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王夫人(4)

“大少爺整理東西的時候喜歡把東西直接堆到一起,居然讓珠哥兒學去了。”賈赦的夫人張氏喝着沁人心脾的茶,回想起來,只覺得忍俊不禁。

王夫人也暗道僥幸。

那盒脂粉香濃不膩,外觀精致,只有幾個主子能有。一下子就查出來,是賈赦一時糊塗,夾到特地買的古書裏,一通放到賈珠面前了。

張氏溫婉端莊,聽說了這事卻是羞的臉紅。

他們也是新婚未久。

只是事情畢竟鬧了個大烏龍。在上一世,她在張家當夫人的幾十年時光裏,也沒少聽到賈府當家人的不少“好事”。

這次抓周,萬一沒這個僥幸,珠兒就和以前的寶玉一樣,從此被先入為主,定個“纨绔”的名頭,可就糟糕了。

遠香近臭,以後要不要分府別居?

王夫人心下生了想法。

“娘——”賈珠搖搖晃晃,扶着椅子腳走來,撲抱住她的腳,仰着肉嘟嘟的臉,眼睛亮閃閃的看着她。

心下的所有念頭都化做水流走,王夫人抱起賈珠,摟到懷裏。

珠兒真可愛!她的心裏只剩這個想法。

……

在賈珠被裹成棉球,努力邁着小腿兒噠噠噠四處跑的時候,賈源病去了。

纏綿病榻數年,在這個冬天,終是沒能捱過去。

縱然李老夫人經常帶曾孫,被折騰的身康體健,奈何心病難醫,衆人眼見着她的身體衰敗下去,原先能活一百,現下只能活九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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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代善既忙喪事,又忙為母親請醫問藥,縱然賈赦臨危受命在金陵操持部分喪儀,寧國府也幫把手,他也感到了心力不支。

這時,賈政回來了。

在外游歷數年的賈政,回來時人又老又粗糙,直看的賈代善老淚縱橫,直道辛苦。

賈政忙道不敢,一頓寒暄後,告退回院子稍歇,預備換一身裝束再出去操持。

侍女給他上茶的時候,一個小圓球就跑了進來,臉頰圓潤,眼睛晶亮,皺着眉看他半晌,猶疑又奶聲奶氣的一喚:“爹?”

“欸!”

賈政感覺自己滿血複活了。

到了操持喪禮諸事事宜的時候,他終于忘了自己“不通庶務”。

……

賈源死時享盡哀榮。喪禮隆重,皇上親旨哀悼,各路文官武将都送了喪儀,路祭連綿不絕,排到了幾十裏外。

賈府內的人累的是人仰馬翻,也沒力氣折騰事來,老老實實守喪了。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一天清晨,仆從慌慌忙忙的進了內書房,朝賈政通報:“老爺不好了!”

賈政連忙披好衣服,老半天了還沒回來。

王夫人的小院裏照舊傳膳。

她用筷子戳了戳不泛一點油心的綠葉菜,心下嘆氣。

原以為賈家長輩接二連三的病去只是因為哀思過重,現在看來,累了還得不到補充,才是真正的根源。

王夫人摸摸賈珠吹彈可破的臉,再嘆一口氣。

賈珠的眼睛現在已經顯得有些大了,因為臉瘦了。

這事還沒有辦法,只能捱着,等這半年還有接下來的一年過去。

到了快中午的時候,正院才傳了兩條消息回來。

賈代善病重,老太君病重。

賈母提議不讓賈赦奔波,讓賈政居中處理府內事宜。

王夫人一時無語,一會兒了,請賈政在前院伺候的人進來,讓他去請賈赦回來。

理由冠冕堂皇:“茲事體大,自然該嫡長子出面,賈母自然有自己的考量,但政爺當不得如此重擔。”

一頭是奶奶的吩咐,一頭是自己賈政仆人的身份,讓這個仆從思量半晌,最後去讨賈政的示下了。

賈政聽着,默然半晌。終究李家人帶他在西南走過,讓他增長見識,他最後說:“按她的吩咐去吧。”

