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賈琏(3)
有族長在,他們竟直接開始讨論分家細節。
賈母畢竟是嫁入武官勳貴人家,身子骨不虛。那頭賈琏起頭要鬧分家,還招來賈敬賈珍一通議論,她耳邊嗡嗡,胸堵煩躁,休息不成,醒來後片刻,人就重歸耳聰目明。
賈母被侍女靠在榻邊,見寧國府的人都來了,心知出了大事。
可沒等她問,賈敬就劈頭蓋臉一問:“榮國府要分家,老夫人可願随政弟離府別居,受他供養?”
賈母驚道:“怎麽好端端的要分家?”眼兒一擡看到賈赦,就拍床道,“賈赦,是你撺掇的要分家嗎!”
床是木制的,縱然有鋪毯子,可賈母依舊拍的“砰砰”響。
賈赦身子一抖一凜,複歸面無表情,只道:“孩兒自認自己無違孝道,可母親只喜弟弟孝順,無法,只能出此下策。”
賈琏在旁邊補充說明:“老祖宗自然應該住在正堂的,可祖母只喜愛叔叔侍候,總不能讓叔叔也住正堂罷?既如此,索性分家,也方便叔叔供養祖母。”
賈珍聽了,嘴角抽搐。
這算什麽事?老祖宗移居僻靜後院養老,或是勞煩政族叔多多走動,盡足孝心。這兩個法子都是不大動幹戈,至于分家的。
可沒人提。
連他那不喜歡大動靜的父親,也不提。
“史老夫人,”賈族長甚至說着,“榮國府是一定要分家的。受哪個兒子奉養,您只需要考慮這個。”
居然真的鬧到要分家。
賈母剛想立時賭氣說選賈政,可見着賈赦和賈琏經年鍛煉後的堅實身軀,再望望房間高高的天花板,牆壁上挂着的古畫,桌上擺的身價連城的裝飾。
她,國公府夫人,诰命受封,聖上禦筆親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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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赦襲了一等将軍的爵,而賈政雖然有實職,卻只算個小文官,還不能歸入清流一派。
如果她選擇賈政,那賈赦不孝的罪名就會被政敵踩實,榮國府的爵位或許會被褫奪。
她不能賭,不然黃泉下,無顏見賈家祖宗。
所以……如何選擇,其實根本不需要猶豫。
可或許是因為,生賈赦的時候她受了太多苦,赦兒又從小養在婆婆膝下,見自己和見陌生人一樣。
母子關系不親,長大後又不是乖巧懂事,會彩衣娛親的性子。她實在不喜。
可她的後半輩子,似乎也只能靠着這生疏的親生兒子了。
還有別的路嗎?沒有。
“國公府夫人不住在榮國府,還能住在哪?”賈母撐着一口氣,氣勢淩厲的反問道。
賈敬無可無不可的點點頭:“那就這樣。”
……
分家的事定的很快,只要一個晚上。不過清點公庫連着搬家花了不少時間,以至于真正分家完的時候,已經過了一兩個月。
黃大夫念出來的藥方,賈母只喝了一天。
賈琏的意思是繼續喝不要停,但賈赦見着賈母喝藥時擰成老橘子的臉,不忍心,還是讓藥停了。
不過,賈母仿佛是受到了重要的打擊,雖然依舊住在正堂,卻再沒吆五喝六過,比住在後院僻靜處還沒有存在感。
賈赦終究有孝順之心,只是不知如何着手,把整個榮國府逛了一遍後,神情嚴肅的拍了拍賈琏的肩膀,說道:
“你也該娶個媳婦,生一個孩子了。”
賈琏:啥???
一問得知,賈赦希望家裏有個晚輩,能送到賈母面前哄她開心的那種。
“……”賈琏無語,“叔叔不是有個小孩子嗎?叫寶玉的那個,把他送過來不好嗎?”
