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2)
聽嚴妍講的話,卻總是會眼神忽地就飄閃一下。嚴妍其實一開始就發現了,憋了一會兒,還是問了,問他今兒個是怎麽了。濑益烈便也和盤托出,說是彌查蹙了整一日的額,就沒見她眉頭展過,問她怎麽了她也講不出多話來,還總在含混閃躲,說他很擔心彌查。
嚴妍沒想過彌查今日的傷懷會跟自己穿了身兒新衣有着直接的關聯,只想到許是濑益烈太過木頭了,其人剛毅有餘,而木讷更甚,就叫彌查心裏頭一直憋屈着,久久以來,積郁而成。
她想了想,覺着連自己都已無法再忍受眼前這根木頭了,便想了個招兒,于心中笑得狡黠,卻面上不顯,道:“濑益烈,你明日白晝時別忙着做活,上街上好的飾物鋪子,買支最貴最漂亮的簪送給彌查,她就能開心了。”
“只要給她一支簪,她就會開心嗎?”
“嗯。”
濑益烈完全不曉得自己被“算計”了,直想着,明早一大早就要帶多些錢銀去飾物鋪子,別說是支簪子了,便是把花钿、發帶、耳铛還有腰束都給買齊了,他都肯,只要彌查能開心起來。
濑益烈受了嚴妍“點撥”,有了辦法後,心裏頭那塊石也就放了下來,手上的活兒便能上心了。這一師一徒又忙活到了巳時過半,嚴妍累了一天了,身上也有些不爽利,就急趕着地回了房,燒了澡水就想着能盡快泡上,一副不可耐的樣子。狂犬病給的那只破錦囊之前被她随手扔在了榻上,實在沒什麽心力去閱讀謹記他的“教誨”,只想先舒服泡上個澡,上了榻後再看,看完了就可以接着昏沉沉地去會周公了,也好減輕些在清醒狀态時“被吠”的痛苦。若是現在就看了,說不準還會影響得自己連那澡都泡不快活。
進了橢長形的木澡桶,水溫舒适,怎的也該有個四十四、五度的樣子。一泡入,全身的毛孔都張開了,一日裏縱有再多誨氣不快,也能由毛端給吐出來,排清排淨。
嚴妍今晚,不知是不是潛意識作用,愣是比平常泡的久了些,可能是排斥泡完澡得看錦囊這個事。泡着泡着,水溫有些降了下來,水面上也不若甫入水時那般氤氲,白氣散開露水平如鏡,因為泡在裏頭的人兒一身的慵倦,正動也不動地倚躺在桶內。
用手捧了些水,濕抹了把臉,改倚躺為坐直,等水波平靜下來後,沉靜地盯着水面看自己的一張臉。她自己也曉得,這臉是漂亮的。她曉得,這該是自己本來的一張臉,如果,當初正正常常生長與發育,漸長漸大後,許就該是這麽個樣子。而不是變成極胖後,減了肥還減不幹淨,弄得皮膚也變得很松,在二十七時就有些顯老的那樣兒。
就包括這副身體也應是自己的。她不再盯着自己的臉看了,轉而看向自己的腿根,伸了手于水下撫了撫那塊胎記。她當然認得那塊胎記,包括了這一年,它跟了自己快二十八年了,極淺的褐色,形狀像是半邊的蝶翼,并沒有另一半,不完整,卻有種殘缺的美,像是總會叫人想像,如果那是整只的蝴蝶形狀,會是什麽樣子、什麽形态的。
來了這個地方,也快一年了。當初,其實她們出來租宅後沒多久,她就發現了自己腿根的那塊印記,那個屬于自己的印記。她那時就又分析了一遍自己到底是怎麽穿過來的。
她覺着自己應該就是自身穿了過來,由那湖穿至那井的過程中退轉成了自己十四歲時的樣子,而那個正好投了井的十四歲的長得和自己差不多模樣的宋朝姑娘就那麽憑空在井裏消失了,被救上來的反而是她。這是她能找到的最好的解釋了。而且她還記得,糾裏在她于王府中卧床那幾日裏,有問過她:“葛只,怎麽你投井前把自己的頭發給發狠削去了一半麽?怎麽這麽短的?”
