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0)

吃力,像是比以往跟着哥哥們乞食時還要難過。

而嚴妍這幾日後來,好似也還是什麽都沒做成,只是由那男人天天陪着在這府裏頭晃悠。這府雖大,可再轉也就是那樣。這兒沒有翻然的變化,只有每歲每朝都相似的花與景。

幾日裏,見不着太多活物,除了人,還在嚴妍看來都有些“死氣”。這每日裏會遇上些不同的下人,卻都有個共通點,就是見着她都一副連頭都不敢擡的樣子。一見着他們那副模樣,更叫她迷惘,弄不明白這到底是誰把她給宣揚成了“夜叉”。不然,這些人這樣怕她做什麽。

至多見着的算是稍有生氣的活物,可能就只是幾只鳥兒。嚴妍盯着它們看時,有幾只還撲拉一聲展翅飛高,像在跟她炫耀似的。那男人跟她講這時節大部分的鳥都南飛了,那幾只是留鳥,叫朱頭雀。

他裝着看不懂她眼裏的神思。

在嚴妍心裏,這處确不比自己酒樓,酒樓雖沒有呼吸生命,可它本身卻也像是個有生機的活物。它在自己手裏變化發展,随着食物的變幻更新,而不停地在往前演變着,不論是結構模式改良了,還是商機實力加強了,都總有一股叫人熱血的東西伏在心底深處。這種活着,叫做“有盼頭”。

可眼下,不曉得了,走一步算一步吧,這男人是個大小孩,只能用哄;而他又時不時地會跳脫出一絲野性與狠戾,還是能叫人感受得出他應該并不簡單,也就更叫人不敢以倔強對抗強橫,因為不曉得他的底線在哪裏。莫要到時,以為是能使性子的事,卻其實根本就使不得性子,觸了虎須,死也死得不明白。

後來的那幾日裏,能算得上是有意思的事兒,也僅是這男人經常會講一些有趣的事情給她聽。跟她講他西京道裏的草原,還有講上京道裏成片的氈包與牛羊,講牧民的故事,還有講東京道,講到長白山郡。她才曉得原來東京道估計也就是在現代的東三省。這男人還提醒她,說是開了春他們倆還得一塊兒去這西京道內的草原的,莫要忘了。

這男人說的事情确是叫人聽得有興味,可她每日還是會想,怎麽才能哄得這男人準她出去。而阿琏就每天都在想她什麽時候才能回來。

眼下整個嚴記最可憐的就數阿琏。第一日曉得嚴妍晚上都回不來跟她睡一塊兒了,跟被睛天霹靂了似的,仰頭望着大野貓,像根細小的木樁,一動不動地仰頭望着那個宣布“噩耗”的惡人。那日是這男人晌午過後抽身出得府,到嚴記親口跟這樓裏的人講的。

阿琏那時就那麽望着那個長得高壯的大野貓,滿眼都是恨意,滿心皆是懷恨。就知道大野貓是壞蛋,不分日夜地過來騷擾她姐姐。

那日晚,糾裏要帶阿琏一塊兒睡,阿琏不肯,就一個人拱在嚴妍房裏那床被子裏。

連着睡了好幾晚,終于某一晚,被子沒蓋好,第二早,就染了風寒。她之前的寒熱剛好了沒一陣子,這會兒又風寒。濑益烈他們請了大夫,大夫講倒是無大礙。阿琏就問他們能不能跟姐姐講她病了,可大人們就告訴她不行,因為嚴妍在王府裏頭,不是說出來就出得來。

可糾裏還是跟洽端講了,問他能不能去通報一下嚴妍,看看能不能回來一趟。說阿琏不肯跟別人睡,她這走才沒幾日,阿琏就染了風寒,怕她晚上睡着了後又不老實。

洽端回去跟王爺報了這事,那王爺跟他講:“這有什麽好擔心的,她就是小,還認人,習慣一陣子就沒事了。不然成天慣着她,她想要與嚴妍睡到哪一天去,再同榻個五、六年嗎?又不是兩、三歲的小娃娃!”

隔了一會兒,以防萬一,又關照洽端道:“誰都不許私自傳話給嚴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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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幾日,阿琏由風寒轉成帶輕咳,就是不見好。洽端報給耶律隆浚,他回說:“給她請大夫,日夜看護就行了,這麽點小病都這麽久了也不見好,真是沒用。”

“王爺,其實,要不要……”

“別想了,不可能,生個病就要順着她,那順到哪一天去,趁她小把那些都斷了。沒見過這麽煩人的小丫頭!”

