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将會放出魯公府的簡單人物關系名單
禀。
他不是随扈聖駕,還有功夫亂跑?
莊良珍嗯了聲,将要起身頭頂便多了層陰影,只看見一截白皙的下巴,擡眸是良骁似笑非笑的臉。
仿佛不曾與她有過嫌隙。
“丁大人的馬昨日受了點傷,不得不留在馬廄休息,這個時間馬廄的人也不多,我們去吧。”良骁道。
“不會是你弄傷的吧?”莊良珍問。
良骁啞然失笑:“怎麽什麽壞事都往我身上扣?”
“那是我冤枉你了?”
“沒冤枉,就是我弄的。”
“你可知在我們厄蠻族看來,傷害馬的人要遭受天神的懲罰。”
良骁看着她:“你不是正在懲罰麽?這還不夠,還要到我家裏折騰。”
她仰臉迎上他的視線:“難道回去想了一夜……你後悔了?”
這個角度真漂亮,良骁垂眸與她相對:“不敢,我老怕你了,你本事多大呀。”
……
當晨鐘敲響第六十下,萬春山的圍場又駛入一輛精美的馬車。
車裏坐着邬清月,一臉氣呼呼的,這個姑娘總是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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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要幾張白狐皮,早前就說好要來的,只因遲了一日,守衛的禁軍便不允她入內,理論了好長時間,氣的她咬碎一口銀牙,最後還是花錢請人通知了哥哥方才被放入。
她不是不知這裏的規矩,而是一向跋扈慣了,遇上不如意那都是別人的錯。
“哥哥,我好想要三張白狐皮做披風的滾邊和昭君套,去年那個舊了。”
她的哥哥邬至鳴很頭疼,敷衍的嗯嗯兩聲,算是答應幫她捉那勞什子白狐,那玩意是那麽好捉的麽,就算捉到也不一定保證就是白的呀!
兄妹二人在這裏磨磨蹭蹭,此地又與曲水亭相鄰,而良骁正帶着莊良珍徐徐走來。
他走的不快,盡量配合步子邁的小的女孩,又為她整理被風吹皺的帷帽紗幕,親昵而自然。
此刻就站在曲水池畔的邬清月完全傻眼了,一把推開邬至鳴。
這個站在表哥身畔的女人怎麽這麽眼熟?
莊良珍!
她要瘋了,怎麽又是莊良珍!
賤婢!不是找好金主了嗎,現在這樣跟表哥算什麽?別以為這裏不是上谷就沒人知道她那檔子爛事!
邬至鳴倒未注意神情古怪的邬清月,笑盈盈上前與良骁寒暄,目光若有所思掃過隐藏在紗幕中的女孩。
“這位是?”他問。
“她是莊姑娘。”良骁這麽說。
邬至鳴對莊良珍禮貌的颔首,又看向良骁:“待會子我們一起行動吧,昨天我就找你,可惜慢了一步。”他很想在皇上跟前露臉,希望表哥能幫個忙。
莊良珍注意到面色不善的邬清月正一步一步靠近,良骁顯然也察覺到了,不動聲色将邬清月與莊良珍隔開。
卻聽邬清月誇張的叫了聲,這一聲太尖銳,直接打斷了邬至鳴下面的話。
她指着貼身丫鬟迎雙笑道:“你這丫頭,适才摔了一跤問你有沒有事,你偏說沒有,鞋子破了你都不知嗎?”
迎雙吓了一跳,慌忙将腳縮進裙底,她的鞋是新的。
不過姑娘說是破的就是破的,她下意識的咬住唇。
“奴婢就是奴婢,上不得臺面。破鞋,就該扔掉!”邬清月格外加重“破鞋”兩個音,“還不快滾!”
迎雙一疊聲稱是,戰戰兢兢跑走。
好一番指桑罵槐。
邬至鳴滿面緋紅,輕咳一聲,姑娘家一口一個“破鞋”像什麽樣子!
