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他普通一掌即将常歌拍的嘔血不止。
滇穎王巧笑幾聲,音色宛如黃鹂一般,她俏聲道:“常将軍可莫怪罪了好人。我已好心提醒,你卻依然百般回絕随他效忠荊州,這才惹惱了他,不得而殺之,哪裏能怪到我的頭上。”
劉圖南靜靜品着手中的茶,心中倒忽而頗為感懷。自那日吳國使臣姜懷仁陰陽怪氣地講了個“賀蘭狼王”的故事以後,他面上雖未明言,心中卻一直留了個疑影。聽滇穎王和常歌此番對話,倒将心中的一絲疑影吹散了些許。
常歌聽着滇穎王噼裏啪啦直言不諱,倒頗有些尴尬起來,悶悶地喝茶,懶得和她搭話。
莊盈見他不便言語,接着笑道:“将軍要怪我、便怪我吧。若不是我沒有看好蠱庫,也斷然不會生了此等事端出來。我也有責,先以茶代酒,敬将軍一盅。”
莊盈信手拈了茶壺,取了茶杯便斜了一盅,只覺入口清苦、回甘清爽,她誇贊道:“好茶!你們漢人果然不同一般。我們滇南只還流行茶湯、茶飯,制茶餅[1],沒想到漢人如此風雅,水煮清茶,真是巧思。”
常歌将手中茶盞一放,看也懶得看她一眼,說:“有話快說,勿多廢話。”
劉圖南低聲勸道:“常歌,穎王好歹也是益州座上賓,你且多喝清茶,壓壓火氣。”
常歌極不耐煩地掃了莊盈一眼,甚至未注意到劉圖南首次直呼其名。祝如歌見狀,急急上前,為常歌滿茶。
莊盈上下打量了一下低着頭為衆人滿茶的祝如歌,笑道:“有意思。這位小哥,倒像是我一位故人。”
常歌顯然知她言下之意,開口阻攔道:“如歌生在豫州、後常在益州,又随我一道征戰,和滇南全無關系,不知像穎王什麽故人。”
莊盈輕輕搖了搖頭:“幾番毒殺,依舊泯不了常将軍為其辯駁的心,其情之癡,感天動地。”
常歌心中煩悶,對祝如歌說:“滿了茶,你便退出去吧。這裏交給貪狼。免得惹得穎王觸景生情,心下不快。”
祝如歌點了點頭,滿了茶便閃身出去了。
莊盈笑道:“越看越像,連身形都有三分相似,只需長得再高些,便更神似了。”
劉圖南眉頭由輕皺轉了深蹙,細細品着方才常歌和莊盈的這一番對話。他心下疑惑,仔仔細細憶了下如歌的身段,但卻全然想不起來自己相熟的人當中,有誰同如歌相似。
他只憑着幾分猜測,推斷二人所談之人乃荊州太常山河先生,但又不解滇穎王為何稱其為故人,又為何提到“幾番毒殺”。據他此前所知,曾毒殺過常歌之人,只有前朝大周天子,祝政。
然而祝政據說已在兵變當天命殒。
難道說……
“丹心忠貞,賀蘭狼魂。只是無論這丹心也好、忠貞也罷,都只會獻給獨狼的狼王。”吳國使臣姜懷仁那天夜晚的一句話,莫名在劉圖南腦海中冒了出來。
劉圖南慌忙抿了一口茶,試圖掩蓋心中的慌張,小指卻有些發抖,手心沁出些冷汗。
若此人真為祝政……那常歌自暗殺山河先生之後的一系列古怪舉動,便都可解釋了。常歌一直以來,只同魏軍糾纏,暗殺之後卻忽然轉了性子,不再與魏軍糾葛,反而更想和荊州軍對陣。
建平一役,看起來是兩相罷戈、分而治之。然而,仔細思索起來,荊州的辎重盡數運到、他益州的辎重倒是折了兩成。不僅如此,荊州所占建平,中樞開花、四通八達,而益州只撈到了一個什麽都沒有的利川。左思右想,建平一役看着動靜兒大,其中的好處,竟然全讓荊州占了去。