故而,阿琏病了足有六日,嚴妍還是絲毫也不知情,倒只是在這廂房內看着兩本書,一本叫《食經》,一本叫《食憲園錄》。是之前于耶律隆浚書房裏頭翻到的漢字飲食書,就是繁體的字,還是文言的,看着累,也不能全明白,可也好過沒東西看。那男人叫她就在他書房裏頭看,不解義之處還能問他。可她不太想打擾他批公文,就回了廂房裏頭看,最多也就是看得慢點兒,有問題可以等用完晚膳後再問他。不過進了那男人書房後才是頭一回見識到他書案上成摞的公文,看來他也并不是個依自己之前所想的清閑人。

這日用完了晚膳,嚴妍獨自在廂房內看書,那男人又回他書房去了。她那本《食憲園錄》看了一小段,覺着這裏頭的菜名起得都十分華麗,華麗到甚至似有股子酸腐味析紙而出,像是什麽“春香折糕”、“紫衣泛湯”,看着叫人有些微地不舒服。忽想起那日在那書房的書櫃上查找時有見着一本《易牙正要》的,不如也取來翻翻。古人講到食物,角度都很是不同,剖析出的飲食要領以及對食材的處理方法與現代的也相去甚遠。這不論哪朝人寫的,走的是哪樣的風格,卻總會給人啓發,總有悟處。

她出了廂房門,門口雖是還有兩個家丁看守,但他們也不會攔她了,她也曉得這幾日下來自己的自由是松動了些的。雖是有人看着跟着,可她倒是能想走去哪兒便走去哪兒。

一到門口處,就聽見裏頭有人講話。音調還稍顯激動。

“王爺,請了大夫了,在她家二樓日夜守着呢,可還是不見好。”

“那就換兩個大夫,誰請的大夫,這麽沒用!”

“不是,王爺,那小丫頭的咳像是已加重了。萬一變成咳逆虛勞,她一條人命沒了,怕是,有人會記恨。”

“怎麽可能那麽嚴重,一定是湯藥不得力。那小丫頭說不準還是有意為之。”

嚴妍聽得怒由心底起,牙根都覺着有些癢。鎮定了一會兒,敲了敲門,裏頭猛地一下便悄無聲息了。隔了好一會兒,那男人可惡的聲音傳來:“進。”

她開了門進去,就見着洽端對自己福了身,稱:“東家。”跟着他便埋了頭,不見擡起。

“我進來取另一本書。”

“好。”

“你先退下吧。”跟洽端講的。

“是,王爺。”

洽端退了出這書房。

嚴妍在書櫃旁找書的手停了下來,轉身對王爺道:“阿琏病了?”

那男人沉默了一會兒,不講話。

“你今晚陪我去看看她。”

那男人還是不講話。?

☆、被打敗

? “你就陪我去吧,又不能怎的?”

“不去,去了她準就粘上你了。”

“不會粘上,才五歲的小丫頭,能怎麽樣啊?”

“不去。”

“你到底去不去!”都沒跟他計較瞞了這麽久,他還來勁來得這麽橫。

“……好吧。”多少有些心虛。

那時都已酉時過半,兩人趁着夜色,喀嚓地踩着雪就出了府,走去了嚴記。嚴冬裏這鋪子打烊也早,門都關上了,一樓也不見燈火,二樓定是有人,只是在她這門正面看不到,家裏頭的人都住在另一側。那死男人剛才那個磨蹭的樣子,這一小段路,硬是被他走成了一刻多鐘,像是他兩腿灌了鉛似的。

嚴妍重重地扣着大門上的銅環,扣了好一會兒,聽見濑益烈在裏頭喊出的聲音:“誰?”

“濑益烈,我,嚴妍。”

濑益烈一聽是嚴妍,小跑到門口給她開了門,再一瞅她身後跟的是王爺,便稱呼道:“王爺。”跟着,就将他們兩個往堂內讓。

“我回來看阿琏,她怎麽樣了?”