嚴妍是也不記得自己十四歲時的頭發具體是多長,不過她記得自己初中三年時的發長大概都是保持着那個長度的,攏到前頭,絕不及胸的那個長度。
那這麽的種種分析,這副身體還不就是自己的嗎?只是,模樣兒可以再回到從前再長一遍,但,這心呢。裏頭的心,還是那顆快三十了的心,經的事,歷了心,已烙下的別扭心理與行為又怎麽重來一遍,把它們也給捋直了呢?
在水未涼前,她起身出桶,快手腳地瀝幹身子上的水,着上裏衣裏褲,去屋角熄了火盆子,就鑽進了棉被裏,打開那只讓她頭疼的錦囊,石一塊,被忽一聲扔到床下,取出那張紙條兒,展開,上面寫:我覺着你還是着回你的袍服罷,思來想去,你這副模樣,再裝點,也沒有用處。還有,明日酉時三刻親送五十只黃馍到我府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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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妍覺得紙條裏沒有什麽重要內容,一如既往的全是廢話,于是她看完便睡去了,反正,那王爺交待什麽她便照做也就是了,就甭帶上什麽“細加思量”了,想多了那都是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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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嚴妍醒後,把昨晚睡前看的那張紙條兒又展了開來,看了一遍,看話抓重點,別為狂犬病多浪費人生保貴的時間,是她現如今謹守的準則。知是叫她做兩樁事:一,穿回老衣裳;二,晚膳前送五十只黃馍去他府上,還要親自送。
行,兩件小事,都好辦。
她起身後,走向廂房內的那只簡樸木櫃子,打開,見有兩身兒糾裏昨日給買的新衣,手伸上去摸了摸,也是好奇,便展開來看了一下,原來,這就是遼人女子眼中的美衣啊。她看了,也覺得能接受,心裏頭大致有了個概念。慢慢地,竟也覺着這衣裳挺美的,也起了些愛美之心,想要穿這新衣來着,女人嘛。
可又想起來那王爺不準她穿,就把衣裳折了放回櫃中,取出那件鵝黃色的袍服,着上了身。
嚴妍與糾裏出了門後,濑益烈篩了會兒谷粉子。便除下罩衫,帶上銀兩,跟彌查講了聲他要出門一會兒,叫她一個人在家看守門戶要當心,便出門上到了街上。找了間人旺的飾物鋪子,可又怕自己挑不好,也怕店裏夥計給瞎推薦買賣,便問了一個梳婦人髻的年輕少婦,說是他想給自家娘子買些飾物,就是他是個粗心眼的男人,不會挑,問人能不能給推介上幾樣兒。那遼地的少婦也是爽朗,就給左推介右推介,這樣好、那樣兒也好的,濑益烈挑花了眼,就給都買了。
其實,他自己也沒想過,為什麽叫人少婦幫忙推介時,他會托口說是要給自己娘子買飾物,其實托口說是要給妹妹買也行啊。可他腦中一根筋,脫口而出就說是要給自己娘子買。而且,他自己是根本也不會去想到底為何的。?
☆、送貨
? 濑益烈不餍足地買了一大堆,還真就是簪子、花钿、發帶、耳铛還有腰束都給買齊了,還各買了好幾樣,想想這個給彌查戴一定好看,想想那個叫彌查系上一定也是漂亮的。飾物鋪子裏的掌櫃見他買的多,就贈了他只面上有簡約漆紋的薄木飾物盒,讓裝那好些個飾物。濑益烈付了錢銀便将那些個飾物全屯塞進了那盒子裏,因他急不可待地就想往家趕。而那掌櫃的收了錢銀,拉住他講這樣不行,還重又開了盒子,将裏面的東西全取出,又一樣樣往內井然地疊放好,濑益烈心焦地想回去叫彌查看到簪子,那她也能早些開心起來,于是屢屢想一把奪了那木盒就走。
終于回到了去,将那薄木盒遞給了彌查,彌查一臉的不解,不曉得他好端端地給只大盒子給自己做什麽。濑益烈見她又蹙上了眉,就趕忙打開了盒蓋子,取出了一只簪,跟彌查講:“這是買給你的簪子,你喜不喜歡?”