……

在王夫人的監督下,賈政衣不解帶在賈代善的榻前伺候了月餘,等來了自己的親哥哥。

賈赦見到了自己父親的最後一面,平靜的和賈母欲言又止的眼神對望。

賈母最後什麽也沒能說。

賈代善欣慰的看着自己長大的兩個兒子,阖目長逝。

又是一場喪事,白絹挂上屋檐,哭聲籠罩了賈府。

賈赦頭一次做主操持,手忙腳亂了一會兒,最終在寧國府還有張府的幫助下順利完成。

事完後,守孝二十七個月,簡稱三年。

王夫人常常把已經能滿地跑的賈珠帶到李老夫人面前,李老夫人心中郁結難消,但見着孫子笑,她帶着,終究也能露個笑。

兒子死了,李老夫人是不用守孝的。等賈珠也不用守孝了,她見着瘦了,就經常要他到她那兒吃飯。

賈珠吃飯不會把飯粒弄的到處都是,但會很享受,吃很多,讓老夫人看着也食指大動。

于是,三年守孝結束後,王夫人的心定了一塊。

老夫人活着,活着還好好的,氣色瞧着也不壞。

“三年了,”她嘆息道,“日子還是要過的,這幾天赦兒張羅一下,把東西搬到正院裏吧。”

王夫人要的,就是這一句而已。

……

賈珠也到了上學的年齡。賈政也可以繼續考科舉了。

三年過去了,賈珠通了四書,開始通五經。

賈政第一次失利。

六年過去了,賈珠成了童生,對四書五經爛熟于心,開始觸類旁通,研讀儒學大家的其他著作。

賈政第二次失利。

九年過去了,賈珠中了秀才。

賈政第三次失利……并成了同進士。

李家人心裏苦,帶着恨鐵不成鋼的語氣和王夫人講:“二老爺前兩次的的文,我們家老爺後來找辦法看了下,哎,就差那麽一口氣。如果主考官喜歡琢磨古文經學,那才可能上榜。”

王夫人沒聽懂:“喜歡琢磨古文經學?”

“……就是窮經皓首,喜歡考據,對于文章靈氣并沒有要求的。”

解釋有點陰陽怪氣,并且沒聽懂。王夫人選擇跳過這個話題。

她呵呵笑道:“終究是皇恩浩蕩,見他考了幾次沒過,要了他的卷子看,說他‘雖然靈氣不足,但很刻苦了’,最後賜了他同進士出身。”

這個“賜”,既因為賈政總差那麽一點——游歷了也沒用的天賦不足,也因為他姓賈,再因為李家人和張家人的存在。

李家人也笑着搖頭:“還不如等三年再考,現在這樣,真正的讀書人還是不認他的。”

嘲諷賈政完畢,李家人也說了正事:“二老爺打算留京還是派外,閑職還是實職?”

賈家二老爺,賈政,褪去了“不通庶務”的僞裝後,不掩蓋自己對權力的天然向往,和她夜談時提到,留京外派都可以,但一定要實職!

“把他往翰林院一扔就行,”王夫人笑道,“他想擔實職,不過做不來的。修修文書做個考據消磨時間才适合他。”

之前賈政應承了要找賈珠的先生,但最後賈珠的先生和伴讀都是王夫人親自安排的。安排完後,賈政還奇怪的問,賈珠為什麽不去家學。

——王夫人當時差點氣過去。

李家人心下底定,也點頭:“是這個理。”又笑道,“你們二房的日後還是要看珠哥兒。”

王夫人滿足的笑着點頭,是啊是啊,還是要靠她的兒子。

……

賈政知道了王夫人和李家人的聊天後,沉默半晌,仿佛是放下了什麽,有些失落,又有些輕松。

他最後被派去國子監,日常工作是給監生們講課。沒幾年,被安排到杭州給學政打下手鍍層“外派過”的金。

在地方,他也就是個小清官,并沒那麽多豪門世家的條條框框。

因着城外山上有大儒,王夫人就陪着他到了杭州,閑暇時被拉着一塊逛街。

就算是活了兩世,王夫人見着這些也是新鮮,夫妻一起因為些雜耍糖人咋咋呼呼,倒也別有一番和樂。

偶爾,賈政見着青樓上滿身脂香氣的風塵女挪不開眼,王夫人便笑:“買了讓她到府上伺候你,如何?”