“不曉得,都好幾日了,也不見好,還總是咳。”

“我上去看看她。”

“好,快去吧。”

嚴妍上了二層,直入她自己那間廂房。裏頭還坐着兩個大夫,一見是王爺來了,忙立起,向王爺福身,稱呼道:“王爺。”

阿琏就躺在被裏,被頭簇擁得那張臉都快看不見了,她還時不時地小咳兩聲。她一見嚴妍來了,也不講話,只又咳了兩聲。

嚴妍坐了過去床沿,問大夫她這是怎麽回事,何時能好。大夫說喂了湯藥的,這按理都該好了,可還是整日地見咳。

嚴妍便轉而去問阿琏:“有沒有乖乖喝湯藥?”

“嗯。”

“這幾日有沒有舒服些?”

阿琏搖了搖頭。

嚴妍就問那男人她能不能留下來陪阿琏,因為看她這樣很辛苦。

那男人搖了搖頭。跟着,阿琏重重地咳了兩聲。那男人根本不看在眼裏,只覺着那死丫頭片子在裝模作樣。無奈,嚴妍也有些覺着阿琏在裝,只是不太确定,她那麽問那個男人,也只是不想跟着他回去罷了。

嚴妍站起身來,阿琏又咳了兩聲,氣若游絲。嚴妍瞥眼看了她兩下,想跟她講,再咳都快不像了。可她講道:“你等等,我出去一會兒馬上就回來。”

跟着,就把那毫無同情心的死男人往門外推。推至廊上,講:“你就讓我留下來吧,我在自己家裏,就是陪她在一塊兒。”

“她那一看就是裝的,弄不好早已痊愈了。你不用睬她。”

“哦,那我就得睬你。你也不問問你自個兒今年多大了,她才五歲,還是個丫頭。你好歹也是個男人,怎的這般沒氣度。最讨厭沒氣度的男人!”

“你說什麽?”

“我說最讨厭沒半點氣度的男人!”

耶律隆浚聞言,還愣了一會兒,再轉而問她:“是嗎?”

“是啊!有心騙你不成!”

“那好吧。你就陪她吧。她病好了你就回來。”

“好。”

“不過,我有個條件。”

“什麽條件?”

“今年過節,你們不能去我堂兄府上過。”

“好。”頓了一下,講道:“你當是哪個男人這麽心胸寬廣?我這哪還有清白在,他吃飽了撐的才再來找我。”

“你的語氣,似有不甘?”

“你才似有不甘!明明就是不想沒了動手動腳的機會,才死活不讓我留在這兒。”

“既然知道,你還不回去陪我。”

“你怎麽不去死?我名聲都沒了,真的清白還要往你手上送,你當我是什麽?”

“嘁,不識趣。我要娶你,你肯嗎?明明恨我都恨成那樣了,我不這樣接近你,你定是心傾向氣度有加的謙謙君子。”

“少來,你少把我攥在手裏,多少讓我透口氣,我也能喜歡上你。”

“真的?”

“你能別跟我兩個在這廊上惡心嗎?”

“我問你是不是真的?”

“是啊,我講假的來诳你做什麽?”

“那好,還有,你,你就算對所有人講你是清白的,你也不能在陶北原面前說你跟我之間是清白的。”

“你煩不煩,我再跟別人講也講不清楚了。我索性都不會再講那個了。”

“聽你那委屈的。像是挑揀夫君的權力叫我給奪去了有多麽不情願似的。”

“沒有啊。”

這男人又跟嚴妍兩人在廊上膩了一會兒。确切講來,是只他一人在那兒膩。

最後他依依不舍地要走了,嚴妍心中竊喜,想着那丫頭片子病好了她也不會回去的。只是,見這男人這副膩歪勁兒與依依不舍的樣子,也不知怎的,像觸動了她心裏頭某些很柔軟的感情。

這男人,說他是胡鬧也好,他或許也是自有他的方式。人非草木,貼近了貼久了,就自會觸動人心底的某些情愫。像是此時,嚴妍心裏頭一些溫情的東西就被勾了上來,覺着這男人現在這怎看都是十分深情的樣子,再摻雜了像是對自己濃烈的難分難舍,真像是勾動了她心底一些相當母性的因子。

也開始有些想愛護他的心,不想做出任何會叫他傷心的事情來。

可再母性也被不住他膩,好不容易地将他給送了出門。便折回了樓上,那兩個大夫一早也留下了藥歸家去了,走時說是明日白日裏再來給小丫頭看診。

嚴妍看着躺在床上的阿琏,講:“小寶貝,裝的吧。大野貓該是也看出來了。”

阿琏早不咳了,由榻上忽地坐起身,抱着她姐姐:“嘻嘻,大野貓最讨厭了,姐姐也讨厭他吧。”

嚴妍見她上半截身子都在被外,就把她往被裏裹了裹,道:“我……我像是又沒有那麽讨厭他了。”

“為什麽?”