“清月,在表哥面前不得無禮。”他呵斥。
邬清月這才心滿意足轉首,拉着良骁衣袖嬌憨道:“表哥,讓你見笑了,迎雙有時候就是不懂規矩。”
破鞋,就該扔掉!
哈哈哈,莊良珍應該快氣死了吧!
被她當着兩個男人面諷刺為破鞋的女孩輕輕撩起面紗,露出一張仿若花瓣含露的明豔臉龐,那瞬間似乎連陽光都明媚了幾分,邬清月微怔。
邬至鳴看呆了。
“秋陽暴烈,別曬到。”良骁擡手為她整理。
莊良珍看着邬清月慢慢道:“男女授受不親,知道的人覺得你們表兄妹感情好,不知道的難免要懷疑女孩家的禮儀,”她和和氣氣的,“你看你,把表哥袖子都扯歪了。”
她的聲音比一般的女孩柔潤,但一點也不嬌嗲,卻見鬼的好聽。邬清月除了讨厭她的臉還讨厭她的聲音,嚷嚷道:“你誰呀在這裏教訓我?”
“這要問你表哥。”莊良珍揚着下巴,稍一挑釁,邬清月的怒氣值又飙了好幾升。
“問什麽問,剛才表哥不是說了你是莊、姑、娘!我扯歪表哥袖子又怎麽了,說明我們行的端做得正,不怕被人嚼舌頭,可不像某些晚上爬床白天裝模作樣的下賤侍婢,破鞋!”
“住口。”邬至鳴眼看良骁神情劇變,慌忙厲聲呵斥,“這位是莊姑娘,你怎能這樣對人說話。”其實莊姑娘說的話也很過分,居然那樣說他妹子。不過他的妹子确實不對在先,即便曾經有什麽嫌隙,也不該一上來就罵人破鞋啊。
“莊什麽姑娘啊,她就是裝、姑、娘,破鞋!”邬清月有恃無恐,瞪着哥哥氣呼呼道,“你別被她的樣子騙了,她是表哥的人,還跟餘塵行牽扯不清,如今又死過來,簡直就是蒼蠅,盯着魯公府不放!”
在她眼裏,莊良珍就是個無所不用其極,一心攀附榮華富貴的女人。
莊良珍輕撫鬓角,柔柔緩緩喟嘆:“原來魯公府在你眼裏竟是個臭雞蛋,真是大逆不道啊。”
臭雞蛋才會被蒼蠅盯上。
邬至鳴的臉色刷地白了,已經失去了看良骁此時此刻表情的勇氣,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死捂住還要叫嚣的邬清月。
你給我閉嘴!
邬清月頓時氣得火燎肝腸,一張白嫩小臉仿佛塗了炭似的黑。
作者有話要說: 現在是網絡和諧的很嚴厲,作者君已經花了一天的時間修文,大家重看的時候若發現從前的吻戲沒了,或者變成了蜻蜓點水那都是正常的o(╯□╰)o
☆、022
“邬清月!”良骁沉聲呵斥。
他甚少如此嚴厲,但脾氣好不代表大家不怕他。
邬清月如被當頭棒喝,腦子突然接上弦了,眼珠亂轉,咬着嘴唇不說話。
“你年紀也不小了,姑母又對你寄予厚望,總是這樣實在不成體統。”良骁聲音甚為平和,黑眼睛卻幽森森的。
他不是不震怒,但擅長震怒之時保持理智。
邬至鳴連連拱手致歉,其實心中暗惱不已,只好将邬清月扯走。女人真是沒一個省心的,淨給男人添亂。
這段不愉快的插曲結束的很快。不過是兩個丫頭吵架,一個不疾不徐的點火,一個張牙舞爪嚷嚷,男人們很難理解這種莫名其妙的紛争。
