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身旁男生眉目清秀,氣質斯文,擡一擡眼睫毛就能引發整棟大樓女生尖叫,上課雙手插兜考試就能随随便便拿下滿分。
本該是個手拿清純學神劇本,随便一撩就面紅耳赤,從頭發到腳趾甲蓋都散發着一股純淨礦泉水氣息的人——
此刻手裏竟夾着一顆煙,在她面前業務熟練地吞雲吐霧。
就連折個煙灰缸也折得特別有水平,用那張期末考恰好比她高了1分的,150分滿分的數學試卷,技術靈活地折了一只小船,不偏不倚地擺在她折得歪歪扭扭的四方形煙灰缸旁。
從理論到實踐,從學校到社會,對她實施了360°無死角全方位螺旋碾壓。
明晞不可思議地瞪着他,瞪了足足有三分鐘,眼眶子都瞪酸了。
她不敢相信,她明氏永遠第一名晞晞,竟然從三好學生人設到叛逆社會姐人設都敗在了同一個男人手下。
她夠裝逼了吧。
她演技夠好了吧。
但她在顧霭沉面前算個屁啊。
你看看他那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淡然神情,那歷盡千帆巋然不動的熟稔技巧,那老師提刀站在面前他仍然能面不改色抽完一整根煙還能沖老師吐一個煙圈圈的超然心理素質——
顯然是個資歷深厚的慣犯。
明晞忽然開始好奇顧霭沉以前到底是幹什麽的,三好學生估計跟他搭不上邊,中國社會哥學院優秀畢業生倒是有點可能。
畢竟,他還有過出門扔個垃圾就順手把梁子堯打趴下的前例。
一根煙抽完,顧霭沉摁滅煙頭,手落回褲兜。他沒什麽煙瘾,會抽,但抽得不多。
自從确認對方為我方友軍,交換了同樣被老師知道會抓回去打屁股的小秘密,明晞也就懶得裝了,小狐貍尾巴露出來,算是徹底放飛了自我。
Advertisement
她一溜煙繞到顧霭沉跟前,像是發現什麽新大陸般奇異地瞧着他,眼睛亮亮的,“顧霭沉,沒想到你是這樣的年級第一,外表很清純,內在卻很腐敗。”
顧霭沉低眸看她一眼,“彼此彼此。”
明晞伸手摸煙,想起自己那盒已經空了。她手繞到顧霭沉的褲袋裏,四處翻找,“你煙呢?”
顧霭沉隔着褲袋摁住她的手,“做什麽?”
“我的沒了,借你的給我。”明晞說。
顧霭沉看了眼小盒子裏滿滿的煙頭,還有地上空掉的煙盒,微微皺眉。
他捏着她的腕把她的手從自己褲袋裏拎出來,“你抽太多了,別抽了。”
“哦,好吧。”索要被拒絕,明晞只能悻悻收手,整個人蔫巴下來,兩只細胳膊疊在一起,放在圍牆底下的邊臺上。
下巴擱在手臂墊着,很沒意思地望着一牆之外,人群來往的街道。
馬路車輛駛過,車燈劃過女孩烏黑清亮的眼瞳,晃動如流水。
半張小臉埋在厚厚的羊絨圍巾裏,長發沿着臉頰垂落,膚質白皙,眉目清麗。
雙眸大而漂亮,此刻卻有些空落落的,像是在發呆,思緒很飄。
顧霭沉也沒說話,靜靜陪她站着。
馬路對面是另外一所學校,放學時間,穿着校服的男生女生從裏面結伴走出,偶爾經過他們這邊,女生們發現圍牆裏的人,同時紅着臉低聲尖叫過去。
明晞覺得這些人反應稀奇,腦袋一歪,臉頰枕在手臂上,目光繞在身旁男生身上打轉。
車燈一劃,瞬間照亮男生的側臉,很高很挺的鼻梁,嘴唇淡色而薄,像是棱角分明的刀鋒;深深眼窩抹了一輪模糊的影,眸光清寡,看不透徹。
氣質幹淨純粹,讓人想起雨後清冽的月光,塵埃不染。
唯獨那雙眼睛,太黑太深,透着股子的冷和疏離。
光影交錯間,他好看得近乎不真實。
長着這麽一張招人的臉,卻對女孩們的示好無動于衷,實在暴殄天物。
明晞就這麽歪着腦袋看了他半會兒,忽然心血來潮,喊他一下。
“诶。”
顧霭沉側眸。
明晞真心誠意地問:“顧同學,你平常喜歡照鏡子麽?”
