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一整個晚上, 明晞都沒給顧霭沉好臉色看。

紀嘉昀在飯桌上詢問顧霭沉來南城這段時間習不習慣, 在學校過得怎麽樣, 和同學相處順不順利,有什麽需要的一定要開口跟叔叔說等等長輩苦口婆心的标準關懷流程。

顧霭沉同學非常有禮貌, 展現出他在肯德基工作之星磨煉出來的五星滿分的星的專業素質與素養, 談吐溫淡,應答如流。

當話題深入展開到顧霭沉轉學長松的所在班級時, 紀嘉昀臉上露出訝異的神情, “一班?那不就是小晞的班級, 原來你們在學校已經見過了?”

“小晞, 之前怎麽沒聽你提過?”紀嘉昀問。

明晞剛往嘴裏塞了一大塊紅燒肉,被噎了一下,拿筷子夾菜的手頓住。

提什麽?

顧霭沉不僅和她是同班同學, 他們還一起對着天地、日月、山川、河流,和班主任的面發過誓, 要成為一對相親相愛相互扶持的好同桌。

然而關于顧霭沉自己的事——他是誰, 他的父母,他的家庭,他半個字都沒跟她提過。

就在半個小時以前,她打電話給他,這個大豬蹄子還把她的手機號給拉黑了。

發什麽誓,許什麽諾,童話裏的故事根本都是騙人的!

明晞打定主意不想理他,神情冷漠地夾了片胡蘿蔔塞嘴巴裏, 邊嚼邊含糊不清地說:“哦,是嗎?可能班上同學太多,我沒注意吧。”

顧霭沉看她一眼,沒說話。

明晞心裏不爽,餘光也不想給他,自顧自地拼命夾菜往嘴裏送,桌下的手卻被身旁男生握住。

男生的掌心寬大,颀長,覆在她的手背上,牢牢一握。

紀嘉昀坐在他們對面,黑金沙的大理石桌面,看不見他們底下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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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晞夾菜的動作頓了一秒,渾身上下都散發着“莫挨老子”的冷漠拒絕,小手在他掌心裏掙紮地抽了幾下,沒掙出來。

她氣得飯也吃不下,指尖用力摳進他手背裏。

她指甲修得尖,那一摳用力很大力,估計把他掐破皮了。

男生沒松手,甚至眉心都沒皺一下。

依然牢牢握着她。

明晞掙不開,只能氣鼓鼓地任由他握着,剩下一只手留在桌上夾菜吃飯,姿勢有點別扭。

顧霭沉右手牽着她,被迫用左手拿筷子。

紀嘉昀脾氣溫和,天生一副佛系的性子,沒察覺飯桌對面兩孩子有什麽不妥,只是覺得今晚餐桌的氣氛似乎格外凝滞,平日裏活潑乖巧的女兒悶不吭聲,飯量比平時兩倍還大,一口接一口地往嘴巴裏塞,拿自己洩憤似的。

顧霭沉本就寡言冷淡,面上沒有太多情緒表現,倒看不出什麽不妥。

中途紀嘉昀手機響了,離席去接電話,明晞啪地把筷子往桌面一放,面無表情看向顧霭沉:

“松手。”

顧霭沉問:“為什麽生氣?”

明晞沒解釋,又重複一遍:“松手。”

顧霭沉沒動作。

兩人大眼瞪小眼地僵持,他不肯松手,她不肯解釋。明晞心頭那股憋悶愈演愈烈,隐隐快要炸掉,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那麽生氣,顧霭沉和她非親非故的,撇去紀嘉昀和顧家的私交,顧霭沉和她認識不過一個禮拜,确實沒有那個義務非得要接她電話,要把自己的家庭情況全數告知于她。

說白了,他們只不過是普普通通的,牽過小手,抱過一抱,被班主任強行摁着腦袋湊成一對的塑料同桌情而已。

對,他們不就是個普通校友。

普通同學。

普通同桌。

普通的男女關系。

除了在學校一周七天朝夕相處那一百四十幾個小時,學校之外的地方,他們什麽關系也不是,他完全沒那個義務接她電話,提前告知她為什麽突然請假離校,為什麽明明早就知道她是誰卻裝作什麽也不知,害得她像個傻子一樣被他蒙得團團轉。

明晞越想越氣,覺得自己是不是大姨媽快要來了,所以今晚一系列小情緒才來得那麽猛烈又莫名其妙。

她瞪着顧霭沉,下了最後通牒:“你不松手是嗎?別後悔。”

她擡起他握在自己手背上的那只手,放到唇邊,狠狠咬下去!