現在,耳邊終于清靜,但兩人竟也相對無言。
少頃,良骁輕咳一聲,低柔道:“你将來要做很多人的嫂嫂,伶牙俐齒固然能在口頭上占便宜,但回到魯公府吃虧的還是你。”
聽上去像是數落她,卻也是在警告她出入魯公府那種地方,謹言慎行才是立身根本。
也不知莊良珍有沒有聽進去,她默然片刻,忽然笑了:“良骁呀。”她甚少連名帶姓的稱呼他,那一個“呀”,竟平添一抹冰冷的柔軟,“你看,我被人罵破鞋了。因為你幹的好事,我卻要被人罵。”聽上去像控訴,可她眼中竟毫無淚意與傷悲,仿佛在說別人的事。
“我會讓她閉嘴的。”良骁看着她,毫無悔意,但不能讓她知道,否則可就又給她一個恨他的理由。
莊良珍朝他望去,盯着他的眼睛:“其實你比我更破。”
像是陳述一個結論,說這句話的她并沒有太大的情緒起伏。
良骁笑了笑:“如此說來,我們倒也更般配了。”
話音落下許久,卻沒有得到她的回應。
他看向莊良珍。她在看不遠處歡呼的年輕人。
有人發現白狐蹤跡,吆喝大家一起去圍堵。
良骁以為她也想要:“喜歡嗎,待會兒我捉一只活的給你。”
她目光似是有些茫然,恍惚的看向他,但很快又清明起來,良骁微微沮喪。
他不怕她鬧,卻恐懼她的毫無情緒。
……
辰時之後,圍場的馬廄便空空蕩蕩,只有零星幾匹馬停在其間吃草。
但這正是良骁要帶莊良珍前來的最佳時間,再沒有比今天更清淨的了。
這裏的氣息飄蕩着幹燥的稻草味,小厮和負責灑掃的老頭蹲在草棚下吃玉米面兒的鵝油餅,這是貴人賞下的,爺倆吃的滿嘴流油,卻見一個皮膚比女人還細膩的漂亮年輕人走過來,身邊還跟着個姑娘。
小厮忙上前作揖,聽候差遣。
良骁扔給他三錢銀子,擺擺手。
小厮常年見貴人,比猴兒還精,立刻彎着腰一溜煙兒消失。
莊良珍只是掃了在場的幾匹馬一眼,也不問哪一匹屬于丁大人,便準确無誤的找到了那匹馬。
這在正常人看來簡直不可思議,但良骁并不信鬼神,他認為這與某種奇特的溝通方式有關。
丁大人的黑馬抖抖耳朵,忽地豎起脖子,轉動腦袋用右眼觀察聲音的來源。
這聲音很友好,否則它會用左眼觀察,那代表警惕和憤怒。
莊良珍走過去,撩起帷帽,仔細的看了它一會兒,她知道良骁的目光如影随形。
在她很小的時候,良骁就發覺她的天賦,比如一向生人勿近的赤雪,總是允許她觸摸自己的鬃毛,但現在這樣,可不單單是友好相處,還透着點詭異。
他很難用語言來形容這種詭異,盡管并未聽清莊良珍說什麽,但就是感覺她在與那匹馬交流。
馬的神情與動作不會作僞,這令他暗暗心驚。
不管人還是獸類,只要交流,必然存在眼神、聲音或者肢體動作,尤其聲音必不可少,他沒聽見不代表沒有。
何況馬的聽力是人類的上百倍。
良骁忽然想到了什麽,眼眸立時沉了下去。
莊良珍兩手輕搭栅欄,似乎在于黑馬交談:“所以你并未見過另外三匹,它們被人關在黑色的大方塊裏,生病了……也很生氣……因為人們的表情令它們不舒服?”