賈政就會搖頭,铿锵道:“我賈某一生庸碌,終于在外地任職,能讓夫人享受一點,怎麽能買賤籍女,讓你再煩憂。”

王夫人:“……你最近又淘買了什麽話本?”她有些擔憂,“別讓珠兒見了,移了性子。”

賈政只笑:“珠兒以前看過的。”

在王夫人炸毛的前一刻,他連忙補充道:“他不喜歡傳奇話本,都還給我了,最後只看一些筆記——這總讓他看吧?”

她這才歇了氣,擡眼卻差點一額頭撞到糖葫蘆。

再一看,賈政略不好意思的朝她笑:“給你道個歉。”

王夫人愣住了。

她幾乎忘了,第一世,她和賈政日久生厭前,也有真心的時候,生了賈珠,生了元春,再生了寶玉。就算後來他找到了“真愛”趙姨娘,也一直給她體面。

第二世的她一直夫妻舉案齊眉,相敬如賓,但要說真正交心,也沒有。

第三世,兜兜轉轉,新婚燕爾的感覺居然又在賈政身上複蘇了。

真的是,王夫人心下感慨,有些神奇。

她接過糖葫蘆,小小咬一口。

甜到心尖,再蔓延到心底。

……

王夫人在杭州住了幾年,樂不思京。

最舒服的地方,是在于沒有婆婆賈母在,家裏的事她能和賈政商量一下就決定,不用再看其他人臉面。

但她必須得回去——賈珠中了舉人,要去考進士了。

考試傷元氣,王夫人知道後擔心的很,可賈政在旁邊悠哉悠哉的。

王夫人氣惱:“兒子考試,你都不擔心的?”

賈政笑道:“沒事,就算考不過,說不定也能得個同進士呢。”

“……”王夫人感覺自己又要氣過去了。

他們這次回京,榮國府內已經沒他們的地方住了,只剩有對外側門的附屬小院。

賈母身邊的機靈侍女,欲言又止半天,說道:“二老爺和夫人總在地方上,過年也不回來,老太太心情有些郁結,有些疏忽,委屈老爺和夫人了。”

疏忽?有張氏在,怎麽可能會疏忽?

一問才知道,張氏已經一病去了,連新夫人刑氏都已經進府。

賈政和王夫人愕然半晌,晚間收到賈赦“我們分府吧”的消息,竟也不感到意外了。

賈赦連新宅院都幫賈政挑好了。

王夫人嘿然:她以為賈赦也會變,結果他依然是個混蛋。

這一切都不耽誤賈珠考試。

春闱時候天光正好,賈珠不負衆望的中了一甲進士,派任做翰林院編修。這在勳貴人家非常難得,更兼賈政鍍完金後也回翰林院養老,一時間有“賈家雙翰林”的美名。

在賈珠中進士的那年夏天,清貴人家的好女兒被一路吹吹打打,送上賈宅。

賈珠身體康健,沒幾年就讓王夫人抱了個“好”字。

王夫人喜笑顏開,卻也不忘抱怨:“也體貼下媳婦,不要讓她太累着了。”

賈珠紅着臉“嗯”了聲。

王夫人坐在位子上,稍稍仰頭看着,內心滿足不已。

孩子長大了。

旁邊賈政也有同樣的喟嘆,他不知如何表達,最後牽上王夫人的手,輕拍了兩下,算是感嘆。

這回是她的臉紅了。

作者有話要說:  王夫人的願望完畢。

感謝讀者“臺脒”,灌溉的一瓶營養液!非常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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