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3)

柔而強悍的,除了對不幸患了厭食症的人不起作用,對其他人,那就是沒有它滲透不進去的防線,也沒有它攻克不了的城池。

一思及這處,嚴妍就去找岩木大哥送自己入宋一趟,因為她想好了要做羊肉泡馍,但在遼這邊買不齊香料,故而有必要入宋一趟,不是去那兒的香料鋪子,而是入宋地的中藥鋪子。

這一趟也快,就近地在真定府的中藥鋪子裏頭買了砂仁、香葉、桂皮、肉叩、紅叩等十一種古人眼裏的中藥材,就直接回了西京。在西京這邊她之前已找齊了另十種香料,準備合着在宋買的那些,共二十一味,原粒原片不經碾磨,按比裝入原色細麻袋子做成的香料包,界時用以清炖煲煮羊湯。

嚴妍在西京這邊的肉檔上一早看過羊肉的價,還行,比牛肉價賤,且整只買的話價格更是公道。

她買了帶骨羊肉回家,就讓濑益烈幫忙處理,骨與肉需分離。

她家現在北房內西側的那個竈間之前她有請人過來幫着壘過石,又搭了個竈。雖說簡易,但勝在夠大。她之前也買好了兩口大鐵鍋,現都架在了竈上,一個架在石壘的竈上,一個架于原竈上,原先家裏那口顯小的鐵鍋被置于一旁,先不用。

骨與肉得分鍋煮。煮羊骨的鍋只需加清水,敞口煮上十小時。而煮羊肉大塊的鍋裏加了清水後還得入配比好的香料包,肉、水、包全在鍋內後,再得壓上片厚的有圓眼兒的鐵片,這還不夠,怕到時鹵煮沸騰,這鐵片子也鎮不住那些翻上滾下的肉,就得在鐵片上壓石。對大塊羊肉這麽地處理,是因為雖說那鍋不是像高壓鍋那般密閉封死的,可用石與鐵把羊肉壓得實實的,肉塊與肉塊之間變得沒有了空隙,等那滾水與熱汽透上來,就會跟受了高壓似的,經過八小時的煨炖,便能變得塊塊酥爛,還吸飽了奇香,于本身肉香的包容中淋漓地釋散出來。

嚴妍在真定府那邊看過,那兒民間已有在賣粉絲的,可一看那價,想想算了,還不如自己買綠豆自己做呢。也就浸泡、濕磨、澄濾、蕩皮,她試做了一遍,就叫在一旁看着的濑益烈學了去,不一會兒他就上手了。

最後,就是那個馍,那是個關鍵的關鍵。嚴妍在北房正堂,熟練地一手一個,兩手并用地拗搓着手中的兩個小面團,跟她徒弟講:“濑益烈,這白馍一個二兩,分毫不差,必是九分的死面與一分的發面混合而成,這個比,也是分毫都差不得。”

她徒弟聽她講了,就也拿過兩個小團,學她那般拗搓起來。

嚴妍想了想,正色跟他講:“濑益烈,我們是做買賣的,各家做買賣都有各家的門道,這門道是吃飯的本錢,我們還沒到什麽授業傳道、廣收門徒的地步,所以這門道一定要看牢,是秘傳,不可以講給其他任何人聽知道嗎?”

“知道了。”嚴妍說不能說,那他就誰都不說。

“我們這一種新面點裏頭,門道有兩個,一個是那麻布袋裏的香料種類與成分多少,還有一個,就是這白馍死面與發面的成分多少。這兩個就你知我知。”

“嗯。”