顧霭沉沒回答,挑了下眉,不明白這個問題的含義在哪。
明晞目光毫不回避,肆無忌憚地流連于面前男生的盛世美顏,“你長成這個樣,以前在學校一定很受女生歡迎吧?”
顧霭沉頓了頓,說:“沒有。”
“騙人。”明晞輕哼,直起身,湊到他跟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他,細細判斷他臉上的神情變化,不給他半分說謊的餘地。
“那你以前談過女朋友麽?”她問。
“沒有。”顧霭沉回得幹脆。
“也沒有?”明晞不太相信,畢竟像長得這麽好看的男孩子,沒點感情經歷不正常,花季雨季的,誰還沒個暗戀對象,沒在腦子裏幻想過跟漂亮姑娘帥氣小哥拉拉小手親親小嘴的場景。
要不是她不能,她也不是沒想過。
明晞又問:“那你有喜歡過的女孩子麽?”
顧霭沉這次沒回答,目光流淌在她清麗的面龐,和她對視着,無聲。
“怎麽不說話了?”明晞奇怪他突然變得緘默,歪歪腦袋,又眨眨眼睛,伸手在他眼前揮揮。
轉念,明晞想到些什麽,漂亮雙眸一彎,篤定道:“被我說中了吧,你肯定有喜歡的女生!”
他不說話,明晞便重新趴回圍牆邊上,隔着橫豎相間的欄杆望向對面來來往往的學生。
偶爾有成雙成對的,偷偷牽着手,出了校門飛快親吻一下,相視的神情中滿是笑意。
青春,朝氣,充滿着無限的可能。
是她從來沒有感受過的東西。
明晞看得出神,心頭竟有一絲羨慕。她忽說:“有時候我在想,我是不是也應該去談個男朋友什麽的……就算只能是偷偷的。不然我的人生好像還沒有開始,就要結束了。”
她發着呆,仿佛随口一說,又像是壓抑已久。漂亮的眼中沒有神韻,空洞死寂得像一潭不會流動的湖。
唇角因為馬路那頭來往鮮活的景象淺淺揚起,很快又落下,只剩失落。
顧霭沉靜靜看她許久,問:“你有喜歡的男生?”
“沒有。”明晞聳聳肩,“但我有個未婚夫。”
她收回視線,背靠圍牆,仰頭順着路燈望向深濃如墨的天空。
初春夜裏寒露深重,風忽起忽停,女孩臉頰凍得微微泛白,膚質又薄,隐約可見淡青色的血管。
呼吸化在空氣裏,一團團蓬松的白霧。
明晞在出神,語氣輕飄飄的,“林氏建材你聽過麽?涵蓋産業,科技,物流貿易,建材供應……幾乎壟斷了國內市場,這些都是長明缺少的。”
“我未婚夫就是那林氏小開,将來他爸媽退下來了,林氏就歸他管。他叫……林……林……林什麽鬼的。”她皺起眉,怎麽也想不起對方名字。
顧霭沉沒去管林氏集團那一長串聽起來牛逼哄哄的業務頭銜,也沒去理會那個她耗盡吃奶精神也依然想不起來的未婚夫名字,只問:
“你喜歡他麽?”