黑馬發出一聲輕微的嘶聲。大部分的馬對厄蠻族人都很友好。
果然不出她所料,江陵馬場已經出現危機,雖然不足以撼動這盤根錯節的大樹,但也夠他們頭疼一陣,不,也可能是兩陣。
所以那三匹馬應是魯公府搞的鬼!查起來當然很難,她像個發現壞事的孩子,笑起來。
把這個發現告訴餘塵行,那家夥鐵定像打了雞血一樣,最後查到他外祖家,哈哈,大水沖了龍王廟,雙方都夠喝一壺的。
“你們在說什麽?”良骁悄無聲息來到她身邊。
“嗯,它說有位胖将軍看上了它,一個塌鼻子的人便在紙上畫了畫,它就被人牽走。”莊良珍故意說的沒頭沒尾。
良骁想了想,猜出大致過程:“近幾年有禦史參下面的衛所謊報戰馬傷亡數量,篡改公牒。丁大人當初便是以為此馬染了時疫不治身亡,并未追究。事發後管理檔案的主事又投缳,導致此事不了了之。”
“連登記在冊的公牒都敢篡改,一看就不是第一次。”莊良珍懶洋洋道,“真傷腦筋,不過這可不關我的事兒了。”
這是在林遷衛丢的馬,再查一下出入林遷衛的胖将軍,一切迎刃而解,至于證據,餘塵行那種人只要知道結果哪裏還管證據,沒有也能造一個出來。
與此同時,滿臉郁色的餘塵行也來到馬廄,此前他去找過莊良珍,春露回禀:已經随良世孫前去馬廄。
太過分了!說好跟老子一起去看馬,轉眼就跟別的男人走了!
又想起她将自己踹進水裏,餘塵行決定無論如何一定要深深的厭惡這個女人。
比她厭惡他還要深。
但他一擡眸,看見了深深厭惡的女人正在與良骁說話。
秋日的驕陽被樹葉篩下一層碎金,落在衣衫形成了明暗交錯的圖紋,良骁個子高,一直微微傾身居高臨下凝視她,她神情懶散,間或仰起臉看一下,良骁就會笑,甚至伸手輕理她鬓邊碎發。
莊良珍擡手整了整帷帽,很自然的擋開男人的手。
她是要嫁給他,但再不會給他親近的機會。
講話就好好的講話,為什麽非要動爪子?餘塵行義憤填膺,腦子卻一激靈,微微退卻,他憤怒的是良骁一臉詐騙小姑娘的溫柔,卻更怕這種自己未曾好好施與的溫柔,小姑娘應該都喜歡良骁這樣的吧?哪像他,仗着她身若浮萍,動手動腳,得不到便羞辱她。
總之他做了很多糟糕透頂的壞事!
良骁就不會這樣,講話又好聽,和和氣氣的,從來不罵人,所以更不會罵她咯。
在如此強烈的對比下,也難怪她是如此的讨厭他。
不對啊,良骁也不是啥好人,他可沒少傷莊良珍的心!餘塵行忽然想起這點,終于找到了平衡感,重新挺直了腰,卻不敢看她的眼睛。
良骁早就發現餘塵行,目光落在他臉上,又落在他脖頸。
餘塵行顯得很輕松,視線卻在良骁唇上一怔。
相對于良骁擦破的那層皮,餘塵行的脖子就是一圈大牙印,還塗了點藥膏,又因為男人的衣衫多是圓領,藏都沒地方藏。
倘若不是憤怒到極點,珍珍不會咬人脖子,良骁眼睛眯了眯。
餘塵行心虛的別開眼,只覺得脖子上的牙印仿佛被人撒上燈油,又點了火,從裏到外都要被良骁的目光燒化。
作者有話要說: 親們明天不更,後天正常更新。謝謝大家的理解和支持~
收到三位小天使的地雷了,謝謝謝謝,會在下章一起放出來感謝你們~
☆、023
圍獵不過持續了四日,就發生了兩件大事:第一件餘大人受傷了;第二件餘大人發現了私販戰馬案的線索,在右軍都督府出了好一番風頭。
可惜他有傷在身,無法出門浪。
餘夫人,也就是魯公府的二姑奶奶,心疼的連喝兩碗參湯方才緩過氣。
她的心肝兒不就是打個獵,怎麽好端端的就從山上滾到山下?!