----------

于是,這入了仲冬裏頭的第六日,嚴妍家一早,就賣上了熱騰騰的羊肉泡馍。賣十一文錢一碗,照樣是來吃的人排着長溜兒。一開始一看那價兒,還有些想選綠面來着,結果,被那個香,實在是香得受不了了,就想着買一碗試試,結果,就在那檔子口便口耳相傳了起來。嚴妍心裏也有數,本來今日她綠面與黃馍準備得就不多,就是要準備主賣這個羊肉泡了。一日裏頭賣了一千兩百來碗,其中有一碗還是賣給了陶北原的。陶北原仗着自己跟她有了幾分交情,買了泡馍後還端着個漆木碗站到嚴妍家檔子後、也就是嚴妍的身後頭吃。嚴妍也不跟他計較,想着檔口前頭人也多,他轉到後頭來便來吧。陶北原吃了那碗簡直不知能用什麽話來繪形繪色一遍的叫羊肉泡馍的食物,就跟嚴妍中肯地講:“這個太好吃,太有滋味了,吃了下去後,還覺得又飽又暖的。看來我今後這個冬天裏,日日都得來你這兒吃上一碗這個泡馍。”

Advertisement

嚴妍扭頭跟他講:“好啊,你來就是了。”見陶北原一個“連鎖”大商鋪的東家貓在她家面檔後頭,端着個漆木碗,像個在田間幹活的男人一般粗放地吃着她家的羊肉泡馍,動作有些野橫,偏還着一身華侈的冬袍,對比反差之下,嚴妍竟覺着他也蠻可愛的。?

☆、阻街

? 板車旁,起一竈。板車上那塊板兒上,一溜齊放着漆木碗,碗內已掰好了馍。入羊湯粉絲熱滾,片了案上的兩片熟羊肉下來,入湯鍋一起翻滾一下,再入馍塊和茴菜葉,不用太久,整份重又倒回至漆木碗中。底下是吸了鮮美湯汁又不會吃着嫌爛的馍,上頭是粉絲與羊肉片,還有綠綠的茴菜葉,周圍一圈湯。

嚴妍就這麽熟練地操作着。

這兒是街上,她家擺的是個露天的檔,連個座兒都沒有。也就沒辦法把這羊肉泡給賣得像是老西安的回民羊肉泡馍館似的,還能讓人自個兒掰馍,盡享消閑。可偏又生意好得出奇。

這一天兩天的,首先她擺檔的地兒後頭緊挨着的那家鋪子就不樂意了。這三天四天的,她家那一周圈兒的其他販子也不樂意了。

這泡馍買賣做到了第六日,晚上她家收檔時,糾裏送了好些碗泡馍給後街那塊兒的老小叫花子去了。濑益烈是也來了,這天麻麻黑的,他不放心他妹子一人走到後頭小街上去,也想着嚴妍這頭畢竟是在大街大道上的,就也跟着他妹子一塊去送羊肉泡去了。

前頭嚴妍一人在收拾着檔子,搬上擡下的,該洗洗,該收收的。彎着腰呢,就聽頭上有人跟自己講話。一直起了身子,就見後頭鋪子那東家,做這麽久買賣了,也算比鄰而居了快一個年頭了,當然是認得。那東家講:“丫頭,你家這買賣,現在做得是越來越多客,成天到晚地排那一長街的人,你這真是礙到我們這些鄰居做買賣。你是不是得快些想想,給盤下個有瓦遮頭、有地兒落腳的地方,再接着做你這買賣啊。”

一聽這東家講了這話,嚴妍的臉就紅了紅。她也不是沒有自覺,看着這幾日檔子前頭攢攢的人頭,一個,阻了別人家的門口,一個,襯得旁人家的買賣那麽的蕭條。她這幾日其實心裏頭早就在想要弄個門臉兒下來,不要再站在街上頭了,可就是一直苦于抽不開身,想着把這剛端上檔子來做的泡馍買賣再做個一陣子再言租鋪一事。可現在這問題叫人家給當面先提出來了,她被人這麽一說,心裏頭也覺着有些羞愧,畢竟旁人直斥己過與自己主動看到問題,是不太一樣的。

她臉紅完了,就講:“這東家,放心吧,我這幾日就四下裏去看看。我也曉得自家檔子這樣不太好,近來也有在想要盤鋪子做買賣的。”