劉圖南收了自己信馬由缰的思緒。他不敢再往下想。
不敢再設想眼前的這位建威大将軍,已有二心。
劉圖南的這份慌亂,盡數收在莊盈眼中。她暗自後悔,自感低估了益州世子劉圖南的睿智程度,急忙圓場道:“将軍路上耽擱了,我只以為将軍順路去了趟荊州呢。”
劉圖南佯做喝茶,視線卻偷偷地往常歌處瞟。
常歌全然未知這談話間的暗流湧動,不解地說:“好好的,我去他荊州做什麽?我與荊楚再無瓜葛。”
“如此甚好。”莊盈笑道,“如此,我方可同将軍共商今日大計。”
一盞茶的時間過後。
莊盈敘完話,早早地便退出聽茶間,笑着出去了。只留下陷入深思的劉圖南和常歌。
常歌悶悶地喝着茶,方才莊盈的一番宏圖大夢,聽的他全身不适,不願多話。
貪狼上前默默給二位滿了茶,退出聽茶間。世子所思所想,即使不多言語,貪狼也能察覺出來。
待貪狼徹底退出聽茶間之後,世子開門見山:“荊州那位山河先生,是不是前朝周天子、祝政。”
常歌被此問哽住,心下一驚,後頸霎時落下一滴冷汗。他感到自己面上汗毛立起,迅速思索,究竟是何處露了蹤跡,思來索去,只覺可能是“毒殺”。
人人皆知,大周朝玉面将軍常歌,人鬼見愁,将其毒殺之人,正是大周天子,祝政。
他佯作鎮定喝了口茶,巧妙地避開了問題,答道:“山河先生,乃我同門。”
常歌除了常家本宗武藝外、還師從太學,和祝政武藝出于同宗。但因二人打底的心法不同,招式路數全然不同。
常歌修習常家心法,以剛猛進取為主;祝政修習王道心法[2],以至柔克剛為主。也正是因此,即使常歌招式上如何進取,切磋之中,其剛猛之力皆會被祝政盡數化去。
只因二人所習心法背道而馳、且相生相克。
此番硬說一句同門,倒也不足為過。既消了世子劉圖南的疑心,又并未随口扯謊、不忠不義,瞞了世子。
“哦?”劉圖南被這句答案驚到,在心中思索常歌兵法武藝師從何處。不說別的,這沉沙戟使用之道,怕是除了常家,世間也并無二處可習得。
難道說,這位山河先生,只是常歌的一位遠親表兄?
劉圖南又想起了方才穎王所述“百般回絕随他效忠荊州,這才惹惱了他”。常歌對益州如此忠心,他作為世子,反倒疑心起自己麾下愛将起來。
劉圖南略帶愧疚地幫常歌将茶滿上,說道:“那你也挺不容易。常家遠親在荊州、你卻身在益州。以後兵戎相見……”
他嘆了口氣,說:“倘若是像破軍貪狼二兄弟,同事一主,相得益彰,也免了兄弟厮殺。”
常歌被這展開有些驚到,他不知世子是如何得出“山河先生是常歌遠親兄弟”的結論的,但無論如何,總好過山河先生被識破。他現在正在出使益州,倘若世子真的認為他是祝政,恐怕兇多吉少。
于是,常歌順着劉圖南的話說道:“我百般勸說,他不肯效勞二主。”
劉圖南頗為同情地看了常歌一眼:“你也不容易。日後沙場相見,留他活口吧。”
常歌悶悶不樂,說:“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吧。”
劉圖南壓低了聲音:“方才滇穎王所言,你認為是否可行?”
常歌思索了些許時刻,方才謹慎開口:“可行。但,夷陵是硬骨頭,需要一猛将一智将,相互配合。”
劉圖南聞言,心中立即浮現出猛将智将人選,他問:“你和醉靈?”
