青衫的青卿,半月不見,眉目恍若隔世。
“我只為青岚護法。”展墨皺了皺眉,冷聲拒絕。
青卿笑得有些勉強:“展墨,我就是青岚。以後這世上只有一個青岚,就是我。”
“你那日告訴我,女神你來當,你把青岚完完整整地給我。”展墨眸子裏的寒冷幾乎把青卿凍傷。
“是,你不知道嗎?青岚,只有女神才可以叫青岚。我完完整整地站在這裏。可你的心裏只有另外一個人。”青卿冷笑,“展墨,你知道嗎?我有多不想成為青岚,聽別人叫我青岚,就像是在一聲聲告訴我,本來叫這個名字的人不是我。”
“那是你應當承擔的後果。”展墨轉身離開。
“展墨,留下來吧。”青卿抓住了他的袖子,“就算是為了青岚。”
青卿自嘲地一笑,“展墨,為了妹妹,不是青岚。”
展墨慢慢轉身看她,“青卿,你真是可笑。”
抓住他袖子的手一點點松開,青卿幾乎控制不住眼底的淚,“展墨,你還是叫我青卿吧。展墨,如果你都不在了,那以後就在也沒有人了。”
展墨沒有聽懂她莫名其妙的最後一句話。
可青卿的淚驀地掉落,突兀而僵硬。
那以後就再也沒有人了,沒有人會再叫她青卿。
沒有會再出言譏諷她。
沒有人出現提醒她,她曾經那麽荒唐。
沒有人可以讓她在這樣執着而無望地愛。
沒有人可以在記住她從前的所有。
這個家族,就像是把青卿從人間蒸發了一般。
青卿自己常常有錯覺,自己從前是不是真的存在過,那麽為什麽青卿會消失得一點痕跡都沒有?
如果展墨走了,拿自己就真的同從前的世界一刀兩斷了。
青卿從前那麽那麽想和從前的生活徹底分裂,可是如今卻是萬般不舍。
展墨,你若是走了。
那世間就再無青卿了。
青卿就這樣固執而矛盾地想留下些什麽,來證明自己從前的存在。
展墨看着她的眸子,冷笑:“青卿,你喜歡我?可是我不喜歡你。”
青卿的心像是被徹底撚成了粉末,笑得絕望:“展墨,我以前只道你的劍最傷人。如今才知,你就是把無情無愛的劍。”
“青卿,你就算是得到了青岚的一切又如何,我只會恨你千年萬年。”
青卿笑:“展墨,那你記住了。我青卿會活得長長久久,我會讓青岚知道,什麽才是王者。而展墨,你不喜歡我那便不喜歡吧。反正我被你傷得還少嗎?”
還在乎再傷得更徹底些嗎?
那一面之後,展墨有整整一個月沒再見到青卿。
直到青冥來找他。
這個男人幽幽的黑眸看着展墨:“她受傷了,去看看她吧。”
“青冥長老,我敬你是青岚的父親。但我不願旁人強迫我做任何我不願做的事。留下是我最大的限度。”
“展墨,我從前覺得你不像個劍靈,倒真像是個有血有肉的人。如今看來,倒還真是個劍靈。”青冥看了展墨一眼,把一個木盒子遞給他。
展墨打開來看,是個精巧的簪子。
展墨疑惑地擡頭看他。
“青岚早些年一直想要這個簪子,可惜人家碧玉莊一直不松口。前幾日,她阿姐聽說碧玉莊遭了不測,不惜強行出關,也要把這簪子拿到手。碧玉莊是什麽地方,幾方勢力都虎視眈眈,何況是對這個剛繼位的年紀輕輕的黃毛丫頭,他們自然是不放在眼裏。她——這丫頭,從小性子就犟,拼了半條命,結果放着別人眼紅得要死的什麽靈丹妙藥,心法秘籍都不要,就拿走了碧玉莊的一支簪子。一回來,就倒下了。幾個長老都批評她,不愛惜身體,就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可只有我知道,這丫頭,她是後悔啊。青岚一輩子就命好,享受了女神的榮耀,沒承受繼位的苦楚。展墨,別怪她了,她又何嘗不苦。都是我的孩子,死了哪個我都心疼。可我們誰都知道,她比青岚更适合坐這個位子。”
展墨什麽也沒說,捏着匣子的手漸漸收緊,指節泛白。
“展墨,這是我最後一次再和你提青岚了。從今以後,只有一個青岚。”在展墨跨出門檻的時候,青冥在他身後淡淡留下一句話。
展墨的腳步一頓,轉而恢複平靜。