“我也講不清楚。”

“哦。”?

☆、開春

? 嚴妍那晚上發現阿琏還确是有些輕咳,只是并不若她之前作出來的那般厲害。之後的幾日,悉心照料,勸服湯藥,治咳的那一劑湯藥有些苦,好在阿琏還肯配合她。幾日後,症狀也就化了。

嚴妍心裏當時不得不承認,她是又想丫頭快些好,又不想她好得那麽快。莫名矛盾,還矛盾得有些個邪惡。是真有些怕那男人一見丫頭無恙了便揪她回去。

好在阿琏好了後,他也沒像當初他倆口頭定好的那樣強要她搬回去府上住。她心中一直忐忑,後見他似是沒那方面的意向苗頭,倒也稍稍心裏安穩了些。

只是,自她回來這處樓子後的第二朝,她下了樓去火房時,就見那過道處立了兩個人,就是之前在王府上一直給她“守門”的那兩個壯實家丁。在府上時,倒從不見這二人講什麽話,只點頭、擡頭、低頭、搖頭,似是扣不開嘴般的,這會兒,立于過道處見着了她來,倒張口稱呼了聲:“東家。”

嚴妍心裏曉得,這稍都盯出府了,定是那男人差遣過來的。便也沒講話,就點點頭,往她家火房走去。一進了火房,見濑益烈已在裏頭忙活着了,她也進去搭把手。而那兩個男人就立于火房門口處,像是兩尊門神,動也不動。濑益烈倒只是擡眼看了看那二位的陣勢,低頭做活,也沒問。

故而這嚴記後頭的情形就變成了眼下這般模樣,嚴妍被人整日地緊迫盯着,到了晚膳時,那男人會由他王府來到她這處,與她在後火房內共用晚膳。

嚴妍就本心來講,對現在這狀态并不反感。不是講她多麽逆來順受,而是因為有過比較。比起之前那在王府上什麽都做不得的日子,她現在,雖是同樣有人盯着,可多少可以做自己善長于做的事情。這麽一比來,倒也不是那麽地叫她無法忍受。

這日子一過就過到了年三十,陶北原竟仍是親自來叫她們一起過府“小”聚,嚴妍這會兒的心态就是“不敢”。真地不敢,怕是與陶北原有任何的些小接觸,都能給自己帶來被禁足的危難,在那王府內一關就是個十來日,她實是受不了。于是,說她做人沒什麽良心也好,她還就是連火房門都沒敢給陶大哥讓,跟他講是不能去了,還麻煩他跟他爺爺闡明她的難處。陶北原面上有絲苦笑,只是嚴妍心裏莫名有愧,便一直連頭也不敢擡地講了此前那番話,沒望向他就也不曉得他是怎般的表情。

這個年,嚴記的人是頭一朝一塊兒過年,大家由相識到相互扶持地走到了現在,心裏都有些感懷。一頓年夜飯,倒是叫大家夥兒都停下了平日裏匆匆的腳步,沉下心來好好地回顧了回顧,一思及這一年來的種種,竟然再擡首于交杯換盞間更是待彼此不同。家裏頭的小娃娃們也湊上熱鬧,竟是連阿琏都抿上了好幾口的恩堂春,睡死在嚴妍懷裏就不起來了。

那男人在這個年,竟是來的嚴記過的,由年三十,吃到年初一、初二,整三日的大小團圓飯,當得自個兒真地跟這家子人很團圓、似一家似的,每日都來,當然那四名夥計也是跟着他們的正主兒一起兒來的。這耶律隆浚帶了許多的年貨與禮,都是上價的貨品,極拿得出手,又花哨得很,倒哄得家裏頭男男女女、包括那小娃娃都眉開眼笑。嚴妍倒是沒把他送來的東西往外推,也就這麽收下了。

