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下午體育課,男生在球場打球,明晞李夢甜和楊萱作為日常一起出動的三人小團體,非常默契地以大姨媽同時造訪為由,順利逃過了800米長跑的噩夢。
二月初,校園裏的紫荊花開遍樹梢,風過時滿世界都是淡紫色的花雨。
明晞坐在秋千上,百褶裙被風吹得飄起,白色半筒襪包裹纖細長腿,在半空慢悠悠地一蕩一蕩,木質秋千嘎吱輕響。
咬了一小口手裏的草莓甜筒,甜蜜随着沁涼在唇上化開,默念背着等下開學典禮需要上臺致辭的演講稿。
楊萱在微信界面飛快敲完“親親老公”“愛你哦寶貝”“我心裏只有你一個人怎麽可能還有別人呢”“什麽你今天早上看到我在校門口和別人接吻?你看錯了,那個女生只是和我長得一模一樣而已”“經朕夜觀星象,掐指一算,我和你的緣分已經走到了盡頭”“你再來糾纏我我就把你的腦袋摁進女廁所馬桶裏涮”六段話,分別發給通訊錄裏老公123456的備注後,面無表情地把手機揣進衣兜。
楊氏集團旗下涵蓋地産、文化、旅游、影視,在國內企業排名數一數二,楊萱是楊氏集團獨女,楊國鋒高齡得女,自然把她寵的不行。
這也就導致了從小楊萱野蠻生長,外放直率,走路只管打橫着走也沒人敢在她耳邊放一個屁。她想要的東西唾手可得,一概只有別人圍着她轉的份兒,對男朋友這種生物的新鮮度大多只能維持三天。
當然,長得特別帥的,她也會破例把交往時間延長至一個禮拜。
楊萱接過李夢甜遞來的甜筒,望向球場,恰好看見顧霭沉身姿利落地躍起,搶球,上籃,得分。
一系列動作行雲流水,打得對手啞口無言,讓邊上整排女生瘋狂喊破了喉嚨。
楊萱撕開甜筒包裝,啃了口脆皮,“說起來,這個顧霭沉到底是哪來的?就不說學費了,長松一套校服兩萬八,他要真是個炸薯條的,那得炸多少薯條才能買得起。”
李夢甜分析道:“學校有設立專門的獎助學金項目,好像學費全免。”
“……也只有這一個解釋了。”楊萱望向明晞,“你和新同桌相處一整天了,有什麽獲獎感言沒有?”
明晞專心背講稿,沒留意她們的話題。
楊萱又喊了聲,“诶,明晞。”
明晞才反應過來,“啊,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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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萱嘆了口氣,又把剛才的問題問了一遍。
開學第一天,明晞和顧霭沉分別被熊國棟摁着頭發了誓許了諾,在接下來備戰高考的116天裏成為一對相互扶持相親相愛的好同桌後,迎來了共同度過的第一天校園生活。
高三課業緊張,明晞作為優秀學生代表,課上專注度毋庸置疑,課下又大多和楊萱她們打成一片;顧霭沉不是個多話的人,甚至算得上寡言清冷,兩人的相處機會也就課上同桌那點時間,上下課明晞要離開座位時“你起來一下,我要去上廁所”“挪個位置,我要出去打水”“诶,試卷遞給我一下”等等毫無營養的對話交流。
至于熊國棟要她照顧缺乏安全感的新同學,輔導新同學考取清華北大的事是不存在的。
課上永遠只有明晞一個人的奮筆疾書,而顧霭沉這個在總成績排行榜上把她活生生壓成年級第二的王八蛋都是兩手插兜,用他那雙漆黑幽深不知道是在發呆還是在走神的眼睛望着黑板,假裝自己是一臺刻錄機,憑聽力就能把課堂知識完整記在腦子裏。
最氣人的是,他真能全都記住。
每回課堂練習,明晞還在用紙筆演算,顧霭沉已經靠心算得出了答案。
雖然最終兩人答案一致,但高手過招總在那零點零幾秒之間的差距分出勝負,當顧霭沉兩袖清風雙手插兜,僅憑薄唇一動便将答案脫口而出,這就顯得明晞筆下滿滿一頁紙的演算過程格外智障。
李夢甜也融入了讨論新同學的話題中,“不過我覺得顧同學對人好冷淡哦,剛才在樓梯間碰見,我跟他打招呼,他就很官方地說了句你好,然後就過去了,感覺他好像對誰都一樣。”
球場邊上有女生想給顧霭沉送水,顧霭沉也都是拒絕,以至于後面跟着那一連串想要微信方式的女生們都望而怯步。
楊萱不屑輕嗤,“你确定顧霭沉對誰都一樣?你把明晞摁他跟前試試,顧霭沉的反應可豐富多彩了。”
李夢甜望向明晞,“真的嗎?”
明晞坐着秋千慢悠悠地晃蕩,望向球場上的男生。他生得高拔又清冷,像一座遙不可攀的雪山。無一例外,對女生的示好都是冷淡拒絕。
與那個在宿舍私下相處時會面紅耳赤的男生判若兩人。
明晞聳聳肩,“不知道呢。”
楊萱站起來,拍掉裙擺上的灰,“等着啊。”
下半場球賽開始,雙方開球進攻,顧霭沉人在籃板附近,對方一球未進,擊中球框後彈開。
顧霭沉跳起,準備去攔下這至關重要的一球——
楊萱跑到操場邊,手圈成話筒形狀,拉長嗓子嚎道:“喂——顧霭沉!!!你要加油啊!!明晞說你進球的樣子最帥了!!!”