“哎,好。也不是趕你走。你看你和那丫頭成天在街上,也不嫌冷,眼瞅着下個月就臘月了,有你們受的,趕緊地盤下一間來,到時來你家的客們也能舒服些。”

“哎,好的好的,我一定盡快。”

----------

嚴妍和那東家談完了後,當天晚上在回自家宅子的路上時就與那兄妹倆講了,說她們以後盤個鋪子下來做吧,就不要再在街上頭這麽站着了。濑益烈就講反正她到哪他就跟着去哪兒,糾裏是一聽要有間鋪子了就面上一喜,心裏頭還有些驕傲,像那鋪子以後就是她的了似的。回了去後,她們還跟彌查講了,彌查說這事兒反正她也不拿主張,嚴妍說了算的。

那第二日,濑益烈就頂替了嚴妍在檔上忙活買賣。而嚴妍就抽了身出來在街上頭看哪家鋪子上有張貼什麽租賃字樣的。上晝裏看了一轉,倒是瞅見了一兩間貼有租賃,可就是看不上眼。那日下晝她就想着,這麽地找,得找到哪天去,多拖一天就多給她現在那街上的鄰人添一天的麻煩。于是的,當機立斷,直接去找了倍甲伢檔,說她要盤間鋪子下來做買賣,最好是不大不小、有後院兒、有二層的,還有最好就是在旺街。再有的,就是她想先租,不想先買下來,等等。

她這頭講了不少的條件,倍甲伢檔給記了去,說是最早也得明日才能給她消息,讓她回家先候着,明日一早便來。

到了第二日早,嚴妍就又來了這募戶行,一當頭就見着倍甲伢檔一張笑面迎着她,笑得她有些莫名地心裏戰戰惶惶,可又說不上來這到底是怎麽了,只能當是自個兒第六感有毛病。她問說:“倍甲伢檔,是有合條件的鋪子了嗎?”

“是,我帶你去看看。我昨日裏頭整理那些個入了檔的案牍時可真是叫我給尋着了。那地兒絕對是最好。”

嚴妍一聽,此前一直耿耿的一顆心現下也有些敞亮了,因是本想着自己講了那一長列的條件,怕是一時間也不太好覓着,可她想着這事也不能馬虎,做買賣的營盤打下了就不能老是挪動,她家又不是“游牧”的,她是個中原人,她就愛“定耕”。這會兒,就要倍甲伢檔快些帶她去看看。

這一路走着,卻是越走越覺着不對勁。這,好像是去那個王爺府的路吧。還真就是,這一路走的,越接近那王爺府,這嚴妍就越是心裏擂鼓,想揪着倍甲伢檔講她不要去了,咱換個離那王府遠點的地兒。可沒等及她真地打了退堂鼓,那伢檔就講說已經到了。

這一看,真是好。方形的椽子朱紅的楹,雖說不是那種雕梁畫棟的建築,可勝在規整豁亮。大小正好,上下兩層,還帶個後院兒。杵在大門外時,倍甲伢檔便能看出她心有點動了,便當即取了一抽鑰匙出來,找着了這間兒的,給把門給開了下來,兩人穿堂而過,去了後院。嚴妍忽地覺着這後院兒與那門前簡直就像是兩重天,門前确是處于鬧街,車水馬龍,而這後頭,一時間,映入腦子的是“阡陌交通,雞犬相聞”的聯想,有種農家小院兒的感覺,想是鬧中能取靜,叫人也能享受到些鄉間的怡然,這樣,她家那好些牲口家畜便有了安生之所。而上了二層,到時給收拾成個“宿舍”樣兒,四人就此住下也成,一人一間。

嚴妍是越看越滿意,可就是想着這好地段的鋪子不能便宜吧,問了倍甲伢檔,他這時才說是:“就是這鋪子倒是這原東家本有的,現如今他想着把買賣全挪去他老本家做,人也好輕松消停些,這鋪子倒是想急賣出去。賣一百九十兩銀。”

“什麽?倍甲伢檔,我是個姑娘家,不懂世道。這鋪子裏頭沒出過什麽事兒吧,怎賣得這般價賤?”

