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賈琏(2)

“琏哥兒,您又長高了!”為他量體裁衣的婆子驚喜道。

賈琏拉一拉遮不住手腕的袖腳,暗地裏扯了扯嘴角。

天可憐見,賈赦好歹能稱的上是将軍,偏偏毫無武官的赳赳氣勢,一張口,旁人都要以為他是兵油子。

偏就是這樣的爹,每天大清晨把他拽起來,先去演武場跑幾圈,吃個飯散步到馬房那,騎馬出城給祖父上香,再回來,操練刀槍。

中午吃飯,午間休憩。下午讀兵書,看驿報。

賈赦逼他看的時候振振有詞:“就算你不通四書五經,也要知曉人世道理,不堕賈家威名。”

賈琏還能怎麽辦呢?只能硬着頭皮,應着“是是是對對對好好好”,然後對着螞蟻一樣密集的字欲哭無淚。

他之前非常期待,父親不昏昧會如何。但真的逮上認真教導他的父親……一時間還真有點不習慣。

但,也挺好的。

……

他們就如此這般的過了三年。

到了出孝的那日,賈府小辦宴席。衆人紛請賈母上首位。

賈母坦蕩蕩坐了,一番酒菜疏闊、憶舊展新後,賈母看了眼坐在右手,為她夾了好幾次菜的賈政,清清嗓子。衆人霎時都安靜了。

便聽賈母發言。

“這事在我腦中也存了久了,只是赦兒總不得空,一直尋不得機會說,”她說道——賈赦忙請罪不提——“出了孝,就要收拾器物預備搬院子了。我依舊住在榮禧堂,如何?”

衆人紛紛道:“老祖宗住在榮禧堂,自然是沒有問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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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母繼續發言:“政兒至孝至順,赦兒扶棺我也習慣他和王氏在一旁侍候,就讓政兒随我住着,如何?”

有嘴快的已經應和賈母,而賈母,只看着賈赦。

賈赦抖着手,晃了晃身子,仿佛是已經喝醉了。——只是臉色煞白。

賈琏聽着,卻怒了!

他本不是迎春一樣溫和的性子,窩裏橫起來,也敢提刀砍人。大概因為在宴席上喝了一盅甜滋滋的果酒,他一拍桌子,站了起來!

“哐當”一聲,椅子被他踢的老遠。

“你!你這是在做什麽!”邢夫人驚呆了,情急之下忙斥責道,又朝賈母陪笑,“琏哥兒一定是喝醉了。”

“我才沒喝醉!”賈琏冷笑一聲,不理會上不得臺面的繼母,只盯着賈母,“老祖宗,您話裏的意思,是不是說我爹不孝順!既然覺得不孝順了,直接告他忤逆不孝得了!”

邢夫人魂都被吓了半條,哆哆嗦嗦的打圓場:“哪能呢?老祖宗只是喜歡賈政,覺得他陪侍更好,哪就說我們大老爺不孝順呢?”

萬籁俱寂。

上菜的侍從都不敢走進來,慫在門口外聽戲。

而邢夫人,話出口了,也才意識到,自己直接挑明賈母喜(偏)歡(愛)賈政的事來。

王夫人狠狠的睨了邢夫人一眼,賈政低頭,當做一切都和他沒關系。

賈母也有些發抖,在面對賈琏目光的時候。

孝期三年,賈琏被打熬了三年的身板。現在,他只有十三四歲,聲音卻宏亮有底氣,氣勢逼的她都不由瑟縮。

一會兒,她才醞釀好自己身為老太君的威嚴來,惱道:“哪有晚輩這麽和長輩說話的?”

賈琏嗤了一聲,笑道:“那還請老祖宗因為孫兒的這句話,去官府那把孫兒也告忤逆吧。”

怎麽可能真告忤逆?

他們父子兩都是結結實實守了賈代善的孝期的,并且每日去上香,順路時也會做點善事,雖然孝名沒有刻意宣揚,卻也已經有小半京城的人知道了。

在這種情況下,賈母去告忤逆?掰扯出要讓次子住正院的事,那風頭倒向哪一邊,不很顯然嗎?

賈母一下子想明白其中關節,又氣又羞又惱,竟暈過去了。

王夫人眼珠子一轉,尖叫道:“老祖宗氣暈過去了!”

賈赦臉黑如鍋底,賈琏卻是想把上一世的憋屈都發洩出來,“呵”的一聲冷笑:“政叔叔逼迫老祖宗要住正房,以至于老祖宗氣急攻心暈了過去。”

“你……你颠倒黑白!”