常歌搖了搖頭,放下手中的茶盅,低聲建議道:“孟定山、張知隐。”
劉圖南贊同道:“知隐巴東一戰,着實神出鬼沒、睿智異常。你來之前,定山堅守巴東數年,荊州無可奈何,确為硬骨頭。”
常歌補充道:“定山勇猛,擅正面強攻;知隐多謀,擅迂回游擊,夷陵之地,非得二人配合、方可得。”
劉圖南一錘定音:“就這麽定了。”
見他首肯,常歌并未立即領命,反而有些猶豫起來。劉圖南将他一拍:“你我生死至交,有什麽,大可直言。”
常歌思索一番,謹慎說:“此番言語,可能有所僭越。我無不臣之心,僅進言而已,還望世子三思。”
劉圖南點點頭:“你說。”
“益州多将少臣。雖坐擁‘醉山隐軍狼’,但文臣除杜相、仲廉之外,有才士子實則相當凋零。以至于,連拔起個小小太守都頗為艱難。新野一役,大可留部分駐軍,新野交由新太守管轄,着蔔醒去往他處。然而太守之位遲遲難定,只怕是夷陵、甚至以後的武陵,均會面臨此問題。”
常歌嚴肅道:“攻城易、治城難。”
他嘆了口氣,悉心勸道:“此前我一直有此想,只覺得頗為僭越,并未同世子提及此事。益州現下良将雖多,但治臣匮乏,盲目擴張,還需三思。”
這番話着實僭越。直說的劉圖南眉頭緊鎖、面色沉郁。
作者有話要說: [1]唐代陸羽著《茶經》之前,各地用茶方法多有不同,多為茶飯、茶餅,飲清茶為少數。
[2]王道心法:自古帝王之道分為“王道”、“霸道”兩派。王道多以儒道學派為主,“王道之法”主張仁愛、遵循天道,少私寡欲、以柔克剛等。祝政自幼所習派別為王道。
**常歌:吓die我!險些讓祝政掉馬
**21點還有一更
☆、治才
劉圖南面色頗有不快,還是隐忍未發:“既知僭越,那便不說也罷。你我二人,談談行軍作戰即可。”
常歌搖了搖頭:“世子,非也。我仍在談論行軍作戰。”
世子劉圖南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常歌耐心說道:“此次夷陵之戰,佐之方才穎王所述,三方共同發難,我有八成勝算。”
劉圖南點了點頭,似乎對這勝率還算滿意。
“然而事成之後,如何治城,我僅有二三成信心。”常歌說道,“戰役之後,定山知隐總會班師回營,即使駐防,本地駐防軍也會遠小于攻城軍數目。更何況我方無合适太守人選,難有治城良策,一來二去,民衆自會偏向已安定統治許久的荊州駐軍。倘若荊州看準此時,組織反攻,勝算大于我方。當荊州再平夷陵,我方若想再行強占了去,荊州一有了作戰經驗、二有了民衆支持,此番再戰便是難上加難;但若不強占,夷陵一戰便白白費力。我所提僭越之事,并非想插手治理,僅僅不忍只因無治理之才,讓将士們的熱血忠魂潦草收場、勞而無功罷了。”
常歌一番言論,甚為懇切,倒是讓劉圖南頗為觸動。他點了點頭,說:“此事……我回頭找仲廉商量商量,看有何法,能迅速尋找治理之才。”