“沒出過事兒,你瞅這售鋪的案牍,這老東家就是寫的一百九十兩。不過就是得一次繳清了,他拿着趕走。”

“……這數對于我來講不是個小數。這鋪子要是置下了,沒什麽惱心事兒也就罷了,要是成天的叫人煩事兒,那也太不值當了。”這數對她來講,其實還行。只是,這不是得低調不拿大,以及博人同情嗎?

“放心吧,你在我那兒租的宅、問的通關紙,最後連個戶籍紙都辦了,我哪時有诳過你。”

“……也是……那,何時能交鋪入鋪?”

“随時。你給了銀兩,這鋪子的契當下就能轉到你頭上,你随時帶人入鋪就行了,自己管好自家的鋪,記得換把大銅鎖。”

“成,別等了,也就現在我們就把這事兒給辦了。”

“行。”

兩人出了這空鋪子,嚴妍轉回頭望了一眼這鋪子的整張門臉兒。那牌匾、旗幌皆已被取下,瞅着就是像在邀請她早日将她“嚴記面鋪”的名頭給挂上去似的。一瞬間,她胸中充盈了一股對未來的希望。可就是,一扭過了頭來,一眼瞅着前頭不遠處那個王府,也不是臉對臉兒,是與她這間鋪子成直角的,可那府裏雕欄玉徹,且舞榭歌樓似的居高建築也是頗多,四面八方的人一眼便能瞅着那王府中的氣派。嚴妍這一看,可是能即刻由笑臉轉成張陰沉臉。這鋪子什麽都好,就是一樣最叫人頭疼,便是臨近王府。

也罷,往後出門都坑着頭走,也能眼不見為淨。況且,那人已好些日子沒跟自己收取黃馍了,怕是以後也不會再強取豪奪了吧。

于是,在時間的緊逼下與這鋪子諸多好條件的引誘下,嚴妍打定主意購下了這間鋪子,付了錢,轉了契,一家四口再加大大小小共五個家畜一并入主了這鋪子,各自安頓了下來。

還有不少家什,但這同城搬運的,也是方便,家裏是有馬車與馬拉板車的。于是,這麽運了來回三趟便運完了。她家那頭的宅子還有幾個月才能到租,沒住滿也有些可惜,可倍甲伢檔說是能幫她們找着別人來租住,來填她們這個位子,叫新來的租戶将租銀交于她們手上,也就不浪費了。

----------

搬入這又是鋪子又是新家的第一日,大家夥兒也是有得忙,鋪子裏頭自帶桌椅,買倒是不用買了,就是得樓上樓下地收拾整理、抹灰灑掃。個個人都沒閑着,做着應份的清潔活兒。這一忙,就忙到了四更天,更鼓将将打過了,這家人還在忙活呢,因不想耽擱做買賣的時日,想着明日就開張。還沒牌匾,還沒旗幌,都不打緊,牌匾已訂了,讓人先給做着,大旗幌就讓彌查先給繡着。明日一大早,就把那移動木屋形的板車搭在門口,生意先做上,來客買了面後還能端了進樓子裏頭的一層坐着吃,她也已托了賣菜大叔幫她家多跟人講幾嘴,說是已遷去了西京街做這買賣了。

賣菜大叔接着幾日怕是得一有人問及嚴記面鋪跑哪兒去了,便得給人講說是遷去了西京街了。這條街是條長而寬的街,聽這名兒,與西京同名,想也知這必是整個西京最為繁華的地段。

嚴妍她們四個,忙到了這個時候,怕是整條街的燈火都已熄去了,只她家還亮着燈籠在做事。卻不知她家鋪子對過那府邸內,西側花園裏一高臺樓榭上,未點燭,有一人正倚着朱闌,一直望着她家這至夜深還未熄的燈火。

她哪知在那個幽遠杳杳處,有那麽一雙眼睛,一直盯着自己這邊,不可測。?