下一秒,在半空搶籃板的男生仿佛被摁到什麽奇異的按鈕,動作瞬間滞住,籃球與指尖很失水準地一擦而過,咚地砸在他的頭上。
落地時沒站穩,人還崴了一下。
高冷帥氣登時粉碎,只剩下一路從耳朵燃燒至脖子根的紅暈。
楊萱笑得肚子疼,“哈哈哈哈我就說他一提到明晞就不對勁吧哈哈哈哈!!!”
明晞看見這一幕,唇角不由地上揚,眉眼舒展開。她原本想忍着笑,可惜沒忍住,噗嗤笑出聲來。
一串一串,像質地清脆的小鈴铛。
三個小女生惡作劇得逞,楊萱跑回樹下繼續坐着聊天。平時三人激情暢聊小團隊,今天大多只有楊萱和李夢甜在發言,明晞話少得反常。
李夢甜望着明晞手裏的東西,問:“你在做什麽?”
明晞還在背演講稿,一遍又一遍,把每個字都确認無誤。
楊萱接話道:“她在準備等下開學典禮的代表發言。”
李夢甜說:“每年不都是明晞做代表嗎?”
李夢甜和她們不同,明晞楊萱是發小,打小就認識的情誼;李夢甜高中才來的長松,同班又因為同寝室的關系,後來才打入明晞和楊萱的小團體,對明家的了解自然不比楊萱深厚。
明晞作為各科老師的心尖寵,每逢開學典禮,學校校慶,各大活動等,明晞必然都是作為學生代表上臺演講。
照理來說流程套路早已爛熟于心,按明晞謹慎的性格,也很少會在上面出什麽差錯,今天這樣實在反常。
明晞捏着講稿低聲默念,前額滑落的碎發遮住了她的神情,半張臉都埋在陰影裏。聲音細細碎碎的,一遍又一遍地重複着早就準備好的講稿內容。
這樣微涼的天氣,她的掌心卻滲了一層薄汗。
臨近傍晚,天色漸漸沉下,暗橘色的天光灑落,整座校園都像是籠罩在一層模糊的舊影裏。
像老式電影中陳舊的畫面,透着股朦胧的寂寥。
風吹過林蔭窸窣作響,好似球場上的聲音也變得遙遠起來。
楊萱望着樹蔭落下的斑駁碎光,輕嘆了聲,“是因為今天皇太後要親自出席開學禮吧。”
明晞捏着講稿的手一滞。
心裏最不安的地方被戳破,她低下頭,抿了抿唇。
謝毓幾乎是她成長過程中全部的噩夢。
小的時候,明湘雅對她還不像現在這樣嚴苛,也不像現在這樣對謝毓唯命是從;明晞親眼見過明湘雅因為違背謝毓的命令,下一秒巴掌便随之落下。
後來明湘雅選擇了屈服,把她帶回明家,成為了她噩夢的開始。
曾經那個疼愛她的母親不見了,和謝毓站在同一陣線上,像個冷血無情的魔鬼,用嚴苛到近乎變态的要求去規束她。
她必須把每件事做到完美,把謝毓灌輸的理念牢記于心。如果她敢反抗,謝毓有一百種辦法讓她後悔,讓她痛苦,讓她重新變成一個只知道順服的機器。
就像謝毓當初逼迫明湘雅回明家一樣。
無論是小時候謝毓出席她參與的國際芭蕾舞大賽,還是現在臨時決定親自出席她代表演講的開學典禮,于明晞而言,這都是謝毓在對她變相的、調.教成果的驗收。
她習慣了通過改變自己去迎合謝毓的要求,達成謝毓的期望。
謝毓一步步地逼近,她便一步步的後退。
在謝毓面前,不容許一點點的差錯和失誤。那些難聽的諷刺,落在小腿上的棍子,打在臉上的巴掌,全是她午夜夢回也會驚醒的,深刻在骨頭裏的恐懼。
突然,有人在身後拍了下她的肩。
明晞赫然醒神,捏着講稿的指尖力摳進去,紙頁被掌心裏的冷汗滲濕,潮皺。
不遠處停泊着一輛黑色轎車。
遙遙的,謝毓的側臉和銀白鬓角映在車窗內,冰涼神情如同審判。
這一刻,噩夢重現了。
司機對她說:“明小姐,謝老太太請您現在過去一趟。”
球場,下課前五分鐘,同隊男生把球抛過去給顧霭沉,“诶,還打嗎?”
顧霭沉單手接住,運動過後前額碎發微亂,襯衫扣子随意松開兩顆,露出走勢分明的鎖骨。
他拎起衣領擦了擦鼻翼旁的薄汗,視線不經意與塑膠跑道外的某個身影一擦而過。
女孩背對着他往停車場的方向走,暮色沉暗朦胧,她的身影纖細單薄,半融進夕陽裏,模糊看不真切。
純棉校服被夕陽染成橘紅色,收腰紮進百褶裙中,半筒襪裹住纖長小腿,細瘦,仿佛一手便能握住。
拐了個彎,她走到樹下某輛停泊的黑色轎車旁,拉開門進去。
車內除了她還坐着另外一個人,相隔太遠,顧霭沉只能看見對方半銀白的頭發,身材佝偻,應該是個年過七旬的老人。
兩人低聲交談了幾句,女孩始終側對着他的方向,看不太清神情,只是低低垂着頭,對方問一句,她便答一句。
不知道說了什麽,老人忽然揚起手,一巴掌落在女孩的臉上。
顧霭沉皺起眉,把球扔回給男生,“不打了,今天就到這吧。”
作者有話要說: 明晚雙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