“給,給我的?”彌查的一雙眼就怔怔地盯在了那簪子上,雖說不明白這木頭做什麽平白要送支簪子給自己,可嘴角忍不住地就往上勾了去。
濑益烈一見這法子果見成效,彌查一見簪子就隐隐有了笑意,便說着:“我給你戴上。”說完便站到彌查身側,将那簪插^了進彌查的發鬟內。發,是女子身上最為纏綿之物。濑益烈觸手可及的就是質地柔韌的發絲,再往下瞥去,是彌查微腴嫩白的頸子,怎麽看怎麽中看,濑益烈連自己心裏已有些“不知名的”癢癢的了都不曉得,只是不忘贊道:“彌查你人漂亮,戴什麽都好看。”
瞎貓撞上死耗子,一下子彌查聽得就開始心兒怦然躍動,想着難不成濑益烈終于是開了竅了嗎?一時,有些又嗔又喜的。
濑益烈見彌查臉上雖說還有些陰晴不定,一會兒是透出些喜色,一會兒又端上些薄怒的,但畢竟是臉上又現神采了。他就愈加起勁兒,把那盒子裏頭的其它飾物都給拿了出來,一樣樣兒地都要往彌查身上戴,也不知是那鋪子裏的少婦眼光好、給他推介得好,還是彌查實在是美,什麽東西戴她頭上去,都顯得比放在鋪子裏頭還要好看上三分。
戴到最後,那簪子、花钿、發帶、耳铛都給她一個一樣兒地別上系上了,就剩那腰束。那木頭也不曉得頭顱裏塞了些什麽,在院子當中,日頭底下,就解了人姑娘家的腰束,再把新的給人家系上。系完了,覺得還得再說上一句什麽誇贊的話才算到位,就一邊直起身一邊講道:“你的腰真細。”
可一直起了身,就見彌查滿面緋紅,竟連脖子都覆上了一層酡色,吓得他趕忙晃了晃她的肩,講:“彌查,你怎麽了,身子不舒服是不是?”
彌查整只腦殼兒都脹脹的,只見濑益烈在自己眼前嘴巴一開一合地,也不曉得他到底在講些什麽東西,太近了,受不了了,使足了氣力一把推開他,垂着頭竄逃回了自己廂房內,還把門砰一聲給關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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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整日,那王爺府上都沒有人來收過黃馍,嚴妍想着:嗯?難道說今日只要在晚膳前送個五十只去他府上便了事了?這可真好,要是我去送一趟能省上七百五十只黃馍,那叫我天天去送我都肯。
到了酉時,濑益烈和彌查都來了面檔,彌查的眼神細看之下還有些媚。叫嚴妍給看着了,心裏咯噔一下,想着,不會濑益烈送了支簪後,兩人直接就成其好事、人間天上一番了吧。應該不至于這麽快啊,那那彌查的眼神兒媚個什麽勁?
嚴妍現在也沒時間管這兩人,一會兒濑益烈得趕着馬車送她去王爺府上,而彌查就暫時在面檔上站一會兒,幫糾裏一起看着檔子。嚴妍跟濑益烈講,如果她進王府後過個二刻還不見出來,那他就自行先回檔子,幫手照看面檔上的生意。
有這麽個安排,當然她也不可能是想着那狂犬病王爺會留她吃個晚飯什麽的,她是怕萬一那人發病了,覺着晚晚那麽用紙條吠她不夠酣暢,就想着來一招什麽親訓,當面訓話,以嚴懲那次在海邊她對他的不遜。當然,最好的情況就是能讓她把黃馍在門口放下給他們家丁就可走人。
她倆酉時一刻多一點的時候便出發了,駕着馬車倒是不用太長時間便能趕到王府。未及王爺給她定的時間,她們也就到了王府正門,與守門的家丁報說,王爺叫她們家面檔送黃馍來的。家丁向管家通傳了一下,回來報說,讓她走進西側院,深入去到臨水的那間小閣。
嚴妍一聽就不對勁,什麽西側院,還深入,還要是臨水的小閣,那種地方,一聽就像個兇案現場。她一聽,心裏就發了毛,扭頭跟濑益烈交待說:“別只等我兩刻了,等足我半個時辰。要是我半個時辰都不出來,你再走。”有自己人在王府門外等着,心裏有個依托,也好減輕些心裏的畏縮。
濑益烈跟她應聲說好。
嚴妍單就由那正門口走到那個西側院就花了不少時間,一路問人,再從西側院深入去有水處,見一樓臺建築,像座水榭,能住人的,入了去,穿過廳堂,經由畫堂,才入得那小閣。
一入了去那小閣,就見一男一女斜倚在憑欄的座兒上,那女人秾纖得衷、芳澤無加。似無骨般地靠在那男人懷裏,腰如約素,傾斜着身子盡顯那細瘦的凹線,顯得是那麽的無力而柔弱,可,她傍着那男人的力道絕對是夠,像足是一藤菟絲子牢牢攀附住一棵大樹般的那麽堅韌“不拔”。那男人當然就是今日把自己給叫過來的那個賤人。嚴妍連眉都沒聳一下,端看他要出什麽幺蛾子。
只道了一聲:“王爺,這簍子裏是五十個現蒸的黃馍。”
“哦,放下吧。”賤人開口。
嚴妍聽言便将簍子放在那賤人手指的方向,跟着退回了她原先站立的地方,可以離那賤人遠些,整個人都能感覺安妥些。
“去拿一只過來。”賤人低頭對他懷裏那貌美女子說道。
“好。”
“你最近特別愛吃這種平民小食,要不要今後日日差她送來給你吃?”
