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女孩笑盈盈的臉近在眼前,膚白明秀,五官清麗,明明是十分無害的長相,此刻彎彎的眉眼裏卻噙着惡作劇得逞的壞笑。

她低頭湊近少年燒紅的臉,“顧同學,你的臉好紅哦。”她細細地看他,“好奇怪啊,怎麽會這麽紅呢。”

距離太近,顧霭沉不自覺地屏住呼吸,手腕被女孩摁在地上,仰躺與她對視着。眼底不如平時那般清冷涼淡,漆黑被撕裂開,光亮落了進去。

她維持着跨在他腰上的姿勢,長發瀑布般滑落肩頭,掃過他修長的頸脖。

喉結微微地,上下滾動。

顧霭沉閉上眼,嗓音發啞:“起來。”

“不起來。”明晞笑眯眯的,又貼近他燒紅的耳朵,“你能拿我怎麽辦?”

女孩聲音輕輕軟軟的,像一片羽毛,在他敏感的耳廓間來回掃動,試探他的忍耐,随時都有可能引爆。

顧霭沉扣住的手緩緩握成拳,克制着,氣息亂而急促,額角青筋都浮起。

“再不起來的話——”

“嗯?”明晞挑眉,“不起來的話,你要對我做什麽?”

對方長腿忽然屈起,有力地支撐地面,腰腹發力從地上坐起,掙開她摁在他腕上的手,反手扣住她的手腕。

她力量太小,于他而言實在微不足道;女孩的手腕纖纖細細的,還不如他一握那樣滿。

顧霭沉一掌便輕易圈住她的兩只手腕,将她兩手束在腰後,阻止她的掙紮;另一手環住她的腰,一整個把她從地上托起。

明晞來不及反應,兩手被他圈束,雙腿本能地攀住他,像只小考拉一樣挂在他身上。

他把她壓在牆上,額頭擦過她的臉蛋發絲,抵在冰涼牆面,閉着眼,胸腔急促地起伏,呼吸也滾燙,仿佛想試圖以此降下身體的高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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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晞脊背抵在牆角,眼前是少年寬闊的肩膀,高牆般遮天蔽日擋住所有陽光,看見他通紅頸脖上浮起的青筋,喉結克制地滾動,熾熱呼吸熨在耳畔。

她的雙手被他牢牢圈束,背在身後,人也被他壓在牆角。明晞難得體會到別扭的滋味,扭了扭身軀,試圖把手從他的掌握中掙出。

她一動,臉頰卻擦過他的頸窩。顧霭沉身體一顫,閉着眼調整呼吸,啞聲說:“乖一點,別亂動。”

明晞乖乖不亂動了。

她悄悄擡眸偷看他,他胸膛起伏着,閉着眼有點難受的樣子。

襯衫領口半開,頸脖處挂着一條細細的紅繩,往裏垂墜,像是挂着個什麽。

明晞正想瞧個仔細,門外傳來上樓的腳步聲。

宿管阿姨見門口開着,奇怪道:“這點數怎麽還有學生在寝室?”

意識到兩人此時的距離過于親昵,顧霭沉松開圈住她的手,往旁側退了一步,整理自己的衣衫。

耳尖上的紅暈還未完全褪去。

宿管阿姨站在門口,“你們怎麽還不去上課?早讀都要結束了。”見到明晞,阿姨皺眉道,“女生不能進男生宿舍的知道吧?”

明晞乖軟地解釋,“主任讓我帶新同學熟悉環境,我們放好東西就去上課,給您添麻煩了。”

明晞平時在校成績優異,又經常代表芭蕾舞團拿過國內外各大獎項,彈琴跳舞,多才多藝,是老師心中乖學生的典範,說話可信度自然比一般人要高。

宿管沒懷疑她,原本蹙緊的眉心都在暖暖的笑容下化開。

宿管叮囑道:“放好東西就趕緊回教室,你們高三課業重,別耽擱了。”

明晞甜聲應下,“知道了,謝謝阿姨。”

顧霭沉看了眼身旁的女孩,小小的巴掌臉,精巧的鼻子,五官明秀而寧靜,膚質在陽光底下近乎剔透的白皙。

她長得實在太乖了,以至于連使壞的時候都顯得那麽理所當然。

明晞扒在門口伸長脖子往外看,确認宿管已經拐了個彎下樓,她臉上乖軟的笑容撤掉,笑眯眯一溜煙鑽回宿舍。

剛才一番動作太大,少年襯衫袖口向上翻卷了一截,露出整只骨節分明的手腕。

右手上有一道很深的疤,橫跨整只手腕,即使時間已久,疤痕仍然觸目驚心。

明晞還沒來得及仔細看,對方已匆匆将袖口別下,遮住那道傷。

明晞微怔,“你的手……”

“沒什麽。”顧霭沉打斷她,往外走,“要上課了,快回去吧。”