過了這個年,她家初四便開了大門做起了買賣。

這新的一年來了,冰雪漸融,過去那一年再多的郁結不快甚至是迷茫惆悵也都是上一載的事兒了。這一年,要好好地過。

那男人正月尾時,就要拉着嚴妍一塊兒去自達縣部的草原喝酒吃肉。嚴妍聽得心裏奇怪,還一塊兒去喝酒吃肉,想她又不是個男人,她本意是要去那兒看新鮮的奶制品的。想這男人也是有些木頭,哪有邀姑娘家出游,說是要一塊兒去喝酒吃肉的。且天氣還是有些冰凍,想着等嚴冬的那股寒勁兒再化化,到了下月中,杏花兒都開了時再去。

耶律隆浚也只得由着她。這新的一年,很多習慣倒是并未變更,嚴妍她一樣有人盯着,而這男人一樣是白日裏于王爺府辦他的公務,一到晚膳時分便來嚴妍樓裏與她共用晚膳。

嚴妍倒是發現了一點,就是只要她不跟別的什麽男人有接觸,尤其是不能跟陶北原有任何的接觸,這男人就沒什麽太大的脾氣,多數時候,想将他揉圓搓扁都可以。她也揪住了這一點,小心行事避嫌,且善加利用他這條底線,畢竟她十分地想着手于這樓子裏頭的事務,呆在這兒,有事可做,确比在王府中做個閑人來得痛快。?

☆、草原一夜

? 入了二月,由月頭開始,這男人每晚與她二人用晚膳時,就會催着她與他同行草原一事。說是二月中定要成行,嚴妍都有些不明白他在急些什麽,那草原上的肉與酒就那麽勾着他不成。

這城中的杏花開了沒兩日,也就到了必得成行的日子。嚴妍收拾了收拾便與他同行了,就曉得他不會請旁人駕馬車的,就曉得只會得他與她二人。

一路行駛時,她開着車輿的前簾,倒是沒有将他與自己用簾栊隔着。偶爾那男人還會側着身跟她講講話,這男人并沒将這馬車趕得飛快,只是以适中的速度在往前驅着。有時車行在靜邃無塵處,兩人講話的聲音倒不用大,便能互相聽到。這開曠的空間,反倒襯得這二人之間是更加緊密。

這趕路的一日半中,得在外留宿一宿。那男人找了間客棧,倒是沒有知會當地的官員給他收拾間行府出來住宿。且他那晚要了兩間包房,在那客棧二層的東側,與她二人相鄰那麽地住了一晚。

就在嚴妍認為這男人算還不錯,像是個君子,低調又不會逾禮,且會将這君子風格一直發揚至這趟旅程結束時。這男人到了那自達縣部的第一晚,便是讓自達縣部的最高一級的官接待他,一點也不低調。這縣雖是地處于草原上,地廣人稀,可畢竟是個縣級的區塊,學的唐宋之制,縣令是這一方的地方首長。可這兒還有留守司,這男人就是讓這司的都總管接迎的他,當然這都總管也是對這差事樂意得很。還在一巨型穹頂氈賬中擺了宴,也叫嚴妍見識到了大竈旺火煮出的手撕羊肉,也不見制法有多複雜,僅是煮完,出鍋再撒鹽,案上小碟中還有些綠色的醬,可就這麽吃,竟是莫名的美味。

嚴妍承認她自己在這宴中像是在做夢一樣,倒并非什麽富貴榮華的夢,而是因她從未在這種場景中感受過。古老、異域、卻又富貴、奢華,這四樣交融在一起,跟“撞色”似的,兩種鮮到極處的亮色撞到一起,拼接起來,叫人耳目一新。

在這夢裏,被與她同案而席的男人硬喂了小半杯酒,似是比之前過年時她家買的恩堂春還要烈。她不肯再喝,他就講:“真是一點酒量都沒有,你看我們這兒誰還用這小杯喝酒的,都是用碗,這杯子,只得手指那麽粗,你就連半杯都喝不了。”

她心裏想着這晚上不會發生些什麽事兒吧,死活沒敢再喝。這男人倒也不勉強她,把她那還餘的小半杯給一飲而盡,跟着倒也沒再多喝,只喝了一碗。他不喝,那些陪宴的當地官員也不敢勸他。

飲宴完,他與嚴妍便被安排進了一間小氈包。嚴妍非常不能理解,與那些地方官們接待他這西京王爺的那個大陣仗相比,怎的最後給安排了這麽個“寒酸”的小氈包,且不是該多安排一個單獨給她的嗎?