賈赦的臉黑了下來,哼了聲:“我那好弟弟!搬家後就沒拜見過娘,白瞎了娘對他的偏愛。”
聽賈赦的語氣,是真的惱怒,賈琏就不敢說話了。
“對了,”賈赦自發轉移話題,擠眉弄眼的,“怎麽樣,你身邊那幾個侍女身段兒都挺好,收用了沒?”
“……”話題轉的太快,賈琏無語了一陣兒,才說,“沒有。”
賈赦看着他的小眼神立時變了,半晌猶猶豫豫的說:“你是不是不行啊?”他嘆了一口氣,“現在你年齡小,興許還能治。”
不,他不是不行。上一世這一世都行。
只是,上一世,王熙鳳新婚三把火,把他婚前收用的侍女都狠一頓揉搓後放出府了。尤二姐死了後,他渾渾噩噩間忽然記了起來,便去尋其中一個知道下落的侍女。
那侍女的顏色已經變的十分……瀉火。
——婚前收用的侍女能得好下場的不多。
他明白這一點之後,就對侍女沒太大興趣了。
賈琏坦蕩蕩道:“孩兒現在年齡小,身無長物,不堪娶妻。”
賈赦盯他半晌,最後嗤笑一聲:“毛都沒長齊,這些官話就說的一溜一溜的。也罷,恰好平安州現下是祖父朋友的後輩在管,平日也有聯系,你去那兒混混,混出頭了再回來。”
“如果沒混出頭呢?”
“小兵疙瘩三十歲沒得娶妻的多了去了,你和他們一樣呗。”
毛骨悚然!賈琏瑟瑟發抖。
可賈赦想一出是一出,話出口後,也覺得這法子着實不錯,滿意的點點頭,又道:“晚上收拾點貼身衣物,明天就去。”
……
賈琏,現年十四,被他喪天良的親爹扔到平安州這個戰火四起的邊境,更被勒令,沒二十歲不能回京。
慘,太慘了。
不過他最終沒有真的被當普通士兵對待,而是被安排進親兵隊。
軍隊對關系戶全無容情,他被迫打趴下十數個人,才真正融了進去。
六年,其實很快的。
偷襲,拼殺,謀略。賈琏在上一世只得了“通庶務”的評價,在這一世,經過父親對他的□□,他的庶務能力在軍隊得到了無限的放大。
到了二十歲的時候,賈琏已經在軍中混的風生水起,且不說軍中的将領,連平安州郡守都舍不得他走了。
最終,郡守依依不舍的掏出一封推薦信,狠拍他的肩膀,铿锵道:“你這回去京城,拿着這推薦信,考個武進士再回來!”
賈琏:我是回京!是回去,不是去……
盛情難卻,六年情誼難消解,他最終是接了。
榮國公朋友的後代也送他,倒是沒送他推薦信,而是和他說:“我朝盛世,武将有開疆擴土之責,就算重文輕武,我們武人的職責,卻還是在邊境!”
被一通大義砸的頭腦暈眩的賈琏戰戰兢兢:“我錯了我不回京了行不行……”
“賈代善叔叔所有功績被文官一封奏折全數抹煞,寧願爵位降等也要賈家棄武從文。”朋友的後人悠悠一聲嘆息,“但赦小弟從小就是按武将路數學的,張氏又早亡,棄武從文得等到草字輩,那也太遲了。”
一個家族,連着兩代蜷縮不出,第三代就此沉淪的可能性,比厚積薄發的可能性要大太多。就賈琏所知,草字輩,有出息的只有一個賈蘭,一個賈芸而已。
“你就這樣和赦小弟說,”他說道,“不要辜負自己一生所學,空讓髀肉複生!”