腳步幾乎不受控制地轉進了青卿的房。
從來沒見過青卿乖巧成這樣的模樣。
張揚的,清冷的,孤傲的,不屑的。
他都看過。
獨獨這樣恬靜而乖巧的模樣從未見過。
面上沒什麽血色,唇色發白。展墨看了她一會,突然想起那日晚上與她的比劍。比劍時的她是這樣的意氣風發,而如今她的背影愈發落寞孤寂。
她和青岚是這樣得不一樣。
青岚是江南小酒,溫和,養人。
青卿是北方烈酒,孤烈,穿腸。
展墨那一面後沒再去看青卿,直到青卿能下床時,她來找得的他。
面色還有些憔悴,可眉間的驕傲把一切都掩飾如初。
“展墨,你去幫我做一件事吧。”青卿語氣很平淡。
“什麽事?”展墨正在拭劍,看着流雲劍的目光異常溫柔。
青卿很訝然他沒有開口拒絕。
“把霜白劍煉服。”青卿也不明白為什麽衆長老全部反對她靠近霜白劍。
展墨拭劍的手一頓,說:“好。”
說完把流雲劍遞給她,“以後你用流雲劍罷,不用,這劍便廢了。”
青卿沒有接劍,有些自嘲:“展墨,一個劍靈把劍交給別人,意味着什麽?我雖知道你不是那意思,卻又免不了多想些什麽。展墨,別開口解釋。就當我沒說罷。”
青卿伸手拿過流雲劍,展墨幾乎可以一瞬間感覺到來自劍身的興奮,連帶着自己都隐隐有些熱血沸騰的感覺。
展墨知道,為什麽青卿不能靠近霜白劍。因為那日青卿從穆秋白那兒回來的時候,就跟丢了魂似的。
等到徹底清醒的時候,卻是什麽都忘了。這其中的緣由,怕是必然同霜白劍有關。
煉服霜白劍?想要沒了一半的雙生劍重新認主幾乎是件不可能的事,可換了青卿可就難說了。想起那日穆秋白對青卿的态度,是個人都知道穆秋白喜歡青卿。
而青卿應該也是喜歡他的。
若青卿記得,那必然不會再寄情自己,或許也不會偏激到殺了青岚。
倒是要好好會一會這個穆秋白。
霜白一出,氣象萬千者皆如窮冬之際,寒也,烈也,雙生之陽劍也。陽劍者,寒氣亦足,相矛盾也,亦融洽也。
展墨看着眼前寒氣逼人的劍,眸子暗了暗,手一揮,解了上面的禁锢:“穆秋白,現身吧。”
穆秋白一如展墨第一次見他時的模樣,豐神俊朗:“展墨?”
“你還記得我。”展墨有些驚訝。
“怎麽會不記得。青卿喜歡過的人我怎麽會不記得。”
“青卿她究竟是什麽人?”展墨沒有多繞彎子,開口問道。
“什麽人?她是秋水劍。秋水霜白,是雙生劍。”穆秋白看着展墨有些驚愕的神情,把所有事情都告訴了他。
展墨的眸子越來越深沉,最後他說:“所以青卿如果不被抹去記憶,她現在愛的應該是你。”
“抹去記憶?”穆秋白冷笑,“倒還真像他們能做出來的。”
“穆秋白,你留在這兒吧。”展墨看着他,“等哪一天青卿記起來了,卻找不到你了,該多可惜。”
“自然要留在這,青卿她怎麽樣了?”
“她殺了青岚,自己成了女神。”
穆秋白怔了怔,“她倒是有本事。”
“是,青卿一向有本事。”展墨沒再說下去,拍了拍穆秋白的肩,轉身離開。
穆秋白看着展墨離開的背影,目光澄澈。
“怎麽樣,霜白劍是不是——”青卿有些急得問他。
“已經煉服了。”展墨聲音沒什麽起伏。
“那就好。”像是一下子沒了話,陷入了奇怪的尴尬。
“那個,你回去吧。我還有事要處理。”青卿面有些尴尬。
“不用了,我在外面練劍。”展墨提了把劍,就出去了。
青卿怔了怔,展墨這是不打算恨她了?
估計不是吧,只是懶得再對自己冷言冷語罷了。
他心裏有青岚,自己又不是不知道。
又再癡心妄想些什麽呢?
青卿強迫自己不去聽外面的練劍聲,把自己淹沒在漫天無際的事情中。
只有忙到找不回自己的時候,才會有一種變态的充實感。
就像是空虛到了極點,似乎整個人沒有了目标與重心,什麽都找不回來了,那索性也只能這樣。
已經差到了極點,還能怎麽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