像只被逼急了的小獸,那一咬她用了全力,真是被他氣蒙了頭,兩顆尖尖的小虎牙深陷進他的手背裏,留下一排深深的齒印,把皮膚撕開一道破口。

血腥味霎時在她唇齒間蔓延。

顧霭沉動也不動,躲也不躲,由着她拿他毫無理由地發洩。

漸漸,思緒冷靜下來,明晞松了口,望向他的眸光動蕩,猶疑。

她不是情緒化的人,可她也不知自己今晚是怎麽了。

目光落在他被自己咬得血肉破開的手,明晞心裏劃過一絲複雜。

像是心疼。

又有一些從未有過的,陌生的情緒。

明晞懊惱自己剛才的情緒化,抿了抿唇,想對他說點什麽,可怎麽也說不出口。

紀嘉昀打完電話回來,明晞匆匆起身,低聲道:“我吃飽先回房間了,你們吃吧。”

這周紀嘉昀受邀去外地參與一個芭蕾舞團的演出指導,吃了晚飯便啓程。

家裏只剩他們兩個人。

洗完澡,夜晚九點多的樣子,明晞慣例坐在書桌前準備做一套模拟卷再去睡覺。可今夜燈光開着,筆握在手裏,她卻凝不住心神。

幾度試圖下筆,思緒總是飄開。

白白耗去了半小時,還是一個字都沒寫出來。

明晞望着空白一片的答題卡,出怔幾秒,覺得自己今晚大概是做不下去了,幹脆合了筆蓋。

阿姨外出遛狗,前廳安靜無人。明晞憑借記憶摸到櫥櫃的最上方,打開,從裏面找出醫藥箱。

走到隔壁房門口,擡手敲門,屈扣的食指即将落上門板,又停住。

猶豫,踯躅。

原地糾結地打了好幾回合轉,才終于下定決心,深吸一口氣,屈起的指骨在門板上敲了敲。

叩叩。

清脆作響。

裏面隐隐傳來淅瀝的水流聲,大概是在洗澡,沒聽見外面有人敲門。

等了有一分鐘,明晞又敲了敲。

水流聲停了。

緊接着腳步聲,門被人從裏面拉開。

顧霭沉站在門後,身上套着件柔軟的灰色居家服,長衣長褲,勾勒出清削而修長的身材;領口外的鎖骨走勢陡峭,險峻,峰巒起伏一般。

額間碎發一簇一簇,被水打濕了,微微淩亂。

清隽幹淨,像在水墨裏暈染過。

兩人在房門口面對面站着,靜靜的,誰也沒說話。

明晞懷裏抱着一只醫藥箱,低垂着腦袋,杵在門口不進也不退,像只倔強的小蘿蔔。

感覺面前男生動了動,明晞悄悄撩起一邊眼皮子,偷瞄過去,目光落在他扶着金屬門把的手。

沒有處理,只用水簡單沖洗過。手背一排血色鮮明的牙印,皮肉朝外翻開毫米深,尤其兩顆小虎牙陷進去的血窟窿格外明顯。

燈光底下,傷口觸目驚心。

明晞心頭顫了顫,沒想到自己當時竟毫不顧忌地咬了這麽深的一口,那股懊惱又泛了起來。

她還是不肯看他,埋頭繞開他往裏走,“你洗完澡了麽?洗完我就進去了。”

顧霭沉站在門口,看着她從身旁過去,又在卧室裏轉了一圈,似乎想找個坐下的地方,沒找到。糾結幾番,只能抱着藥箱子坐在他床上。

顧霭沉沒動,也沒說話。

兩人又無聲僵持了十幾秒,明晞抵不過這人清淡寡言的性子,終于忍不住開了口,瞪他道:“你站門口幹嘛呀?還不快過來坐着。”

顧霭沉:“……”

顧霭沉朝她走過去。

沒走兩步,明晞指了指他身後,“把門關上!”

“……”

顧霭沉頓了頓,又轉身回去關門。

房間門合上,四周安安靜靜的,柔黃燈光灑落,照得屋內每處陳設猶如隔了一層溫柔的舊影。

女孩坐在床頭邊上,裙擺鋪展開來,露在外邊的一段小腿白皙纖細;光芒流瀉在她清麗的眉眼,純真,無邪,十分美好的樣子,除了……仍然巴巴地瞪着他不肯和他好好說話。

雙頰氣鼓鼓的,像只小河豚。

顧霭沉走到床邊的位置,坐下。明晞沖他伸出一只手,拍了拍自己懷裏的醫藥箱,“把你手給我。”