……
賈琏死死記住了那幾句話,回榮國府後,全數兜給了賈赦。
賈赦沉默了半晌,沒有給予回應,轉而道:“你的敏姑姑病去了,林姑父無意續娶,把女兒送來老祖宗這,過幾天就到。”
一剎那,一箱箱白花花的銀子,金燦燦的金元寶,滿箱滿櫃的珠寶器具……記憶回放,令他屏息。
這時,邢夫人派人來報:“梨香院并小廚房已經收拾好了,也派人去京城林宅給守宅仆從遞了消息,到時候會再撥一些仆從供林姑娘差遣。”
賈赦點頭:“林姑娘是姑表親戚,得好生看顧着,不能讓她受委屈了。”
那報消息的人道:“邢夫人的意思是,按待客人的禮儀規矩來待她。”
賈赦再點頭:“這樣很好。”
報消息的人退下了,賈赦就回頭和賈琏說:“她嫌府裏的下人大部分都聽王氏的話,借着查抄偷盜的名義裁了不少仆從放了出去,現在府裏能伺候的人只夠伺候我們這一小家子的。”
“……”賈琏發現,他聽父親說話,總會有無語的感覺。
“有的下人厲害的很,我先前尋不到的古玩,居然在他的私庫裏找到了。”賈赦閑道笑談。
“那……”賈琏不覺得好笑,良心在掙紮,“如果林家只剩下林姑娘一個了呢?”
賈赦“哇哈”一聲,“那娶了林姑娘的人有福了,嫁妝大概能有一百零八擡吧?”
話裏的意思,是林家的遺産全都當嫁妝去。
賈琏有些貪那些財,但想想,光是賴家能在京城建個小花園的豪富,抄家後,榮國府的公庫怕是充盈的很,不比林家少,就歇了心。
……
回家沒幾天,在演武場消磨時間時,有仆從來報:“政老爺回來了,現在在吏部敘職,待會兒要來見老祖宗,老爺請您先準備着。”
賈琏把槍往武器架一靠,點點頭。
仆人精簡過,職責分明有序,立時就有幾個粗使去備桶和水。
兩刻鐘後,賈琏一身整潔,坐在榮禧堂陪賈赦等。
等着無聊,賈赦就順帶給賈琏解釋了下賈政外放的事來。
原來,賈政移府別居後,舒服了沒幾天,賬面就難看了。家裏還有二子一女,王夫人獨木難支,賈政被吼了好幾回後,才不再手頭散漫養肥刁奴姬妾。
這之後,他慢慢曉事,終于不一直蹲在主事的位置,外派做官,考評得了優,現下回京敘職,大概能升個位。
不過,他任的畢竟是實職,王夫人又精打細算操持內務,忙碌的很,對賈母慢慢就生疏了。
不過,雖然遠了,難得回京,該拜見一回,還是會拜的。
很快,賈政就來了,和賈赦敘了寒溫,并官場諸事。
沒一會兒,賈母連着林黛玉也被請了出來。賈政送了些地方特産,介紹來歷用途,不時引賈母笑。黛玉還小,也湊過來看。場景一時和樂。
賈琏見賈政面容平和,心想,政叔叔分家後,沒了承爵的妄想,日子反而過的平和安寧,也有各自的盼頭。
很好,很好。
……
這一世之後的煊赫,無需細說。
賈琏考中了武進士,聽說,若不是他是榮國府裏的人,主考官有顧忌,怕是能直接列在一甲。
之後他征伐北狄,讨伐南賊,單獨得了聖上賜下的爵位,而把榮國府的爵位讓給了邢夫人生的弟弟。一時間,榮國府兄弟二公爺的孝悌榮恩令衆人稱頌。
自然也娶妻了。娶的是将門虎女,因為勳貴中纨绔太多,年齡耽擱了些,和他倒是剛好做一對。平常夫妻對打,玩排兵布陣的游戲,日子過的也是和樂。只是,虎女畢竟虎女,容不得妖調柔弱的通房姨娘,賈琏便将剩下的時間都投入在兒女的教養上。
——直到自己又養出一個虎女,才嘿然一聲,無奈一笑。
賈赦,他的混帳爹,終老京城,到死也沒披挂上陣。
面對賈琏的詢問,賈赦之前是笑:“在京城能幫你攔幾個說你壞話的折子。”之後還是嘿嘿的笑,“賈家有一個将軍就夠了。”
賈琏勸不動,便也罷了。
作者有話要說: 賈琏的第一個願望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