常歌點頭認同道:“世子賢明。”
方才房中的凝重氛圍,被這一番肺腑之言盡數說散,世子舒心道:“我只以為常歌将軍兵法詭沒,沒想到,治理之道也能知曉一二。”
常歌笑道:“治理之道,我一介武夫,全然不通。這些都是我那位同門只言片語之間聽來的。”
“原來是山河先生。”劉圖南嘆道,“此人着實治世之才、天下良輔。可惜……被荊州搶先請了去。”
他笑道:“我聽說,荊州世子池日盛仍為着馭馬出山一事,次次給你這位胞兄使絆子。依我看,此人心胸狹隘、非人主之才。”
劉圖南擡手,親自為二人滿了茶水,正色說道:“若我能請得先生,不說馭馬。為其淨衣、脫靴,我都使得。對你亦是如此。”
劉圖南拍了拍常歌的肩膀,說:“不知醉靈是否同你說起過。要迎你之時,我們同信得過的幾位重臣商議,群臣激昂,皆是反對意見。我和公父毫不在意,力排衆議。常歌,你真乃天選将才,我益州能得了你,真乃三生有幸。”
常歌見他陡然坦言,将氣氛搞得動容無比,便诙諧道:“世子,好說不如好做。不如今天,就去醉靈府上,為我淨衣脫靴如何?[1]”
劉圖南聞言,将他一推,佯做嗔怒道:“臭小子,說你幾句還喘上了,看把你能的。”
常歌沖他調皮一笑,手頭只忙着将桌上的茶餅枇杷酥悉心用油紙包好。劉圖南笑道:“吃,你就是愛吃。你也給貪狼留點兒吧,他還惦記着要給破軍帶回去點兒呢。”
常歌聞言分了一半茶餅和枇杷酥,打算留給貪狼,他感嘆道:“破軍愛吃,貪狼就總惦記着。這趙家兩兄弟,感情可真好。”
他突然想起自己自滇南,買了一大堆茶餅點心,接着說道:“我那兒還有些滇南茶餅,更為好吃,到時候托你給他二人帶去些許。”
劉圖南點了點頭:“若是如此,破軍肯定開心死了,帶着貪狼也開心。他二人,雙生兄弟,同伴長大,感情确實比尋常兄弟更勝一籌。”
常歌笑道:“其實,我一直沒分清破軍貪狼,只知跟着你的,便是貪狼;跟着主公的便是破軍。”
劉圖南詫異道:“二人全然不同!貪狼劍眉星目、氣宇軒昂;破軍豐神秀麗、文質倜傥,這如何能混。”
常歌搖頭道:“我分不清。可能是見得太少了。”
劉圖南順着他的話說:“你說見得少,其實我正有想法,着貪狼護你一陣。”
“為何?”常歌不解道。
劉圖南握拳,以拇指指了指窗外:“這麽多斥候密探,圍着你一個人,你這麽寶貝金疙瘩,我還不趕緊護好點兒?”
常歌不以為然:“他們傷不到我。”
劉圖南輕輕搖了搖頭:“你別多心。貪狼此去并非監視,你只一切如常,貪狼也甚少會在你左右出沒。此行,他主要着意于你身後的斥候密探。”
看常歌不解,劉圖南笑道:“別人将你摸了個門清,還不許我将他們摸回去麽?”
常歌聞言,恍然大悟,他點頭道:“正巧,我也頗為好奇。那,此番就辛苦貪狼了。”
“小事一樁。”劉圖南笑道,“你打算何時動身?”