“好。”女人笑得嫣然,努力不顯出自己其實險差些就會忘乎其形。
嚴妍被那賤人給惡心得不行,本來差點要犯口直的毛病,覺得有必要教育一下不谙世事的姑娘家,想講“你等三個月後再看他關不關心你愛吃什麽再高興也來得及”之類的。可一想,有些女人也很聰明的,也許她也沒當真,就像風月場上的俳笑戲語,男人女人都不會當真。那她嚴妍操什麽心啊,心裏教訓自己怎麽險些又要犯“賤嘴”的毛病,要是講了不該講的,就又得招來更多禍事。
那女人膠着在那賤人身上,嚴妍是也眼神毫不回避。想着人王爺好心做出戲出來叫自己看,那自己就看,反正這鬼地方連個電視電腦也沒有,好像都幾輩子不曾煲過劇了,生活太過不戲劇化,那就需要點調劑。雖說眼前這一出,就是最三流的那一出,但聊勝于無,比沒的看好。且人家只是三流,也沒有下流。
一思及此,嚴妍還抽了個空想了想,要是這兩人就在自己眼前下流,而那個瘋狂的神經病王爺又不叫自己先退出去,那自己看是不看。她給假設了一下場景,覺得,還是要看,這下流的人都不覺得不好意思,那自己這個看的人做什麽覺着不好意思。
一想到了這個,她忽然腦子裏又跳到今日酉時濑益烈與彌查來到檔上時,彌查那雙瞳剪水、一臉的媚勁樣兒。那到底是怎麽回事兒呢?兩人不會真已初試雲雨了吧,可濑益烈完全沒有什麽異樣啊?他倆到底有是沒有呢,還是說只是先已互通了心意?
想完了這個,她又想到那王爺說那美人喜歡吃黃馍,看來在王爺府裏面養尊處優的人也是會喜愛吃她家做出來的平民低價小食的,看來,她家面檔上的吃食在社會高中低層裏都很有些市場。只不過,現在這品種是不是有些少啊?要不要盡快地發展些新的吃食品種。
那麽這樣的話,就得快些培養濑益烈,他不僅有力道,一個抵仨,而且,也是真有天份,沒想到那根木頭,也是有不傻的地方的……
嚴妍越想越偏離那個看“劇”的初衷,腦中思緒發散,浮想頗多。狂犬病早就注意到她根本就是在三心兩意,他莫名憤憤,一把推開身邊的女人。那女人好不可憐,被他根本就是沒數的力道給“咚”一聲推了跪跌在地上。聲音之大,把嚴妍一吓,思緒也給拉了回來。一看那女的都坐地上去了,嘴裏“咝”了一聲,心想着她那素腰不知是不是就此折了。
嚴妍看着地上那女人,心裏想着的就是,講最實在的,以後找豬找狗都不能找這王爺這種人,看他對自己女伴的這種态度和行為,就知絕非良人。特別有福、家世又好的女人嫁個像陶大哥那樣的,應是個上佳的選擇,還能門當戶對。像自己這種,在這裏算無門無戶的了,沒有家世,以後選像濑益烈那樣的就很好,性子好,人溫和,沒花花腸子,還有一技之長,對女人溫和且關心在實處。
耶律隆浚見嚴妍又不知在想些什麽,便立起了身,拿了那簍子黃馍就疾往嚴妍臂彎裏頭塞,一邊把她往小閣的簾箔外趕,講着:“你快點回你面檔去幹你的活去。別站在這兒礙眼!”
“這黃馍?不是她愛吃嗎?”
“叫你快走,聽見沒?”