最後還是被他的表哥良骁拖了回來,問他什麽也不說,頭一沾枕頭便睡。
問良骁吧,良骁倒是一臉淡然:“他明知不是自己的獵物也硬要上,又不肯聽勸,終至于此。姑母也該找個人管管他了。”
這孩子确實浮躁了點。
但一提這個餘夫人便愁上心頭,兩個寶貝兒子,一個盯着佳陽,死活看不上別人;另一個沾花惹草,死活看不上佳陽。一時間還真不知該是什麽樣的人才能管住他。
餘塵行将他們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猛地坐起身,對良骁笑道:“表哥,你還是先把自己的事管好再操心別人為妙,我可沒玩夠,也不需要人管,将來要管我的人肯定也不會跟你有關系,而且我是真看不上你那個心眼多表情還呆板的美人。”說罷憤然蒙進被中。
他曾在平章幹過一件壞事,把柄全在良骁手中,如今被他打了還不敢伸張。更讓他無法接受的是,良骁當着莊良珍的面打他,打之前慢慢的卷袖子,還提醒莊良珍:如果害怕就去旁邊玩兒。
莊良珍怎麽可能會怕,無波無瀾的看他一眼轉身離去。
這件事算是告了一個段落。
餘塵行傲氣慣了,還曾揚言對莊良珍沒興趣,再親眼目睹她跟良骁站一起,心早就涼了半截,等傷一養好便埋頭投入公務,有什麽事情用到莊良珍也是派下人前去溝通,等閑不再接觸她。
餘夫人見小兒終于有了一點大人的樣子,不由感動,便将暮煙賞了他。暮煙乖巧聰明,是她看着長大的,又與餘塵行有過少年時的主仆情誼,由她伺候在側,很讓人放心。
是以,最近的餘塵行風頭無量,正是官場情場雙得意,快活之餘他又故意把雙槐巷的宅子以翻倍的價格賣給良骁,良骁明知他是故意的,居然也不為難他,甚至當場付清銀子,而且還多出一張銀票,這是感謝他此前對莊良珍的“照顧”。
終于甩掉了雙槐巷這個包袱,餘塵行感覺特別輕松,特別高興,心想,等案子了結之後再跟那女人完全斷掉聯系。
而良骁送了餘塵行這麽大一筆錢倒并非人傻錢多,只是摸透莊良珍性格,人一旦失去安全感,便斷不會任由不信任的人安排自己,只會更加趨向能夠掌控的人或事物,比如餘塵行,所以雙槐巷令她感到安全。那麽他何苦還要在這件事上與她撕扯,直接把她住的地方買了便是。
……
莊良珍在雙槐巷從容不迫的住了一個多月。
春露覺得她好可憐,因為她的“未婚夫”良世孫隔三差五會來一次,但從未提及帶她回魯公府的事。
其實以莊姑娘的條件,完全夠格做一房美妾,但如今之所以被晾在雙槐巷上不去下不來,主要還是因為她心氣兒太高了。
這個姑娘鐵了心要做良世孫的正室。但是正室這種東西,光有一張漂亮的臉兒是不行的,還得要家世呀。
然而莊姑娘并不知自己正在被一個小丫頭同情,她本人也不覺得自己可憐,因為人一旦覺得自己可憐了就會自怨自艾,那不是什麽好情緒,她不喜歡在無關緊要的事情上浪費情緒,也不知将來會有什麽能引起她的情緒,但她知道自己為了什麽才走到今天這一步。
所以,對于這過于平靜的一個月,她是一點兒也不着急,反正魯公府有人比她急。
說不定已經急的抓心撓肝的,偏還要故作鎮定,唯恐她這個蝼蟻坐地起價。
這一日,雙槐巷的宅子忽然收到了良二夫人的帖子,約莊良珍去京都最富盛名的茶樓——惠風堂品茗。
這果然是良二夫人的風格,用軟刀子捅人。
惠風堂茶樓是什麽地方,那是一個達官名流出沒,各類鴻儒學子修身養性的地方,有一種令凡人顫抖的底蘊。
與其說是邀請對茶道一竅不通的莊良珍去喝茶,倒不如說是拉她過去丢人現眼的。
在那裏丢人,可不就等于在整個顯貴圈裏丢人,就算魯公府咬牙認下這門親事,這個圈子也不會認她,任何場合也不會歡迎她,她将被人們排擠進陰暗的角落。