回到課室早讀已經結束,新學期第1節 按國際慣例是班會課,由各班班主任對上學期期末考試成績進行總結。

不過說是總結,一般都是打着反思的名號開啓長達45分鐘的批.鬥大會。

從語數英到理科綜合的各項平均分比較,從普通班到重點班總成績的激情碰撞,從“你們真是我帶過最差一屆的學生”“這麽簡單的題都能做錯”“這道題需要思考那麽久嗎,我用屁股就能一秒鐘解出來”“自己看看距離高考還有多少天,想睡覺的都給我滾回家去睡”的360°無死角全方位立體環繞的靈魂洗滌。

直至每位高三學子用茫然無措的眼神仰頭望向窗外蔥郁的晨間春景,穿過影影綽綽的林蔭光駁,看見了天空,雲朵,月亮和星辰。

看見了生命,長河,中國三千年上下文化的精髓與傳承。

那瞬間所有人痛定思痛,霍然開朗,一道驚雷淩空劈下,打通任督二脈,徹底頓悟了期末考試卷出題者的意圖。

——老師他想我死。

今天這場班會也毫不例外。

甚至暴風雨來得更加猛烈。

明晞喉嚨裏的“報告”二字還沒發出第一個音節,講臺桌面就被新來的班主任大力拍了一掌。

轟隆一聲,山河碎裂,驚得臺下無數昏昏欲睡的同學瞬間直起了腰杆。

全場一片死寂。

熊國棟說:“我知道以前的班主任都不敢訓你們,你們都是爹媽心中的小公主、小王子,但我今天要讓你們知道,在我老熊眼裏,只有一視同仁,誰也不能搞特殊化。”

“想告狀的,今晚盡管回去找你們爸爸媽媽,只要我老熊在一天,就要好好整頓你們的歪風邪氣。”

明晞和顧霭沉伫立在門口,深知新官上任三把火的道理,很識時務沒在這時候打斷班主任的訓話,安靜如雞地站在邊上,原地進入隐身模式。

熊國棟側對着他們的方向,明晞稍稍觀察了下,這位新班主任戴着頂烏黑油亮的假發,頸後露出的一小塊頭皮铮亮光潔,寸毛不生,看上去禿得十分徹底。

根據越禿越強實驗定理準則,這位老師顯然功力深厚,與昔日那些被長松名聲唬一唬就吓得腿軟的老師不可耳語。

大概真是有兩把刷子的。

熊國棟說:“我們今天不談成績,現在距離下課還有十分鐘,我們花點時間來談談人生和理想。”

“我剛剛進來的時候,看見校門口有對小情侶抱在一起親親老公,親親老婆的。我告訴你們,我不希望同樣的事出現在我們一班,你們還小,早戀是沒有好結果的。”

“偷偷談了男女朋友的,等會給你們一個下課鈴的時間去分手,都給我分幹淨了,不要藕斷絲連,不然讓我老熊抓到,就不要怪我辣手拆鴛鴦!”

“從現在起到高考結束,你們的男朋友只有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女朋友只有各科全真模拟金考卷,就算拼得頭破血流,也要給我拿到清北的錄取通知書!”

熊國棟在講臺上慷慨激昂,下一句正打算高喊口號“考過高富帥,戰勝官二代”,話還沒出口,熊國棟猛一回神記起今時不同往日,底下坐的全是些家底雄厚有皇位需要繼承的高富帥和白富美。

于是硬生生改成了:“你們再不好好努力,将來別人壁咚的牆就是你們砌的。”

一輪訓話結束,底下一衆長松學子安靜如雞,大氣都不敢喘一個,有男女朋友的紛紛獲得了人生新啓迪,立刻發消息說人海茫茫,世事難料,高考後有緣再見。

臨近下課,熊國棟理好答題卡,看了眼學生名單,問:

“班長是誰?”

明晞猝不及防被點到名,上前一步,乖巧地說:“是我。”

熊國棟這才留意門口還站了兩個人,看向顧霭沉:“這位同學是——”

“是新同學。”明晞解釋道,“早上帶新同學熟悉環境所以遲到了,老師對不起。”

小姑娘長得眉目清麗,說話溫柔,人往那兒一站,跟幅溫婉靈動的江南山水畫似的。

道歉時尾音還摻了一點楚楚可憐的小委屈,仿佛下一秒就要掉下眼淚。

熊國棟對乖巧溫順,努力學習,尊重師長,又多才多藝的學生向來沒什麽抵抗力,一瞬間話音都軟了:

“還站門口幹什麽,趕緊進來坐下。”

明晞一溜煙跑進課室,“謝謝老師。”

楊萱和她同桌,早就看見顧霭沉了,壓低聲問:“他怎麽回事啊,怎麽就變成新同學了?”