“好好好。我馬上走。”嚴妍很無奈,這人真是神經病,每天一出一出的,被他這麽攪和下去,她覺着人生可能會更累。不禁,又生出了離去之心。?
☆、家庭內部勞動力結構改造
? 被退貨?嚴妍可樂着哩,連這四十九只都給省了。她之前看到那女人沒用手碰過其它那些個,這麽的話這些都是幹淨的,回了去照樣賣錢,她以前在自家那茶點酒樓裏做久了,衛生準則要求也是很高,這個沒辦法,職業心理與職業習慣。出到了府外,嚴妍止不住地眉稍帶喜、春風滿面,好心情的驅使下,便自然地在跟守門的家丁對視到時,點了點頭,莞爾一笑,那家丁卻像是受了什麽感觀刺激,有些魂不着體般地一直盯着她走過再到入了馬車裏。
她由入王府到再出來,前後也就時長二刻多一些,濑益烈一直候着,其實過了二刻時他心裏頭就有些不上不下的了,開始擔心嚴妍在王府裏也不曉得會不會遇上些什麽事兒,這會兒見她出了來,他明顯地就松了口氣,剛才還有些無措的眼神,這會兒也就舒展了。
初冬,天黑得也早,這會兒,夜已盡染墨色。一等嚴妍坐入了馬車內,濑益烈就驅車回程去往面檔。這會兒面檔該是很忙活才是,倒是得快些往回趕,否則就那兩個姑娘家在那兒怕頂不住。
這坐在馬車內,嚴妍細思了一下,那個王爺今日來這麽一出,到底用意何在。不須臾,她幡然醒悟:哦,難道是說,我在那天海邊說他的女人都背着他找男人,他今日是要證實給我看他的女人都對他有多麽的死心踏地?天哪,他每天都在想些什麽啊?
一趕到她家擺檔的那條街上,遠遠地就見她家面檔上很忙。嚴妍和濑益烈一趕到,嚴妍就去幫忙做綠面以及賣貨,而濑益烈就将馬車停在一邊,只要不阻到街就好,然後過來幫她們的忙。彌查今日是第一日來檔上,她還不太懂檔上的事,就只能站着,濑益烈見她幹站着,就讓她先坐進馬車裏頭歇着。
她們就這麽又忙活了半個時辰有餘,将今日的備貨全賣光了。可是還不能馬上走,這街口轉個彎兒進去有一條細窄的小街,街上這時候都會蹲上一小群叫花子,他們曉得街口那面檔晚晚都會留些吃食給他們,故而每日一到這個點,便候在這小街上。
約半個多月前,那時嚴妍跑到津州找綠藻去了,濑益烈與糾裏兄妹倆在這個街口擺檔。傍晚時,糾裏見面檔對面街邊坐了兩個小叫花子,太可憐,就拿了一只黃馍過去給他們分了吃。第二日,也不知怎的,就多了幾個叫花子在黃昏時分過來向她家檔上讨食吃。糾裏的悲憫心本來就盛,就又把黃馍給人家了。第三日,來的叫花子又更多了些。
到了嚴妍回來後,點算了一下錢,錢數都對,也就不知道糾裏給叫花子黃馍吃這樁事,因為糾裏把差的錢數都用自己存的銅子給補進去了。可到了嚴妍與糾裏一起去擺了檔後,就發現了她家面檔旁晚晚都會聚些叫花子,倒是沒有少壯的,全是小叫花子與老叫花子,不曉得,可能街上的好位置要麽是被有些個厲害的叫花子占了去了,所以剩下他們這些一天下來讨得的錢也許就連一個黃馍也買不上。糾裏就跟她講,說她不在的那些天,她和她哥有派些黃馍給這些叫花子。
本來糾裏還以為嚴妍會怪她給檔上招惹事,不想嚴妍也很支持這件事。因此她家後來基本每日都會做多一些黃馍面胚子,揪好了面,收放在板車夾層裏頭儲着,快收檔前才蒸上,萬一來人要買也不賣了。一收了檔,便由糾裏拿個筐兜着那些熱乎的黃馍到小街去給那些叫花子分了。
這一晚,她們一家子人回到了宅中,嚴妍例行地教給濑益烈做面的手法。覺得他現在手很快,而且放的水堿比例總是洽到好處,見他學得很快,在這方面是個可塑的人,就對他講,叫他明早寅時三刻即起身,她要教他切面、揪面。還跟他講,若他能夠以後管好晚上揉面、發面,早上管好切面、揪面,還叫來檔上吃東西的人吃不出是換了一手做出來的,那就給他把工錢漲成是他以前那個跑堂的活兒的七倍。