再一個,一旦她丢的人夠大,就算有婚書這樣的鐵證,魯公府也有足夠的理由拒絕,大不了砸她一點錢,那時可不會有人議論魯公府背信棄義,只會無比同情魯公府怎麽惹上這麽一個丢人現眼的貨。
當良二夫人的帖子剛出魯公府那一瞬,就有人去慎德園将此事回禀良骁。
良骁從書冊中擡起臉,點點頭,淡淡道:“派幾個人盯緊了,如非必要,不必參與。”
也就是盡量袖手旁觀的意思。
在良骁看來,如果連這樣的坎都過不去,那麽莊良珍也很難在良二夫人眼皮底下活一年。這一回,正好讓他見識一下她鬧事的本領,再考慮要不要親手接她入地獄。
其實莊良珍這個人,魯國公和老太君幾年前便知曉,良骁将她養在身邊也是獲得他們默許的,直到今年,這個小姑娘膽子越來越肥,老太君才在賞花的時候提了一句。但也只是提一句,對于這樣一個小丫頭,由良二夫人出面已經是很看得起她了,魯公府并沒有将莊良珍放在眼裏。
她,只不過是經書第三卷旁邊的一只蝼蟻,有點礙眼,用手輕輕一拂便能拂走,但又怕手勁大弄髒了經書。
莊良珍打開那熏了沉水香的帖子,一行既熟悉又婉約的字跡映入眼簾,是那種秀秀氣氣的簪花小楷,就像謝三的人一樣,也是秀秀氣氣的。
但良二夫人喜歡她,可不是因為她會寫字或者長得漂亮,而是她頗有幾分良二夫人年輕時的風采,長眉慈目,一副标準的旺夫相,身段兒更是纖濃有度,談吐亦若蘭息。除了莊良珍,邬清月最恨的就屬她了,還送她一外號——黑心肝兒的小白兔。
如今的陳郡謝氏已不複當年風光,迫切需要一個相當體面的聯姻來鞏固搖搖欲墜的世家體面。
謝蘭蓉是謝家最美的姑娘,恐怕整個大齊也找不出兩個比她好看的,關鍵性格脾氣還好,再生氣的事兒,到了她那裏都是笑盈盈的,十分的火氣也要被化去七分。
就連老太君也覺得她和良骁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兩個都不會生氣的人,在一輩子,得是多麽安寧祥和呀。
謝蘭蓉本人也有八成的自信,倒不是因為嫁妝豐厚,畢竟再有錢也不會比魯公府有錢,而是她有個特別的依仗,那便是貼身嬷嬷——陳氏,這也是魯公府看好她的緣由。可是好事往往多磨,原本已經幾乎要鐵板釘釘的親事又因為莊良珍的出現變得搖擺不定。
立冬的第二日,莊良珍便攜着春露趕往傳說中的惠風堂。
她穿着一件素面小襖,豆綠的細棉裙,明明是寡淡無味的一身顏色,卻被她穿出了一種缱绻的淡泊。但是可以看出佩在腰間的禁步材質上乘,尤其是半挽雲鬓間的那枚玉雕的茉莉花簪,花蕊是很淺的嫩黃色,花瓣卻是半透明的白,憑借這樣一塊雙色玲珑玉倒也能夠撐得住場面,不置于被惠風堂的人小瞧了。
惠風堂是出了名的體貼周到,比如他們會派專門的馬車接送客人點名邀請的朋友。
所以莊良珍直接乘坐了惠風堂散發着獨特木質清香的柏木大車,穩穩當當的出發,又被彬彬有禮的跑堂請到了良二夫人所在的雅間。
雅間裏當然不會有人,以她的身份,良二夫人怎會提前來等她。
茶案上的攢盒一共五層,每一層都露在外面,擺放的茶點精致的令人不忍碰觸,色澤亦鮮潤,一看便是剛出籠的,可見面點師傅對于時間的把控有多完美。
跑堂的欠身詢問:“小姐需要茶博士嗎,我們這裏新來的幾位師傅,曾在皇宮伺候過貴人。”
這些茶博士的派頭比小官人家的千金小姐還大,打賞自然也很講究,若是進來個不懂門道的,在打賞上出錯,絕對會成為京都勳貴圈子的笑柄。
莊良珍斜目看向這位溫文儒雅的跑堂:“不必。”
聽到拒絕的回答,跑堂一點兒也不在意,依然笑容可掬,欠身退下。
春露則微許緊張,她也是頭一回進這種地方,而且敏銳的直覺告訴她,良二夫人要見莊姑娘,不見得是什麽好事,因為莊姑娘并無值得那位尊貴的夫人喜歡的理由。
她的目光忽然被一套顏色奇怪的茶具吸引,竟然是黑瓷!