☆、微波開始蕩漾

? 嚴妍是昨兒個晚上四更天過到一半時才拖着一身的疲憊沉沉睡去,她以前倒是從沒試過到淩晨兩點多才睡,那這早上也就尤其愛困,想早早地起身,也是不可能了。

一覺就睡至了辰時過半,爬起來。開了她這間房的窗,她們這幾個現在住的房間其實是人酒樓原本二樓的廂房改的。這酒樓一樓是開放的大堂,二樓上則全是獨立的廂房,共一十二間,倒是有大有小。可嚴妍家眼下本就人手不夠,便不想将這二樓也給開放了去給富客用,而是只做她幾個的私用,各挑了一間弄成個房間樣兒。

她朝下頭一看,見濑益烈已在後院裏頭給家畜喂上草料了,她吸了幾口極具冬日質感的空氣醒了一下神。這冬日裏的空氣不似春秋的氣那般無形,亦不似夏日裏頭的氣那般水汽,而是有種固态的顆粒感,就是叫人覺着像是吸入了些晶狀的微細顆粒,輕輕呵了一口氣出來,果不其然,嗬氣成霜,就像是用隐形墨水書寫的卷宗密函一受了熱便顯出字形來似的,一口熱氣,就叫那隐形在冷空氣中的固體冰晶顯了實象。她遠眺了一下這城的景,寒來暑往又一年,四季輪替就像是走馬燈似的,沒時間感慨,還得養家糊口呢。下了榻将她廂房門給開了通一陣兒風。出了房門後在二層不見人活動,想是另兩個姑娘家還都沒起。

她昨晚上太累,就和衣睡了,今早起了身後,才發現身上不爽利,便簡單燒了些水泡了個澡。

這日早,都巳時了她家才打開門來做起買賣。将板車推了出去,竈也起在門口。現如今有了鋪子,可如果是照着一般的酒樓食肆那般地做,她們人手上,是并不齊備。那些個酒家是得專門的後火房有個廚子掌管炊事,後槽房有人劈柴洗碗,大堂有人跑堂下單,櫃臺後頭有個掌櫃招呼大客小客。可她家,現在人不夠,一時半會兒的,就只能按嚴妍想的方法來。

濑益烈管着後院、後火房、後槽房,将柴劈好,在後頭蒸黃馍,竈大火旺,起兩竈,各摞六層竹蒸籠,每一刻鐘多一點便出得一百二十只大黃馍。一蒸好,就端到前頭板車上去賣,連籠端,反正後頭火房內也有多備着的蒸籠。前頭那板車上,一揭了蓋,就是新鮮飽滿、直冒熱氣兒的黃馍,嚴妍就負責板車那個點,一邊賣黃馍,一邊起竈做羊肉泡。羊肉泡香,擺門口易招客。

現在,這木屋形板車,凹槽裏有一銅座兒底的小竈,內燒炭,上架一口不大的鐵鍋,專門用來氽綠面。板車後,嚴妍的身側,有一銅爐底座的稍大些的竈,上架一口也不算太大的鐵鍋,專門用來做羊肉泡。嚴妍就專門負責在門口做這兩樣。

客人入了去面鋪的一層,落了座,糾裏就負責給人點單,她也不太識字,就在紙上畫符,反正她看得明白、記得清楚就行。下了單後,就給嚴妍,嚴妍做好後,她再給端去客人桌上。人吃完了後,她跟人收錢,再将碗清到後槽房去,濑益烈隔一段時間便會集中地洗一次。