常歌摸了摸下巴,說:“我先去上庸看看醉靈那小子,之後至巴東,順流而下。”
“可。”劉圖南深感贊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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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州。
江陵城。
江陵不愧為水上澤國,宮城後花苑整個淩空躍于人造荷澤之上,每每夏季,水色廳閣與滿池芙蕖交相輝映,顯得格外風流雅致。
據說,這後花苑還是在大周一統六雄之前,大楚如日中天、逐鹿中原之時留下的宮宇,所以格外有一番天下霸主的富麗韻味。
步兵校尉[2]羅明威摸着手中的裂風刀,警惕地審視着宮城後花苑。
這幾個月以來,他只覺得身邊有些許怪異,但細細品鑒卻又說不上究竟是何處怪異。
羅明威眼見着一溜小太監低着頭拿着食盒從自己眼前走過,眼神卻不住亂瞟。他懶得和這些宦官計較,只将此事列入“怪異”事中。
除此之外,還有光祿勳[2]下屬新添了不少生臉、衛尉[2]将輪班調整得愈發難以摸清輪次,以他為首的部分左軍[2]将士察覺到了異動,四處盤問卻毫無所獲。
宮城之中,如此異動,衛将軍[3]程見賢不管不顧,整日裏只陪着世子池日盛鞍前馬後,無心仕事。
哦不,不能算是無心仕事,畢竟跟好護好世子,是另一種飛黃騰達的捷徑。
雖然諸位同僚面上均未有所體現,但旅贲[2]将士之中,對這位衛将軍頗有微詞之人大有人在。
諸侯旅贲,多由名門望族、卿大夫子弟等國子或貴游子弟[2]組成,像程見賢這樣沒什麽背景機緣巧合拔進來的,少之又少。
程見賢家庭背景難與旅贲中人相較、武藝修為又平平,一門心思就鑽在趨炎附勢、阿谀奉承上面。他從一個小小的衛尉主簿開始,一路靠着投其所好居然爬到了少卿的位置上。随着荊州公池日盛逐漸醉心修仙之事,程見賢便更是貼緊了世子池日盛,投其所好四處網羅美女,甚至連城中女闾也不放過,為世子做多了蠅營狗茍之事以後,竟一路高升、直至破格提拔做了衛将軍。
非國子、貴游子弟擔任衛将軍,這不說荊州、就是上數大楚歷史,也是頭一位。
稀奇是稀奇,但是對于此種飛升路徑,右軍[2]之中多有不齒,甚至有些清高的,還會因程見賢出身衛尉屬官而甚感羞愧。
尤其是在程見賢被益州軍捉住、一身屎尿的送回江陵城之後,這種氛圍便愈演愈烈。
每每羅明威見到程見賢,就不得不會聯想到那天一身屎尿的他。
要知道,出征之時,程見賢穿着世子親賜的衛将軍袍子,趾高氣昂,直言要将對面益州軍收拾的服服帖帖。
誰知,他得意洋洋邁出宮城還未有三日,就被一身屎尿地送了回來。誰也不知道那日荊州軍建平主營之中究竟發生了什麽,是緣何被血屠、衛将軍程見賢又是緣何一身屎尿。
不過,自此之後,大家對他的醜惡嘴臉似乎容忍度高多了。
面上,大家對這位衛将軍當然還是尊敬的,但待他趾高氣昂走過之後,一衆旅贲将士都會在心中暗笑他是個“屎将軍”。
前些日子,羅明威裝作不經意向上級提起到,光祿勳屬下兵士似乎換了不少生臉。當時中尉[4]畢容揚了揚眉毛,直說道:“我早已注意到此事。只是,我同那程見賢彙報之時,他攬着女子喝花酒,将此事全然不放在心上。只對我揮了揮手,就像驅趕一只臭蒼蠅。”
中尉畢容不以為然道:“既然衛将軍都如此,我們這些下面做事的,何必要替上面的大人物操心。反正天塌下來了,還有個子高的頂着。”
“而且……說不定,這些臉生之人,恰是大人物的心腹。”畢容悠悠然看了他一眼,說道。
羅明威将手中的裂風刀摸索了一次又一次,想分散下心中的焦慮思緒。他不住地四處打量,想再發現些異常之處。
忽然,一只白鴿落于宮城殿頂,歪着頭上下打量着羅明威。
最近一段時間,宮中的白鴿也着實太多太頻繁了!羅明威猶豫着,思考這件瑣事值不值得加入“怪異”事件之中。
“喲,明威兄,你打量這只白鴿做什麽呢?難道想着……晚上回去炖了吃?”