黑瓷乃瓷器中的珍品,燒制工藝極為嚴苛複雜,尋常富貴人家收藏一個已經算難得。
而此刻莊良珍身處的這間雅間,茶案上的不僅僅是黑瓷,還是黑瓷中的珍品——曜變天目。
所謂曜變天目,便是黑釉在燒制過程中偶然蛻變而出的七彩光暈,需要工藝師傅極高的技藝與運氣,據說最上乘的是星空藍,觀之若夜幕中光芒閃爍的星空,但那東西只是個傳說,沒聽說誰見過。
目前擺在莊良珍面前的是彩暈曜變天目,其中一只茶碗還有點破損,缺了個口。
春露覺得荒唐:“我當惠風堂多厲害呢,居然拿出一個破碗,這簡直是對良二夫人大不敬啊。”
莊良珍木然道:“離這只碗遠一點。”
“為什麽?”
“它沒破的時候能買下一座惠風堂,看如今的模樣倒像是上百年的藏品,大概值三個惠風堂。”
一個破碗居然這麽貴!
還像個茶具一樣随意擺在案上!
就不怕誰不小心給碰碎了!
春露的表情裂了,腦子也糊塗了,但她還是聽懂了莊姑娘以惠風堂做出的比價,整個人霎時猶如置身烙鐵之上,煎烤的背心冒出一層冷汗,偏偏手腳又僵了,都不敢亂動。
良二夫人這哪裏是要請莊姑娘喝茶,簡直是要她們主仆的命啊。
她挽住莊姑娘胳膊:“姑娘,要不我想個法子通知少爺吧。”
雖然少爺的脾氣不太好,但看得出對莊姑娘還是不一樣的,如果莊姑娘有難,他不可能坐視不理。
但是莊姑娘柔柔緩緩的一段話卻讓她變得沉默。
莊姑娘說:“我要嫁的地方,裏面有很多像良二夫人這樣的人,甚至比她更直接,如果連這個坎我都過不去,還談什麽将來。春露,雖然你不是我的人,但在我身邊一日你就得明白,無論什麽困難都不要想着求別人,一旦你開始求了,以後就會不斷的求,而別人又憑什麽要幫你呢?”
如果幫了,那極有可能是一份要你付出更多的人情。
且不提餘塵行對她的态度有多差,就算是态度好,那也是為了要片刻的快活,難道嫁進魯公府,一遇到困難,她還能出來讓他快活,光憑這一點魯公府就能光明正大溺死她。
至于“未婚夫”良骁,不可能不知她現在的處境,但卻不聞不問,可見就是要她知難而退。
這一次求了他,往後可能就要時時刻刻求着他,依靠他,乖乖做他手心裏的小松鼠。
否則他也只是答應娶她,按照字面上的意思去做這件事,但能不能好端端的被娶進門,那便是莊良珍自己的事。
作者有話要說: 恢複日更,希望大家多多支持!經過與編輯商議周末本文入V,入V當日三更,懇請大家夥支持正版訂閱,保護原創版權,替所有奮鬥在一線的網絡農民工們謝謝你們啦(づ ̄ 3 ̄)づ~感謝以下三位小天使!