就這麽的,雖說現在這做買賣的地方變大了,可這三個人也是能忙得過來。第一日,就有不少老客,由原來她家擺檔的那個地方附近湧過來這頭,吃他們在這個冬日認定必吃的羊肉泡。且還多了不少新客,在這一帶住着的一些個達官貴人們也是嗅着那個香味就來了,吃上了這種平民化的美味小食。她家這幾樣面點的價也沒給漲,一時間,瞅她家那樓子裏頭,各形各色的人都有,着粗布襖子的,着水貂皮裘的,就這麽比鄰而坐,好像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對與違和。

還給引來了幾個老饕,其中有一個鶴發童顏、精神矍铄的爺爺輩的人,想是已嘗遍了天南海北,說是長年久居宋地,只因宋土美食可比遼內的精細味美多了,且變化多,常有新鮮的,可倒是從來沒吃到過她家這種,聞着那個惹人啊,還問那羊肉可是怎麽煮的,嚴妍笑着說不告訴他,他也沒處生氣。噘着個嘴就進了樓子,嚴妍笑笑,沒睬他,給他那碗加多了兩片羊肉。老頭吃了這第一次,自此嚴妍天天見着他,他還講,這個冬天他準備就在西京過了。嚴妍一聽,他這還季節性遷徙呢,日子倒是過得挺滋潤。不禁,還有些羨慕他。

其實,做美食的或是寫食評的與畫畫寫生的人一樣,都愛到處去尋找能給予感觀以新鮮刺激的素材。可是她現在不行,被限制了腿腳,這一家子的人,她們也不理解這個,只曉得想要過更好的、更有奔頭的日子,并不在意什麽對新鮮素材的精神渴求,所以她必須放棄掉一些東西。

這麽的,招回了老客,招來了新客,招來了城中老饕,接着,還招來了那只“狂犬病”。

這日,嚴妍正做着大堂的客人訂單,就聽有人在她頭頂上講:“我也要一碗這種帶肉湯的。”

“好,你坐進大堂,裏頭有人幫你落單。”一邊擡頭一邊講。

可一擡了頭,臉就僵住了。硬着頭皮,講:“你坐進去吧,我做好了後叫人給你端進去。”都不敢說什麽“讓人幫你落單”之類的話了,人家是王爺,哪敢勞煩人家把講過的話再重複上一遍。

“好。”

耶律隆浚說完了便向樓子內走去,嚴妍在他身後瞄了他一眼,覺着這人有些什麽地方不對勁,可又說不上來哪兒不對勁。

他吃完了他那碗,還要給糾裏錢,糾裏吓得都不敢收,他就塞到了糾裏手裏,還給了她打賞。糾裏就是不敢要,就這麽僵持住了,最後她跑去找嚴妍,問她要怎麽辦。嚴妍一聽那王爺竟然還要給她家錢,就覺得心裏有股惡寒,因何惡寒是不得知,但就是覺着不對勁。這可不是那王爺一貫秉持的風格啊,照他的風格,就該是一來就要走八百碗羊肉泡馍,再扔給她一塊石頭,哦,還得附上幾句話,罵一罵她,羞辱一下她。這才對勁!可現在?

嚴妍也不曉得了,可想着也不能就這麽僵着,就講,他非要給你就收着吧,有什麽事兒,以後再說。

嚴妍跟糾裏這麽講了,糾裏便也進去收了他給的銅錢。

耶律隆浚出了來,在她家大門口處就那麽站着,嚴妍還在做着她手裏的泡馍,沒心思招呼他。可他站得也有點久,惹人嫌。嚴妍只得又擡了頭,寒暄上幾句:“王爺,用完膳了?”她講了句廢話。可她發現和這王爺在一起,除了說廢話,她也不曉得能講什麽了。

“是啊,你家出的這個新的很美味啊。”

“……過獎。”

“你怎麽還是要站在外頭,下月就臘月了。你不請個跑堂的?”

“不要緊的,現在人手夠。”

“不是,你這樣不行。臘月裏真的很冷,還要下雪,你可怎麽辦?”

“啊?到時候,我就由這兒挪進去,在大堂裏頭靠門口的地方。”

“可是穿堂的風跟刀子似的,你受得了嗎?”