女孩垂下眼睫,看不清是什麽情緒,“我外婆說林氏是唯一有資格和長明平起平坐的企業,長明需要林氏的合作案來鞏固企業地位,解決一直以來資金和供應鏈上的問題,我嫁進林家是彼此雙贏的局面……”
“你喜歡他麽?”顧霭沉看着她,又問了一次。夜風拂過,他聲音很靜。
明晞搖了搖頭,“我連對方長什麽樣都沒見過,怎麽談得上喜不喜歡?但外婆說喜不喜歡不重要,喜歡一個人又不一定要和對方在一起,最終是為了家族和企業。”
顧霭沉回想起轎車裏的老人,那晚在肯德基意外看見她臉上的淚痕,在公交站避雨時她與現在如出一轍的神情。
空蕩蕩的,不喜不悲,像是麻木了,一具沒有靈魂任人牽擺的布偶。
顧霭沉說:“上次罵你的,也是你外婆。”
她心情不好時人反而會變得很乖巧,他問什麽,她便乖乖應答什麽。
明晞低低唔哝了一聲,慢吞吞地點了點頭。長睫垂下,嘴唇也不自覺地癟起。
女孩臉上的五指印還未完全消散。那印子很深,下手的人毫不疼惜。
顧霭沉覺得心髒有個地方不太舒服,視線卻沒辦法從她臉上挪開。指尖動了動,去摸自己褲袋裏的煙盒。他不是煙瘾很重之人,今夜卻想再抽一根。
夾了一支咬在唇間,推開打火機翻蓋,擦動火石,一手護火。
火焰在風裏搖曳,照亮少年清冷的面容在黑暗中明明滅滅,薄唇一汲,白霧從他唇間緩緩滾出,尼古丁的味道蔓延在空氣裏。
煙霧吞吐之間,顧霭沉說:“你外婆的理念太超前,我智商不夠,理解不了。”
“如果不喜歡就不要嫁給他,你只是你自己,不是別人用來讨好或者交易的工具,你應該做你想做的事,成為你想成為的人,為了自己而活。”
少年站在不甚光亮的地方,身姿挺拔,黑暗中剪成一輪修長的影。他情緒淡淡的,嗓音也淡淡的,圍牆外車燈掠過的一瞬間,将周圍照得猶如白晝明亮。
他正望着她,彼此目光交視,明晞忽地一怔,心緒像是掉進了他深邃的眼中,久久未能回神。
好像是第一次有人對她說這樣的話。
從小到大,她活在順從裏,活在各方各面的壓力之下,總有人要求她這樣做,那樣做,她沒有選擇的餘地,所有的路早已被定好。
從來沒有人告訴她,她其實是可以選擇的,她無須活在別人的眼光裏,不是非得要背負家族和企業的命運,她在這個世界上,人生還有無限種可能,并不是單純作為集團之間利益交換的工具。
她只是她自己。
她可以為了自己而活。
明晞心緒動蕩,是從未有過的波瀾。心底有那麽一絲被喚醒的掙紮,男生的話和她從小接受的教育站在對立,她內心渴望有人伸手拉她一把,可當這個人真正出現時,她卻變得膽怯,猶豫不定。
明晞輕聲說:“我外婆很兇的,當初我媽媽想跑也沒能跑成,還差點打斷我爸爸的腿。将來要是哪個男孩子和我在一起,我外婆肯定雇人把他腿打斷。”
顧霭沉目光沒動,落在她的身上,“那你爸爸後悔了麽?”
明晞搖頭,“沒有。”
顧霭沉撣落指間煙灰,聲音放輕下來,“喜歡一個人,因為她,所有的原則底線都可以改寫;在遇見她之前,從沒想過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意義,想要草草地了結生命;因為她,開始有了想要活下去念頭,開始學會了貪心,想要活下去,再多活一天,想要看見她……因為那是自己存在的全部意義。”
他朝她走近了一步,彼此投在地上的影交疊在一起,明晞擡眸望向身前的人,月光染上她漆黑的長睫,細細一顫。
他身側的手擡起,襯衫袖口之下,右手腕上的傷疤刻骨明晰。
“所以,只是一條腿而已。”顧霭沉食指勾上她臉側一縷碎發,為她別至耳後,“要命也拿去。”
他指尖微涼,若有似無地滑過她的臉頰耳廓,一觸即離。
少年眼眸漆黑而深,光亮也打不入半絲波痕,死寂,唯獨只為某個人而喚醒的動蕩。
那麽深的眸光裏,明晞看見自己的模樣映在對方眼中。
她有一瞬竟分不清他剛才那段話是在指代着誰。
是他自己,還是……
晚修前最後一道鈴聲打響,明晞記起開學典禮的事,猛地反應過來,“糟了,我還得上臺致辭!”
她背起書包急沖沖往禮堂方向跑,身後的人卻忽然喊了她的名字。
“明晞。”
嗓音低淡,尾音輕輕的,帶着一點缱绻的呢喃,介乎于少年清澈和成年男人之間獨有的沉潤,在安靜的夜間格外清晰。
就這麽纏住了她的腳步。
“啊?”明晞回頭。
顧霭沉問:“想不想去吃臭豆腐?”