還沒等及她開口要問,就被那男人給扯了進那白色的小氈包。她進了氈包就講:“你這明明就是有意的。”哪有給他這王爺住氈包的,之前就聽他講過,草原上,皇族都住皇帳,官員都住氈帳,只有平民才住小氈包。就算是小氈包也罷,這男人起碼給多安排一間吧。且這小氈包明顯就是新搭的,這哪有離其它的小氈包這麽遠的。

他這不是要原形畢露,還能是什麽?也不跟他講了,就舉步要往這氈包門外走,站在外頭抗議,也比在這裏頭理論要來得安全些。不過以這王爺的狼性來講,怕是站在外頭也不安全,弄不好地方對于他來講根本就不算個問題。

一思及那處,怕了,快步走,卻被人扯住了手臂,往回一使勁,她就順勢被摔了上床榻。

“想去哪?”

他整個人壓了上來,嚴妍覺着有點受不了他身體重量的擠壓,他稍側了一下身,減輕了一些放在她身上的重量。然後,就那麽看着她,嚴妍覺得自己像一只獵物,還是只送上門的獵物。難道講錯了嗎?是自己答應與這男人同游了,是個現代人都懂得與異性同游,絕大多數情況會發生些什麽。到了這古代,看來這層隐藏的含義也是沒有變更。自己答應了與這男人同游,怕是他一早就認定了自己肯了某些事情,這還哪裏怨得人。

這小氈包內并不若其外頭看着地那般寒酸,裏頭地上鋪疊的一層皮墊,一層毛氈,光腳踩着,很是厚實舒服。周圍圓形編壁,外還有一層襯氈。上有圓形天頂,這時節不是草原的汛期,常日無雨,空氣清新,頂氈上的四塊氈布被卷起,像是開了天窗。嚴妍躺着,意識到這是一個草原的月夜,這麽清晰地看見這男人的臉,她承認,他非常好看。知道他宴上也沒飲什麽酒,一臉地清醒,似乎,他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麽。

可是,他清楚,而嚴妍不清楚。她不知道現在自己要什麽,完全沒了方向,給于不給,只有一次的選擇,再也沒有第二次,只因這世上,時光不倒流,也沒有後悔藥賣。誰沒事總能穿來穿去地!

如些慎重的決擇,給到她手裏做決定的時間卻是這般緊迫。

且她也思索不了,因身體裏像有團火被這男人給點燃了。竟然她也是在這會兒,被勾得欲望淩駕于一切。完了,她潛意識裏曉得自己快沒有理智了,那個伏在她身上的男人更是不可能有理智。

她不曉得那男人在做什麽,做到哪一步。她只曉得身上好像越來越涼快,卻又有滾燙滑膩的東西濡濕自己身體上的某些地方。麻癢難耐。

她也不曉得自己在做些什麽,只是習慣性地用手抵住了那男人的胸口。習慣性。

“不願意,是嗎?”

嚴妍心裏頭哪還有神智,只是,似隐約聽見那男人問自己是不是不願意。她心裏最本能的反應好像是:沒有不願意,也好想。

可,她嘴裏習慣性地好像是應了句:“嗯。”習慣性。

跟着過了好一會兒,伏在身上的重量沒有了。等到她腦中變得漸漸清醒了些時,雙眼看到的東西也變得不那麽模糊了。偏頭一看,那男人已是側身過去了,背對着自己,肩頭起伏得有些大。她忽然有些不敢再看,一個她自己本來就已沒什麽理智了,只覺得很饑^渴,再有就是見着這男人忍得很是艱辛的樣子,叫她忽地就很想順了他的意,讓他想做什麽就做些什麽吧。

可她又有許多的畏懼,只得也側了身去,與這男人背對背。怕是一轉過身,一伸手,指尖觸及那男人,她二人就能就此交纏在一起,一個晚上怕也分不開。

一想到就恐怖。她也只得背對着他,心裏頭還有些怨,這男人真是吃飽了撐的才非得叫人安排了這麽個小氈包,什麽也做不了,還得在這兒幹忍辛苦。

再過了沒一會,就聽到背後那男人悉悉索索的聲音,再跟着,就聽見了一些像是粘嗒的水聲。嚴妍曉得他在做什麽,卻不曉得自己該怎麽反應,只能閉緊了眼睛,一動不動地躺着。好一陣子後,整個氈包裏的味道,刺鼻到她好幾十年後都能記得。

她一聞着那味道,心裏便一陣地罵,想着這男人解決得倒是快意,那自己怎麽辦,自己也不能像他那樣脫^了褲子就在別人身旁做那種事!一路怨着,一路身體上還憋屈着,終于終于是倦意襲來,她才索性睡死了過去,某一種“兩眼一抹黑,什麽都不知道了,一了百了”。?