“……”這王爺怎麽變得這麽啰嗦?

嚴妍心裏頭有數,她這身周兩個爐竈,可是暖得很,到時別說穿堂風不怕了,就是下個雪也不用怕。而且她到時也不用正好立于裏頭大門口那個位置,她可以往後挪挪,把個櫃臺先移走,不就行了。這王爺好煩,是要她一一給解釋了嗎?

她不想講了,解釋多了嫌口累。教濑益烈做面她肯費口勁,可和眼前這人解釋,就免了吧。于是她就幹脆閉口不說話。耶律隆浚當是她剛給了一百九十兩銀,眼下手頭不寬裕,請不起人。便說:“明日我派我府上四個家丁過來,兩個負責跑堂,兩個就去槽房裏洗碗與劈柴。”

“啊!!”嚴妍吓得手裏頭的鍋都沒端穩,潑了自己一腳,還好這穿在冬日裏頭的靴子厚,沒燙着,就是一腳濕濕熱熱的。

----------

這一晚上,嚴妍都沒怎麽睡好。她對那個王爺防心很重,她不想他的人進來看見自家後院、後火房的運作,雖說洗碗與劈柴是在後槽房裏進行的,可是就怕旁人,萬一有心的,給瞥見了。

可那王爺說是要送人進來,她敢不收嗎?這一下子,就要她給支付多四個人的工錢,她家的面點都是按的最平民化的價位計的價,這可怎麽辦是好。

第二早,還真就有四個王爺府的家丁來到,都一臉的殷勤樣兒,說是府上大管家挑得他們來,有什麽事,東家只管使喚,不用支付工錢,他們是已拿得府上支給的工錢,不管被指去哪兒幹活,都是一樣地幹活。

嚴妍滿腹的狐疑卻也再講不出半句的話來。?

☆、“陰謀論”

? 這四個王府家丁皆是一臉的殷勤熱切。如果這幾張笑得露着大板牙的臉再湊近點,嚴妍就要開始懷疑他們都對自己有意思了,否則這麽地覥着張大臉、咧着張大嘴幹嘛?可這些都是王府的家丁,就算笑得再燦爛哪怕都能開出朵花兒,也不得不防。就按昨兒個晚上與濑益烈和糾裏講好的,大家夥兒築齊防線防着他們。另兩個其實心裏頭也覺着奇怪,還一并獻計,說是那個王爺一定是有陰謀,說不準就是要來窺探他家做面點的各種門道的,否則根本就解釋不通。

于是,三個情商都緊逼零點的人湊在一塊兒,是也根本讨論不出個青菜蘿蔔來,想指望他們這仨得出任何與“風花雪月”、“纖雲弄巧”有關的結論,那都是在癡人說夢。這仨湊一堆,就只知道細水流年,而從不知花前月下,就只知養家活口,卻不知琴瑟合鳴。最恐怖的是,他們還互相認同。他們一致認定了“必有陰謀”這個說法,就這麽的,互相認同了。一旦群體中互相認同了後,就會于各自心中更加地确信共同認定的事情就一定是事實真相。

濑益烈帶了王柄、孫成去了後槽房,讓他們今後就負責洗碗和劈柴了,就不要在後院裏亂蹿跶了,而他自已就秘密地在火房中準備面點胚子,還把火房門給關上了,就是不叫那倆看見。而糾裏跟古直、洽端講了怎麽跑堂,說是光端碗、清桌子就成了,銅子兒都讓人來櫃臺這兒結。結果一看人家比她還更懂得寫單子,人家是識字兒的,寫寫畫畫地下單,她卻什麽都看不懂,直接把她給比得氣死了,貓在櫃臺後頭,生了一天的悶氣。

而嚴妍還是站在門口弄那個檔,偶爾地還朝樓子裏瞄幾眼,再間或與櫃臺後頭的糾裏交換個眼神,看糾裏眼神裏頭的意思就是,叫她放心,有她盯着呢。兩個女人再互相認同地點點頭,意思是繼續保持這種警醒與防備下去。