明晞愣住,“現在嗎?”她猶豫道,“可是要怎麽去?等下還要晚修。”
汲了最後一口煙,擡手摁滅煙頭。顧霭沉拎起地上的書包,朝後退了兩步。
手腕一翻,書包在半空甩出一道弧線,幹脆利落地抛出牆外。
“逃課,翻牆去。”他說。
明晞:“……”
明晞面無表情地看着這位新鮮出爐的年級第一,上午在老師面前還是清純好學神人設,和她一起許諾發誓要相互扶持相親相愛一起奮鬥考上北大清華——才不到半天時間,晚上就徹底崩掉了。
不僅不帶領她刷遍金考卷,做遍模拟題,現在還慫恿她逃課去吃臭豆腐。
顧霭沉看着她,“去不去?”
明晞內心在繼續艹她的三好學生人設乖乖回去禮堂做優秀學生代表上臺致辭,以及在放縱又快樂逃課出去玩之間深思熟慮做了大概一秒鐘那麽長時間的思想鬥争。
明晞痛定思痛,深刻反省,覺得自己連續六年霸占學生代表之位的行為實在罪大惡極——
她應該把這個機會留給有能力的年輕人。
上臺演講有吃臭豆腐重要嗎?
當然沒有啊!
明晞應得铿锵有力:“去!”
明晞步子往回一轉,搖着小尾巴一溜煙跑到圍牆邊上,拎起地上的書包,學着他剛才的動作,掄圓了胳膊往外甩。
她拍拍手上的灰,滿心期待,“那我們現在就去吧!”
顧霭沉雙手攀住圍牆邊緣,輕而易舉地翻上去,等她上來。
明晞也伸出兩只爪子巴拉圍牆,試圖把自己拉上去。可她身高不夠,男生輕易翻上去的矮牆對她來說像是一座高山,加之跳芭蕾的關系,她身材比一般女孩要纖瘦許多,細細的胳膊根本沒幾兩肉。
手臂力量不足,別說把自己拉上去,拉到半空都很困難。
明晞原地徒勞地蹦了幾下,不僅沒蹦上去,還累得直喘氣。
腮幫子生悶氣地鼓起來,臉蛋兒也紅紅的。
顧霭沉頓了頓,從圍牆上跳下來。
“要幫忙麽?”
明晞第一次感受到了來自身高不夠的羞恥,她足足比面前男生矮了一個頭加一條脖子,更加無顏以對他逆天的大長腿。
她摳着手指頭,悶悶不樂道:“你要怎麽幫,像扔書包那樣把我扔過去麽?”
顧霭沉輕抿了下唇,說:“你過來。”
明晞猶疑走到他跟前,擡頭望他。
眼眸清亮,像月色下倒映着碎星的湖面,疑惑,又期盼。
少年的臉上緩緩浮起一層紅暈。
顧霭沉俯下身,手臂環在她纖瘦的腰上,因為配合她身高的關系,俯身時唇瓣恰好貼在她的耳畔。
嗓音輕而低潤,随着唇間溫熱的氣息滑入她的耳。
“我數321,你抱我脖子。”他說。
倒數聲落,明晞鬼使神差地聽随他的指令,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少年摟在她腰上的手收緊,有力,像是抱起一只輕飄飄的小玩具般,輕易便将她托起。
女孩長發被風吹散,圍巾滑落掉在地上,纖長頸脖白皙如瓷。
身上的味道溫軟而香甜。
顧霭沉穩穩把她放在圍牆上,環在她腰的手已離開。明晞還未回過神來,只覺得胸腔有個地方鼓噪莫名,臉頰也微微發燙。
他也是同樣。
保安在側對面的校門處,聽到這頭動靜,提着手電筒朝這邊趕來。
明晞在老師心中維持了十幾年的乖寶寶人設,從沒幹過什麽太出格的壞事,看起來膽大包天,實際上頭一回逃課,心裏沒什麽底氣。
她不由慌亂起來,“會被抓到……”
顧霭沉彎腰拾起地上的圍巾,拍掉上面的落葉,手攀住圍牆邊緣,輕松翻上。
“別怕,要是出了事,你就往我身上推。”他一圈圈将圍巾替她圍好,目光柔和,“你就說,是我拿棒棒糖拐你走的。”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