熊國棟還在臺上,明晞也不敢說話,只沖楊萱努努唇又聳聳肩,表示她也不知道。

熊國棟讓顧霭沉上講臺做個自我介紹。少年眉清目秀,氣質出挑,款式整齊劃一的襯衫校服穿在他身上硬是有種在看時尚大片的效果。

顧霭沉不是個多話的人,用粉筆把名字寫在黑板上,禮貌又官方地說了句“請大家多多指教”,便沒了下文。

楊萱托着臉欣賞,帥哥當前,她眼裏沒有其他。

“你看看顧同學這長相,真是禍害,要是他想,估計學校裏願意做他小女朋友的女生多得用卡車來拉。”

“就是可惜這雙眼睛,長那麽深,看着像個情癡,估計不怎麽好搞到手。”

明晞訝異,“這你也能看出來?”

楊萱身經百戰,頗有經驗地分析道:“別不信,這種男的外表看着清冷,誰也不在乎。骨子裏就是個認死理的,失去對方說不定就會直接割腕自殺的類型。”

明晞想起顧霭沉手腕上的傷口,莫名出神。熊國棟在上面問:“有哪位同學想和新同學一起坐的?”

毫無預警地,少年站在講臺上遙遙與她對視了。

幹淨斯文的模樣,卻有雙那麽深的眼睛,深得讓人捉摸不透。

對誰都是不親不近的,維持着禮貌,卻難以靠近。

唯獨看向她時,眼裏竟有了一絲溫度的浮現。

楊萱揣着一顆七巧玲珑心,識趣起身道:“報告老師,我遠視,坐近了看不清,申請調到最後一排,把位置讓出來給有需要的同學。”

明晞:“……”

明晞在底下扯楊萱衣角,“你幹嗎?”

楊萱紋絲不動,有理有據地道:“老師,新同學初來乍到,對環境不熟悉,一定很缺乏安全感。班長身為一班之長,她有責任和義務好好照顧新同學,直至監督新同學考上北大清華為止。”

明晞:“……”

一連串話說完,楊萱提起書包就溜,去後兩排和李夢甜同坐。

熊國棟擰眉深思,覺得楊萱剛才那番話很有道理,新同學初來乍到,對學校環境不熟悉,容易喪失安全感;沒有安全感就沒有穩定學習的心态,沒有穩定學習的心态就會影響考試發揮,影響考試發揮就會導致考不上北大清華,考不上北大清華學生的心态就會崩潰,心态崩潰了就有可能會半夜跑上樓頂做空中飛人。

生死攸關,問題十分嚴重。

加上班長是個多麽溫婉乖巧的女孩子,嚴守校規校紀,不欺負新同學,不搞男女關系,不抽煙不愛玩,沒有任何不良嗜好,內心除了學習就是學習,是照顧缺乏安全感的新同學的不二之選,還能以純純的學生情開辟長松學校新風氣,為其他學生樹立榜樣,簡直一舉三得。

熊國棟當機立斷,扭頭問顧霭沉:

“顧霭沉同學,你願意和明晞同學成為同桌嗎?在未來備戰高考的116天裏,不論她成績好壞,健康疾病,貧窮富裕,都願意照顧她,安慰她,直至高考結束,拿到清北錄取通知書為止嗎?”

顧霭沉:“……”

顧霭沉覺得這段話是不是哪裏有點不對勁。

熊國棟見他久未回答,眉心一擰,催促道:“你願不願意?”

臺下五十名同學上百只眼睛齊刷刷朝他這邊投來。

目光中充滿着逼良為娼的,刀架脖子上刑場的,赤條條的威脅。

“……”

顧霭沉兩眼一閉,話語艱澀:“……我願意。”

熊國棟沉重一點頭,又扭頭轉向明晞:

“明晞同學,那你願意讓顧霭沉同學成為你的同桌嗎?在未來備戰高考的116天裏,無論周考月考,一模二模,顧霭沉同學拿了年級第一還是第二,你都願意陪伴他,安慰他,直至高考結束,拿到清北錄取通知書為止嗎?”

明晞:“……”

不願意!

年級第一只能是她的!

明晞憋着臉沒吭聲。

熊國棟目露威脅:“你願不願意?”

“……”

明晞吓得肩膀一縮,心情複雜:“……我也願意。”

熊國棟滿意地點點頭,內心已經開始想象未來備戰高考的116天裏,他們彼此挑燈夜戰,相互扶持,一個是溫順乖軟的好女孩,一個是開朗燦爛的好少年,他們一起刷遍五三模拟,做遍全真考卷,一個中榜北大,一個中榜清華。

這是一場怎樣可歌可泣動人心弦的年級第一與第二的完美結合,一定能攜長松在未來的人才建設教育路上更進一層樓。

熊國棟覺得自己這個決定做得實在太英明神武光輝偉大了,是他事業生涯中全新的突破,往後教育路上具有歷史性決定意義的裏程碑。

熊國棟老懷安慰,擦了擦眼角感動的熱淚,隆重宣布道:“很好,從現在開始你們就是同桌了。你們同桌之間要相親相愛,相互扶持,不要辜負老師對你們的期望,争取以後到北大清華繼續做同桌。”

明晞:“……”

顧霭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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