羅明威立即警惕望着來人,發現來人正是散騎常侍陸陣雲。看來此人今日不當值,雖仍配着六辟劍[5],但随意束了馬尾,身姿也不如平時緊張挺拔。他虎背長腿,一雙淩厲眼眸有如寒星,此人、是旅贲中公認的将才。
陸陣雲官職甚高,羅明威即使拜官不拜人也得尊敬三分,他立即行禮道:“陣雲兄。今日不當值也來轉悠,着實敬業。”
陸陣雲笑道:“我就是一散人、閑差,每天也就逞逞威風而已,比不得明威兄,切切實實的憂心朝政。”
宮城屋頂上的白鴿發現了陸陣雲,立即跳到了他的肩上。此舉讓羅明威不自覺地皺了眉頭,更引起他注意的是,此白鴿右腿上,分明系着一個細小信筒。
羅明威望了一眼陸陣雲,此人被白鴿陡然立于肩上吓到,瞬間止了動作。他攥了攥裂風刀,壓低聲音咬牙問道:“陣雲兄,這白鴿,可是來找你的?”
作者有話要說: [1]蔔醒将他撿來之後,常歌懶得另行開府,一直住在蔔醒的将軍府別院。故此處為醉靈府上。(小聲吐槽:将軍真是太摳了……果然早當家就是不一樣,會持家)
[2] 旅贲:諸侯禁衛軍統稱,荊州沿用此前的楚制禁軍,依舊分左中右軍(小知識點:各諸侯官制略有不同。益州的破軍是中護軍将領,等同于荊州制度中的光祿勳職位)。
步兵校尉:中尉屬官。
光祿勳:統管主公近身警衛工作,手下兵士別稱“中軍”。
衛尉:掌率衛士守衛宮禁,統管右軍。
右軍:即門衛屯兵,衛尉下屬兵士,荊州稱“右軍”。
左軍:統管江陵城警衛、督查工作、都城治安,荊州城“左軍”。
國子:卿大夫子弟。
貴游子弟:名門望族子弟,未加官職。
[3]衛将軍:統管衛尉、執金吾和光祿勳。
[4]中尉:統管左軍,羅明威上司,主管都城治安。
[5]六辟:出自《墨子·貴義》,意為克制喜怒哀樂悲惡,而用仁義。陸陣雲起此劍名,用以言志。
**陸陣雲首次登場在25章《襄陽》
***今天注釋太多,大家看的太累,明日雙更犒勞一下!各位姑娘辛苦了!
☆、新城
陸陣雲聞言瞬間皺了眉頭,反駁道:“明威兄,此話可不能亂說。我還正想着這鳥兒別污了我這身新衣裳,誰知它居然直接跳了上來。”
這白鴿不飛不鬧,只歪着頭,一邊不住地咕咕一邊看着陸陣雲。
羅明威懷疑地掃了一眼陸陣雲和他肩上的白鴿,說:“此白鴿腳上有信筒,你快些查看一番,看看是否有人通風報信。”
他言下催促着,邊提着刀往陸陣雲方向走去,邊觀察他神色是否有任何不自然、不情願之處。
陸陣雲心下焦慮,卻不得不裝作坦然好奇之色拿下了信鴿,解開了信筒。
信筒之中只有一極小木篾,上書一個字——
“安”。
陸陣雲心中松了一口氣,他皺了眉頭,佯做不解道:“這什麽亂七八糟的,明威兄,您看看罷。”
他伸手,直接将這極小的木篾放在指尖,遞予羅明威的方向。
羅明威皺着眉頭看了看這片不知所雲的木篾,感覺自己又回到了之前“只覺得怪異,細細品鑒卻又說不上究竟是何處怪異”的狀态。
陸陣雲見他面色凝重,一語不發,故作疑問道:“好好的,從外頭遞進來一個‘安’字做什麽呢?”
羅明威立即看了他一眼:“陣雲兄如何得知此白鴿是外頭飛進來的?我看到此白鴿之時,這鳥兒已落在宮城屋頂上,不好說是外面飛來、還是宮城裏頭的人放出去的。”
陸陣雲一笑:“明威兄說笑。你我在這宮城中甚久,可曾見過何人豢養白鴿?”