☆、怪異事

? 第二日,嚴妍難得地睡到了天大亮。一睜開眼時,就見這氈包內只得自己一人,那男人也不曉得跑到哪裏去了。她由側卧轉為平躺,就這麽躺着直視氈頂開着的那個小天窗。由昨晚到現在醒來後的感覺有些不太真實,心裏頭不知怎的還有些擔心那男人會怪她。

這麽想來也是可笑,明明之前一直相當抵觸他,如今在那一事上沒有順了他的意,竟是會怕他怪自己。這,到底自己對他真是無情還是其實隐隐地有意?到了這會兒,就連自己也道不明那感覺了。

過了一會兒,這氈包的門開了,一看竟是那男人,端了盆水進來,叫她起來盥洗。也不見那男人臉上神情有什麽不同于往日,亦不見他尴尬。可她臉上倒還是顯出些窘态,看了他一會兒後,眼神竟有些飄忽,游移不定了幾下,就不再直視他了。

那男人見她不動,就放了那盆于臺上,過來拉她的手,講:“起來,今日怎麽睡不夠?還是……”說着傾下身在她耳邊耳語了些話,她反應了一會兒,意識到這色胚一大早就在這裏講些叫人臉紅心跳的話,不過她有些面癱,一時難改,也不知道要怎麽反應,只有些呆怔,張口這麽望着他。

他一看她那樣兒,笑道:“你看看你這模樣傻的。”跟着,也不等她反應了,就拉着她起身。曉得她一反應又能反應個半晌。平日裏見她挺伶俐的,怎麽一到調個情、撩撥她一下這些事上,她就呆愣到直能叫自己叫苦不疊。

嚴妍呆怔,是因為懂了他的意思卻又不曉得要怎麽反應,也是因為她想到了這男人竟這麽快就回複了平日裏見他時的那副死性子,想是昨兒晚上“拒絕”了他,也沒讓他生氣。一想到這處,倒也松了口氣。

跟着就起了身,洗手洗臉,還用剝了皮的楊枝子蘸一種中藥粉磨擦齒面來漱口。弄完後,就跟着這男人出了門。

“天蒼蒼,野茫茫”,光是看字,還沒那麽大的感觸,真到看見這景象了,文字化成圖像,才真叫人感受到了這“蒼茫”。

這草原的一切皆蘊于無垠,望不到盡頭,似是一片海。這草原上的風并不會乍起乍停,只是一直有徐徐的氣流在波動着,吹得那草也像是海上的波浪。這時節的草也并沒有多肥,不會似這兒夏季那般水草豐盈,可畢竟是草原上的草,與南方城裏那些街邊的小草兒,實不在一個概念與級別,故而在嚴妍眼裏:這草怎麽這麽肥啊。

真似一片海,船兒就是馬兒,還與那男人共乘一騎,因她不會騎馬。

暖陽,肥草,騎馬,還有老酸奶,只得“心曠神怡”最能表述她眼下的心情。上一年在那西京內,雖說此時不同于現代,再繁華的都市都不會像現代的那般充滿鋼筋混凝,可她要适應這裏的新生活,還要養家糊口吃得上飯,跟着還得承受來自身後這男人的無形碾壓。

種種一切,都構成了生活的壓力,叫她覺着似是已久居樊籠。忽然來到了這麽個開闊的地方,且身後那男人好似也不再無形地碾壓自己了,她就一下子像将身周所有的壓力都給卸掉、抛開了一般。

那男人低下頭到她肩頭,跟她講:“心頭可有快活些?”

“有。”她也明白,這男人的好說話,是建立在某些基礎上的。她哪能不付出代價就叫他這般好脾氣,那代價就是:她必須聽話。

她細想了想,自己是個聽話的人嗎?是吧,好似一直都是。那自己肯聽他的話嗎?不十分确定,但好像也并沒有那麽難以做到。

這兒的奶制品真是比在西京裏頭買到的要好上兩、三成,可是真要為了個蛋撻與奶茶而往西京那邊專門地運過去,又有些不值當,西京那邊的奶品質量也夠好了。她就權當這次是一次發現之旅,自己吃個飽、喝個飽也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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