嚴妍是想着,這樣的話,濑益烈能将綠面與黃馍做順手了,那也便于她省出時間來開發些新吃食。而給濑益烈多些工錢,也好給他多存些老婆本兒。哪知那傻人還直搖頭,講,現在的工錢已經很多了,不用再加那麽多。要曉得七倍的話,現如今西京裏間間鋪子的大掌櫃也差不多就是拿這個錢數,這個錢數是比一般賬房先生的每月糧錢還要多的。
他搖頭,嚴妍偏點頭,叫他不要“不聽話”。拿了這錢,就好好存着,日後也會有不少用場。其實對于嚴妍來講,要是濑益烈能把面做好了,她就是把現在這個檔子全給了他去做,而她一人走去宋地,她也沒什麽不甘願的。錢再賺就有了,省着點花,總不能餓死的吧,只有技藝才是個關鍵,她只要還算是有此一樣能讨生活的技能傍着身,她就算走去天南海北都不會怕。
甩了甩頭,不要去想這些有點沉重的事兒了。忽的,想到今日傍晚彌查來檔上時眼裏的那股媚勁,就忽然有些好奇,但她也不能說開口亂問,去扒人家的私事兒,于是問了個淺些的問題:“濑益烈,今日你送簪子給彌查了哦?”
“送了。”一臉的坦然。
這麽的,估計兩人也沒共譜過什麽豔曲。那,嚴妍就問:“那她高興了嗎?”
“她一開始很高興來着,可後來她就一把推開我,跑回她房裏,整個下晝都不肯睬我。”
“啊?”
“是啊,後來是到要去面檔了,我去敲她廂房門,她才肯出來。出來時還瞪了我一眼。”
“哦。”
“所以,她這是高興還是不高興,我想了一下午,到現在也沒想明白。”
“……”
嚴妍決定不要再繼續這段雙商都似乎已低到了無底線的對話了,對着一個完全不解風情的男人,愛上他的女人注定會很受累,也注定時時會在心頭敗得一地蒼涼。石心木人,縱那女人總是春風欲解風情意,帶上眉稍眼角的盡是情意,都會被解讀成別的,或是被全然忽略,從而活得天天焦躁。
只是,嚴妍她完全忽略了,她自己也是個徹底不解風情的女人。在某種程度上,拼得過濑益烈。她有嘴說人家,卻沒嘴說自己。她也看不到自己身上存在的這個問題,竟還在這兒五十步笑百步,“看不起”人家濑益烈。
客觀點說,人生像本書,有喜有悲,看着百态識人情,女人像壺酒,有清有烈,聞着酒香識女人。她,可能是用最曲折的筆墨書寫成的一本書,心理承受力不俗的人才敢翻開封面、一頁接着一頁地看下去。也可能是用酶化力最強的酒曲釀造出來的一壺高度酒,嗜酒善飲、量如江海的男人才敢一杯接着一杯地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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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第二日開始,她家檔上好似就這麽的“波瀾過後,歸于平靜”,一連好些日子都不見王府的來人滋擾。不但是沒再有王府來人收黃馍了,而且,就連每日的錦囊訓示也不見了。就好像那整樁事都是從未發生過那般的沉寂,卻這靜寂又靜寂得帶上些詭異。
但不論怎樣,嚴妍還是很享受現在這些日子的,她做她的生意,那王爺愛幹嘛幹嘛,別來攪着她和她們現在這一家子就成。那黃馍,老實說,要都拿去上繳給他府上的話,她不如天天全分了去給這一城的叫花子吃,畢竟他府上又不缺糧,他拿了去也就是瞎胡鬧而矣,而于這城中乞食的人是真的在挨着辘辘饑腸。
這段日子裏,濑益烈的手藝簡直是瞬息猛進。從初學第一日起算,到如今統共才半月餘,濑益烈将綠面與黃馍做得是與嚴妍做的分毫不差。嚴妍想着,一個許是他天份強,還有就是可能他人傻,傻人都一根筋,一根筋的人很多時候比腸子彎折曲繞的那些所謂聰明人更易成就。