羅明威搖頭道:“這不好說。若真有心通風報信,自然會避了耳目豢養。再怎麽巡查,一時百密一疏,也有可能。倒是陣雲兄,一眼認出此乃宮外白鴿,發人深思……”
他冷冷地掃了陸陣雲一眼。此人乃散騎常侍[1],常在主公、丞相之前行走,過問政事、規谏百官,倘若此人有不臣之心……
主公危矣、荊州危矣!
羅明威思索至此,在心中冷笑一番,陸陣雲還頗受旅贲将士尊敬,現在看來,此等發乎于高官顯爵的盲目崇拜,是該好好清醒清醒。
陸陣雲見此人頗為難纏,步步緊逼,霎時收了嬉笑神色,嚴肅道:“羅欣。注意你的言辭。我別的能耐沒有,上可通達主公、下可規谏百官,你可注意陳詞!”
羅明威聞言,咬牙閉了口。
誰讓他只是一個小小的步兵校尉。看不慣衛将軍荒唐昏庸,只能忍着;懷疑散騎常侍舉止有異,也只能忍着。
官大一級就能壓死人,何況大了許多級。
見羅明威咬牙沉了面色,陸陣雲一把揪下肩上的白鴿,朝着羅明威擲去。
白鴿被陡然投擲,在空中呼扇了幾下翅膀,就被羅明威一把擒住。
“你查。随便你查。此事同我全無半點關系,不能平白的被人污了清譽。”陸陣雲憤恨說道。
羅明威手中死死捏着白鴿,虛行一禮,說道:“不敢不敢。”
陸陣雲冷笑一聲:“有何不敢。方才髒水都直接潑身上了。宮牆內的事,你不方便查,大可以找衛尉協助。你沒人能說得上話,我來幫你知會,一定将此事查得水落石出。”
“散騎常侍說笑了。”羅明威低頭順從道,但依舊攥着手中的白鴿不放。
“只是……”陸陣雲逐漸壓低了聲音,語氣中充滿了威脅意味,“倘若你沒查出什麽。今日這個欲加之罪,我可是要反過來查個清楚。正巧,你們左軍最近,倒是威風的很哪。誰人出宮入宮都要盤查一番,江陵城中些許異樣就大肆盤問,攪和的城裏宮裏雞犬不寧。如此捕風捉影,是不是畢容的治軍方針出了問題?”
羅明威見他霎時反制,反咬左軍和畢容中尉一口,憤而将手中的白鴿向地上擲去。
這白鴿被斜摔在地上,支棱着翅膀掙紮了半天方才站起。鳥兒頗為驚異地回望了羅明威一眼,連滾帶爬地飛走了。
陸陣雲冷笑道:“明威兄怎麽不好好查查?平白的,大線索自己長翅膀飛跑了。”
羅明威按下心中怒氣,只僵硬致歉:“今日實乃明威失言,還望陣雲兄海量,勿多挂懷。”
陸陣雲意味深長地說:“有來方有往。好說、好說。”
劍拔弩張的威脅氛圍在二人之間彌漫開來,忽然,後花苑中傳來一聲爆炸聲音。
二人都抓了各自武器,望向聲音來向——
除了一陣黑色濃煙,再無異樣。
“致虛極!守靜篤!容乃公!公乃全!全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我!我欲成仙!![2]”
荊州主公池建業的聲音自黑煙處傳來。他激動的難以自抑,邊大聲喊着修仙心決,邊高舉雙手在後花苑沿着回廊疾奔。
他跑的太過于快,以至于險些被曲廊轉角絆倒,跌個骨碌。池建業全然不顧,只一味瘋笑着,越過欄杆便跳入到了後花苑芙蓉池當中。時下冬日,其中盡是枯枝敗葉。
池建業毫不在意池中是不是殘花敗柳。他心中好似開滿了禪意蓮花,高舉雙手,極度虔誠地再次喊道:“我!我欲成仙!!”