網友:19251866 投了一枚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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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友:mei300 投了一枚地雷
真的謝謝大家,每一條留言我都認真看了,每一句肯定和鼓勵都記在心裏,提醒不足的我也在反思,真的謝謝你們!
☆、024
此時惠風堂另一間更為華麗的雅間內,一群女孩子圍着良二夫人說說笑笑。
她們是謝蘭蓉和良家的小姐們。
其中一個女孩掩口笑出聲:“這麽說雙槐巷那位還是我們未來的‘嫂嫂’了,二哥哥真倒黴,怎麽遇到了這麽惡心的事。”
另一個嘆息:“既然她的長輩與長房是世交,有什麽難處便說啊,二哥哥又不是冷酷無情的人,何至于……拿婚姻大事這種事來攀扯。”
“人心不足蛇吞象嘛,求二哥哥排憂解難哪有直接嫁給二哥哥來得方便。”又一個女孩不屑的撇撇嘴。
最後她們一起問良二夫人:“阿娘(母親、二伯母),大伯母去世之前真的許過莊家婚約嗎?”
良二夫人和藹的看着她們,點點頭:“是的,也算是婚約吧。”
婚約就是婚約,加了“也算”兩個字是什麽意思?
良二夫人娓娓說道:“莊家人丁單薄,到了莊姑娘那一代已經注定絕後,老莊先生憂心不已,你們大伯母是老莊先生的入室弟子,不忍師父晚景凄涼,便許諾——絕不會讓莊姑娘孤零零一個人。倘若老莊先生仙去,而小莊先生又無法依靠,她便接莊姑娘在身邊,親自撫育,若她做不到,便交由你們二哥哥。”
“可是二哥哥已經盡到責任啦,聽說她在上谷的一應花銷都是二哥哥的體己。”她們對上谷的事略有耳聞。
所以對莊良珍更加不恥。
這得要多厚的臉皮才能做出這種事,從上谷一路尾随至京都,這回可不是管二哥哥要錢了,而是直接要嫁進來。
她們才不想要這樣丢人的二嫂嫂。
…………
與此同時,就在隔壁端坐的莊良珍,已經将前因後果大致講了一遍,但隐去了一部分重要內容。
春露聽得目瞪口呆。
莊良珍緩緩道:“他們是高不可攀的樹,莊家是地裏的草,只聞有草依附樹而活,誰又會相信是樹在吸草的血?地位不平等,人心也不平等。所以,我是來跟他們講道理的。”
她一個十六歲的小姑娘,孤身上京要向魯公府講道理。這樣的話,換成從前任何時候,春露聽了都會覺得莊姑娘癡人說夢,但不知為何,此時此刻立在她身邊,立在這間以整幅磅礴水墨山水為背景的雅間,她竟相信了。
兩個小丫頭陷入沉默。
而隔壁的良二夫人理了理飄逸的雲袖:“好了,你們先在這裏玩吧,我去見見那個丫頭。”
“娘,您也太給她面子了,這種事哪裏需要你,讓董媽媽去便是。”良婷婉嘟着嘴道。
“我們江陵良氏乃禮儀之家,你們二哥哥的母親又不在了,這件事于情于理都該我親自處理。”良二夫人身上并無一般勳貴之家的傲氣,做什麽事都有理有據,讓人感覺如春風拂面。
謝蘭蓉始終文文靜靜的,女孩子議論的最熱鬧的時候她最多抿唇淺笑,此刻見良二夫人要離去,立刻起身,乖乖巧巧的行福禮送行。
溫婉的良二夫人終于纡尊降貴來到了莊良珍所在的雅間。
她平平淡淡的看向莊良珍。
莊良珍放下杯盞,亦平平淡淡的給她行了一禮。
而那只被她用過的杯盞,正是曜變天目,這本是用來震懾她的,她明知這是什麽,竟還敢染指!
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