于是,嚴妍就将每日要準備好于檔上賣的綠面與黃馍全交由濑益烈去做。由于他如果甩開手來做,一人大半天就能做出嚴妍的三、四倍那麽多的量,但現在面檔上用不着那麽多的量,故而他還是有很多時間與力氣的節餘,可用去磨谷過篩。
但嚴妍不知是怕他累着,還是怕他沒時間跟彌查相處,就又請賣菜大叔幫着挑了頭牛來拉磨。這下可好,她家院子裏頭的牲口可真齊,牛兒,毛驢,還有馬,就差條狗和幾只雞了。她可沒打算把雞也給養上,不過她倒是挺幹脆地買下了條大狗,讓它看家護院。家裏財物漸漸多起來了,而且有時就彌查一人守在家裏做女紅,怕有個什麽閃失。給那狗兒起了個名,叫大黃,因為它又大又黃,大黃很神氣,一呲開牙,看着就像那種敢跟狼拼的狗。家中的牲口一般都是濑益烈在照顧,獨獨大黃一直是彌查在喂食,因而大黃一見彌查就滿地打滾。大黃還有個特征,就是特別有領導氣質,白日裏,就愛在宅裏院子的那個場地上巡視,看看那牛在幹嘛,再看看那驢在幹嘛,沒事時還愛去騷擾一下馬兒。
嚴妍早些時日裏還是請人将那磨由她廂房裏間給搬了出來到院子裏,給簡易支了個四柱一頂的草棚,跟着再托人給買入了一口再大些的石磨,就擺在原先那磨旁邊,也給連着支了個草棚子。現在,大磨由牛來拉,原先的磨還由毛驢來拉。她還聽了賣菜大叔傳的經驗,說是給牛的眼上那一周罩布,只露出牛眼睛,牛就不用人趕着,自己就會不停地拉磨了;而給毛驢直接把頭給罩住,一抹黑,那驢也就不用人趕,便會自已不停地拉磨,只要記得每半個時辰給它把罩子揭了,讓它緩緩,休息上一陣子就行了。
所以現在嚴妍家的宅子,由外頭一看,确像是座城中的宅,雖說不是什麽豪門大戶,但到底是這西京城裏的宅子外形。可每每一開了宅門兒,連嚴妍自己都會産生一種這是個農家大院兒的錯覺。
☆、屬于冬天的羊肉泡馍
? 初冬這個月份就這麽過去了,日子如常地運轉着,買賣也是照常地在做着,之前發生的被那王爺揪着不放一事仿若是段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就似泡影般虛晃了一下便不留一絲痕跡地隐匿了去。
嚴妍在入了王府送了一次貨後,可是過了好一段安生的日頭。過得她自己都已淡忘了之前被那王爺揪着無理取鬧時心頭的不快。
眼瞅着,現下入了農歷的仲冬,乃為“中冬”,冬季那三個月裏中間的那個,寒冷确有比初冬時更上了一級。這個月頭,可就是真正的冬月了,冷得還有點肅穆。在這北方的城裏,株株樹木都禿光了枝頭,人仿佛都能感受到它們的情緒,像是正在忍受着朔風的淩虐,卻又無可奈何,只等着這場冬快些過去。這滿座城,從天氣到植物都是這般的苦無生意,那人又如何不被這種自然的負面而影響到。
嚴妍的心頭也覺着有些嚴肅,愁多夜長的時候,就會盤算着給家裏那小檔口上些新的品種,好賣,別太貴價兒,能暖身的。那也算是給一直來捧場家中買賣的老客們一些回饋,她家老客特別多,有販夫走卒、賣力氣的漢子定點地就來她家買一碗熱乎的綠面充饑的,有宅中婦人、老姨嬸子的上她這兒來一買就買好些個黃馍回家做配菜的主糧的。每日都見的就有不少,隔日一見的也是很多,也就因着這個,連嚴妍這個不太記人臉的女人現如今也是記上了不少張的臉了。想她過去在她爸那兒,要麽是在後廚裏頭忙活忙活,要麽是跟着她(後)媽做做後勤,從也不需見客人、記人臉。現在,這活兒是一溜的都得給幹齊了,從後方忙到前沿的,記客記人臉面是個必須,經常還得招呼上兩聲,閑話問慰上兩句。這麽的,她整個人倒是比她在現代時瞅着善言談交際了些的。
想着給檔子上的老客們都留些屬于冬日的別有的溫暖,那就得由新鮮的味覺記憶與被偎燙的舒服胃部做起。食物基本而必須,可升至“美食”,其存在,就是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