這日,忙到近晌午,糾裏這廂想小解都想了快大半個時辰了,可還是不肯松懈她的緊盯不放。她想着嚴妍在外頭可忙了,根本看不及堂裏的這兩個,就一直自己忍着,結果,忍得都快坐不住了。洽端肩上擔了個小二都會擔的巾子,過來跟她講:“糾裏,你是不是該休息一陣子了,看你臉色不太好。”其實一早看出來她想小解了,可想了想還是不便在人姑娘家面前提什麽“小解”“茅房”。

“我、沒、事。”一臉的堅強、頂得住的樣子。

“不是,我是說,一堂的人都看出你想小解了,你再不去,我怕傷了這一堂子人的胃口,你也曉得的,這都午時了,大家夥兒要是看着你就用不下去膳食……”不激一下她,真怕這姑娘憋死在這裏。

“哇,誰準你說的。”臉都丢盡了,像離弦的一支箭,沖了出去,又折回,交待:“我很快就回來,你幫我站在櫃臺前看着,是櫃臺前,不是後。”

“知道了,你快去吧。”

糾裏回了來,一臉的輕松,一看,樓下櫃臺後頭坐着彌查呢,幫着看單收錢,她一顆心也就放下了。那洽端見她一臉輕松地回了來,意味不明地朝她笑笑,就擔着個巾子走了,她則在他轉身後白了他一眼。

嚴妍又朝堂內瞅了一眼,看到彌查坐在櫃臺後頭,對她問了一聲,問她怎麽下樓來了。她就走了出門口,說:“我看樓下真是忙,怕你們幾個顧不過來。我看我就先幫你在櫃臺後頭看着吧。放心吧,我不會點錯數的。”

“那好,你就來當這掌櫃得了。”

“哪啊,我就是幫你看着,順帶招呼上三二客人,是個輕松活兒,你這東家還在前頭忙得緊,我哪能說當個掌櫃這麽清閑。”

“不會不會,你也別跟我繞了,我支給你掌櫃的錢。特別要看着王府那幾個。”

“……好。”

有彌查在,彌查又識字又曉計數,她也便放心了。轉過頭來安心落意地準備抄勺做泡膜,一轉頭卻見有一人正朝自家樓子走來。恰恰是她最不想見着的人,恰恰那人還面色微愠。她下意識地頸子一縮,低頭當沒看見,手裏忙着操作。

“你怎麽還站在這兒?我府上的人沒給他們指派活是不是?你現在就進去弄這些東西,這道道都結着嚴霜,你偏要在街上弄。”

“……”不想說話,心裏想着的是,你給差了幾個你府上的人來,我們沒輕松不說,這不,還得多用了人來看着,連彌查都不能專心做針繡,要跑下樓來幫忙照看生意了,我們都累死了,你還好意思說。

耶律隆浚見她不講話,直接扶了她板車的手柄就要推着往後院那兒拐過去。

“唉?不是,喂,我是說,我現在真得站在這兒,我們家的牌匾還沒做好呢。我不把板車支這兒,人家不曉得這是我們家的面鋪。”趕忙穩住手柄,僵持住,不讓他推。

“你讓哪家做的牌匾,這麽慢?”

“不慢,一般都要等半個月的,我們等了八日了,再有個七日也就弄好了。”

“我問你是在哪家訂的牌匾?”

“檀興號木雕行。”這麽兇幹嘛?

“知道了,明日就給你家這兒送過來,你現在就給我進去,一日兩日的這買賣也影響不了多少。”

“不是,我這生意做得好好的,你幹嘛老叫我進去?起碼我得再站上一天吧。你怎麽這麽煩!!”一急,一個連古人腔調都忘了端着了,再一個,犯了大忌,沒對面前這狂犬病俯首貼耳、百般順從。

“你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