羅明威立即快步迎了上去,想必是要拉主公出芙蓉池。
陸陣雲見着荊州主公這幅瘋癫樣子,全然未動,只在心中嘆了口氣。
王道[3]誤國,誠不欺我。
******
新野。
新野城城門。
蔔醒蹲在城門樓正中央,以手遮擋着陽光,眯着眼睛瞄着門樓上一塊巨大匾額。
“左邊兒高點,再高點兒,高點兒……多了多了。好好好,現在正好。”蔔醒全神貫注看着,邊下令調整。
新野城門樓上,左右各有一名将士,吊着一塊巨大的匾額,遵循着鎮北大将軍蔔醒的指示,努力将這塊匾額放置到合适的位置。這匾額死沉,二人已累的氣喘籲籲,額頭上也盡是豆大的汗。然而蔔醒慣來脾氣爆裂,他們并不敢出言催促,只得死命拉着手中的繩子,将匾額吊着。
石制匾額仍在趕制,現下懸挂的,不過是臨時的木制匾額。上書三個大字——
“新城郡”。
蔔醒身心貫注,虛眯着眼睛望着這塊匾額,冷不防背心被人陡然一拍。他剛要回頭發火,卻見來人帶着一小片鐵面,朝他歪頭咧嘴一笑。
常歌眉目深邃、靈俊潇灑,此時一笑,隐匿了他身上一貫的陰鸷暴戾色彩,倒顯得頗為飒爽好看。
臭小子,歪頭笑還挺好看。蔔醒在心中嘆道。
當然,蔔醒全然未說出心中實感,立即起身,佯做要給常歌一腳:“你小子還有膽回來!說跑就跑,軍務說甩就甩,害的你醉靈爺爺又是十幾日軍務纏身、全然動彈不得。”
常歌将身一欠,躲開醉靈一腳,嬉笑道:“醉靈小弟,可真苦煞你昭武哥哥。我奔襲三千餘裏至滇南,又奔襲兩千餘裏地至錦官,心中全然想着我的醉靈好兄弟,連夜趕路,實在感天動地。”
“去去去,你奔襲三千餘裏,心裏想的是誰,他人不知,我還不曉得。”蔔醒無語道。
常歌聞言,拿出一個豆綠色彩陶小瓶,佯做惋惜道:“啊呀,我好心好意想着你帶着的酒,你不領情,那便獨酌吧。”
蔔醒眼尖,一眼認出是錦官城名酒“龍泉驿枇杷醉”,伸手便奪了下來,笑道:“想着我便是想着我,我說什麽來着,你來回幾千裏地,心裏都想着我愛喝枇杷醉。”
常歌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這才對。十二年的枇杷醉,可真不好找。”
蔔醒已然迫不及待,掀了塞子就着瓶子便喝了一口,聽常歌說這是十二年陳釀,霎時驚訝:“十二年陳釀?!”
他以肩膀撞了撞常歌,揶揄道:“小摳也有大方日?”
常歌朝他一笑:“世子下令,我尋酒,貪狼買單。這三份兒恩情,你且都好好收着。”
蔔醒這下才轉了過來:“合着沒你什麽事兒啊,掐頭去尾,約等于圖南世子送我的。”
常歌翻了翻白眼:“跑腿兒不算啊,我還從錦官城背着它兩千餘裏地到這新野來着。一過廣元,這倒黴瓶子就咯得我想把它丢了。能堅持到新野,全因心中想着醉靈乃我知己。”
蔔醒湊近常歌聞了聞,說:“怎麽去了一趟滇南,別的沒變,這酸話倒是學的一套一套的。真不知是和哪位先生學的。”
常歌避而不答,目光落在城門樓上的“新城郡”匾額上,他行禮笑道:“鎮北大将軍,日理萬機還兼權太守,能文能武,着實了得。”
蔔醒也行禮回敬道:“建威大将軍,南征北戰還兼擄愛人,能剛能柔,逸趣閑心。”
常歌聞言,将臉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