“兩個有力氣的婆婆上來把老祖宗擡到榻上放平,請好大夫來診脈。”賈琏不理會角落裏的尖斥聲,有條不紊的命令道,“把宴席撤了,珍珠去陪着老祖宗,其他的給府裏的老爺太太少爺奶奶備座上茶。”

賈琏本就長于庶務,又有方才直接怼賈母的威勢,一番安排下來,絲毫不亂。

賈政想辯解,王夫人想斥責,都尋不得空隙來,最終雙雙恨恨的坐在位子上,不知滋味的喝着茶。

邢夫人目瞪口呆看着,絞着手帕瑟瑟發抖。

賈赦呆了片刻,見居然也不需要他搭手,賈母榻前看顧去了。

……

“……肝氣上沖,面色潮紅,這是虛火旺盛,受了刺激,一下子發出來了。醒了就沒事了。”大夫按着賈母的人中,侃侃而談,神情輕松。

跟着大夫的學徒順承道:“最近只要吃些清淡的食物就好了。”

賈赦聽不太懂那些肝氣虛火之類的,不過不妨礙他遵從大夫的話,登時吩咐下去,又特地說:“廚房裏原先有的鍋都太油了,給老祖宗單獨備一個鍋出來。”

大夫感慨道:“京城中,像老爺一樣如此孝順又貼心的,不多見了啊。”

學徒在一旁咕嚕了一下眼睛,白眼翻的轉瞬即逝。

——他們只是平民百姓,攙和進“嫡子把母親氣暈”的八卦見聞有什麽好處?但大夫也着實太造作了。

恰好賈琏掀了簾子進來,嘆了一口氣,鄭重道:“大夫醫術高超,可老祖宗畢竟年齡大了,又哀思老太爺,孫兒只怕有個萬一。還請大夫下個藥方來,讓老祖宗好好清熱養補。”

學徒在一旁想着,是藥三分毒,哪裏就能混吃的?偏賈琏已經讓人備好筆墨,大夫也拈着胡子,開始像報菜名一樣報着藥名。

“……枸杞,黃連。先如此吃一旬,若是沒能好,來仁德堂尋我黃大夫,再開幾劑。”黃大夫微笑道。

在外頭喝茶坐蠟的賈政忍不住,也過來看情況,恰好聽到黃大夫說的那些。儒通醫,他立時聽出不對來,想出聲斥責。

“叔叔,”賈琏卻搶了一步,說道,“分家吧。”

賈政一驚,以為賈母已經不久于人世,連聲道:“怎麽可以,老祖宗還在呢!父母在,不分家!”

賈琏搖頭道:“與其讓老祖宗因為誰居正堂而煩憂,不如索性分家,老祖宗喜歡叔叔孝順,住在叔叔家,父親與侄兒日日來請安,也是可以的。”

大夫和學徒一不小心聽到這麽府內秘辛的事,立時告退走人。倒也沒人攔,縱他們走了。

恰好有侍女掀簾子,他們忙不怠走了,王夫人進來了。

王夫人冷笑道:“琏兒,你還小,就說什麽分家不分家的?”

賈赦猛的站了起來!

他如石頭在旁邊冷飕飕的坐了半晌,在意他的覺得氣氛沉凝,不在意他的只當他不存在,但他一開口,石破天驚!

他只看着賈政說話:“你也有官職俸祿,分家的錢加上待會兒我給你貼補的一些,夠你在京中尋一個好宅,供養母親。”

賈琏心中一塊大石落地。

家是一定要分的,并且,現在剛出孝,行李什麽的都備好了,就等搬院子,這是最好的時機。

下一個時機,是賈母去世,得等十幾年。那時候,再兇悍的武将都能被養成閑漢了。

他,挺喜歡這個,連續三年,每天早上拽他起床,拉他一起跑步,騎馬,在演武場上耍兵器的父親。

就算下一次重生,他的父親又會變成那個徹頭徹尾無藥可救的混蛋,但不能代表,這一世,混蛋到用下三路把他逼倒後伸手拉他起來的父親,不存在。

所以,就算是賭上自己未來的一切,也要在今晚,分家!

他信任這一世的父親,而果然,賈赦也沒有辜負他的信任。

而賈政……賈政羞惱道:“哪要哥哥幫扶?我自尋了宅子,搬過去就是了!”

熟知庶務的王夫人聽着要氣過去,忙道:“這種大事哪裏就能私下定了?定是要等老祖宗醒了,并齊聚族內耋老共同商議,才能……”

賈赦,本質無賴,立時和仆從說:“族長在隔壁寧國府吧?賈敬對吧?請他來,說說分家的事!”

賈政不滿的瞪着王夫人。但終究沒找到說辭,不讓人去請族長來。

“已經把邢夫人請回去,讓她管管仆從,不讓四處亂跑。”賈琏偷偷和賈赦說。

賈赦點點頭。

就算他原先不打算出頭,但既然已經出頭,就沒有縮回去的道理了。

他的兒子就在旁邊看着呢。

……

雖然已經鬧到了晚上,但賈敬很快就來了,後頭跟着賈珍。

賈赦簡要說了說,要分家的意思。賈敬聽了索然無味,擺擺手道:“不是什麽大事,分了就分了,分公庫的時候讓族裏人見證一下就行了。”

王夫人拐到屏風後頭坐着喝茶,聽着也不意外。只把飄渺希望寄托在賈政身上。

賈政道:“身為兒子要分家,這總該讓老祖宗說一句罷?”

賈赦聽了無奈,身為兒子,他無處反駁。

偏賈敬和他們隔了一層宗親,聽了冷笑一聲,說道:“賈家人分家,關史家人什麽事?難道還會少了族嫂的嫁妝不成?”

賈政咬咬牙,說道:“但終歸要聽老祖宗的意見吧?更何況,若是老祖宗願意我去奉養,分家時也能多分點罷?”

“這是自然,總不能讓母親吃苦!”賈赦道。

作者有話要說:  加更使我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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