顧霭沉伸手過去。

明晞捏住了,打開醫藥箱在裏面翻找處理傷口的東西,還不忘悶聲補充一句:“我沒有主動要牽你的手,我是個負責的人,既然我咬傷了你,我就要對你負責,幫你把傷口處理好。”

她手腳笨拙,盲頭蒼蠅似地在醫藥箱裏一頓亂翻。

她從小總有一群司機傭人老媽子圍着她轉,受皮外傷的機會寥寥可數,在生活上不算是個特別細膩的人。

起碼,對于處理傷口這種事沒什麽經驗。

唯一的一次,還是上回在男生寝室,幫他貼了塊創可貼。

還貼得歪歪扭扭的。

他這回比上回傷得更嚴重些,得謹慎處理。

明晞擰眉認真地想。

顧霭沉看她在醫藥箱裏翻找好一陣,最後爪子伸向了角落裏的醫用酒精。顧霭沉翕了翕唇,話還沒出口,明晞已經拿脫脂棉摁在他手背的傷口處。

顧霭沉閉了閉眼。

明晞覺得他臉色不太對,這才留意到手裏瓶子的标簽——她上回用的好像是碘酒。

醫用酒精的刺激性更大一些。

明晞吓得趕緊把脫脂棉移開,擰上瓶蓋,像扔個什麽萬惡病毒一樣把那瓶酒精扔得遠遠的,心虛地擡眸觀察他的臉色,“……是不是很疼啊?”

顧霭沉靜靜看她,“如果我說疼,你是不是就不那麽生氣了?”

房間安靜,一切細微的小動作都被無限放大,格外清晰。

半臂之遙的距離,好似連呼吸也被牽得很近。

人莫名局促起來。

明晞扭開臉,指尖揪着膝頭裙擺,“哼,疼也是你活該。”

她起身往外走,“醫藥用品在那了,你自己處理一下吧,我要回去睡覺了。”

剛走到門口,明晞腳底忽地懸空,視野也天旋地轉起來,從上至下的,眼皮子壓下一道修長的身影。

她輕飄飄的像一只小玩偶,落入他的懷中。

顧霭沉打橫将她抱起,讓她坐在自己大腿上,一手攬着她的腰,不讓她離開。

顧霭沉說:“今天下午那通電話,是你打來的嗎?”

明晞雙手抵在他胸膛,感覺他懷抱裏的溫度,心頭不禁溫軟下來。

她別開臉,悶悶不樂的,“你現在才知道?”

“下午的時候,我接到建越的電話——是一家設計公司,我養父生前和他們有合作,因為他們在雲南出了意外……你也知道。留下一些工作,原本和建越的負責人約了周日見面,但對方臨時改了行程,只能提前到周六。”顧霭沉耐心向她解釋,“至于那通電話,我确實沒想到,當時你的聲音……”

明晞瞪他。

顧霭沉識趣地收了口。

明晞問:“所以你早就知道我爸爸和你們家的關系……你或許也知道我是誰。那你為什麽一直沒告訴我?”

顧霭沉靜靜看着她,眼中有些她讀不懂的,深刻的情感。

他沒說話。

只是很深,很深地望着她。

因為,他不确定她是否還記得自己。

因為,他也會猶疑,會搖擺,希望她還記得他,又希望她已經徹底忘了曾經那個活在陰暗裏的男孩。

他這樣解釋了,明晞心頭的憋悶消去了大半。她今天情緒來得不對,起先是覺得他不接她電話,後來又是因為心裏那種從未有過的陌生情感。

不可否認,她對這個男生産生了一種獨占欲。

是同學也好,是同桌也罷,他只能是她的,如果他不理她,她會覺得很不,很不高興。

“雖然你向我解釋了,但本寶寶覺得不能就這麽原諒你。”明晞說,“不然你下次還是聽不出我的聲音怎麽辦?”

顧霭沉頓了一秒,說:“不會了。”

“誰能保證呢?”明晞挑眉,“要給你一點懲罰。”

顧霭沉微愣,女孩已從他懷中坐起身,雙膝跪跨在他腰的兩側,抵在他胸膛的手一推。

他朝後仰倒進床上,女孩趴俯低身,長發瀑布般瀉過肩頭,滑落他的臉頰;甜美的氣息鋪天蓋地般充斥他的感官,纏繞在他的呼吸和心頭。

顧霭沉用力摁住女孩的後背,身體肌肉緊繃快要斷裂。仰起頭,喉嚨裏忍不住逸出一絲嘶啞的低吟。

明晞唇瓣銜住他的耳垂,舌尖朝裏輕輕勾舔了一道,氣息絲絲吹入他敏感至極的耳蝸。

“這是對你的懲罰。下次再把我忘了,就沒那麽容易放過你了。”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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