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就好像警匪片裏警察一定在最後關頭才姍姍來遲, 宮廷古裝劇裏皇帝都快駕崩了太監們才遲遲護駕, 守衛掏出五十米大刀對着空氣一頓亂吠亂砍, 然後撲通跪地,猛磕三個響頭。
鬼哭狼嚎地喊:臣救駕來遲!!真是罪該萬死!!!
顧霭沉對梁子堯使出的那記上勾拳和膝撞, 無論從速度, 力量,角度, 等各方各面都堪稱為教科書式的典範。
出拳線路平直有力, 轉體角度多一分嫌多, 少一分嫌少;腰馬合一, 轉腰帶動上身,眼觀鼻鼻觀心心觀拳,渾身力量極聚拳上瞬間爆發。
拳風雷厲, 動作又快又狠又準,以雷霆萬鈞之勢磅礴落下。
一拳就治好了梁子堯他家祖傳的胃下垂。
梁子堯臉色慘白, 額冒冷汗, 足足跪在地上吐了十五分鐘沒爬起來,等平日跟在他屁股後面的一衆小弟匆匆趕來時,梁子堯捂着胃癱靠在牆邊,看起來都快要涼透了。
小弟把梁子堯從地上扶起,看着他歪頭又猛地吐了一口酸水,整個人連站都站不穩。
梁子堯掙開身旁攙扶的人,單手扶住牆面,用指腹抹去唇角殘留的嘔吐物。
望着巷口漸行漸遠的身影, 目光陰狠。
回想女孩對那個男生的稱呼——
梁子堯扶在牆面的手緩緩收緊成拳,手背青筋浮凸,劇烈顫抖。
他咬牙切齒地說:“讓人給我去查!把那個叫顧霭沉的,他的來歷,家庭,背景,曾經認識過什麽人,我都要知道得一清二楚。”
梁子堯眼睛發紅,嘶聲怒吼道:“我他媽要他好看!”
單獨相處時,身旁男生總是清寡溫淡的,面上沒有太多情緒,話不多,斯斯文文的,對任何人都維持着謙遜禮貌。
很難會有人把他和剛才小巷裏又冷又狠的少年聯想到一起。
Advertisement
明晞動了動指尖,感覺他牽着自己的力度。男生的手颀長有力,掌心溫熱,牢牢包裹着她的手。
始終牽着她,沒有松開。
明晞望向他清秀的側臉,皮膚白得像是鍍了一層冷月的清輝,鼻梁又高又挺,嘴唇鋒薄。
眸光安靜,霁月清風般塵埃不染,仿佛不會為任何事掀起波瀾。
她看着看着,出了神,對方察覺她的目光,偏頭過來。
視線碰上。
顧霭沉問:“在看什麽?”
明晞搖搖頭,望向前路,“顧霭沉,你剛才的樣子好兇噢。”
恰好紅燈,兩人在斑馬線前停下。
“吓到你了?”他問。
明晞還是搖搖頭,“沒有。”她才沒有那麽膽小。只是,有些意外。
過了這條馬路就是學校,遠遠看見年級主任站在門口數落幾個趁着周末偷偷把頭發染得五顏六色的學生。
明晞下意識想把手從他掌心裏抽出,“要到學校了……”
顧霭沉收了力度,圈住她的小手,不讓她逃離出去。
他微微挑眉,“所以呢?”
明晞左右看了眼,視線落回他們牽在一起的手,聲音糯糯的,有點做賊心虛地說:“會被人看見。”
“我不怕。”顧霭沉說。
“可是……”明晞猶豫話音未落,不遠處有班上同學經過,雖然不熟悉,總歸是認識。學校裏和明家交好的老師甚多,她平日一舉一動都是處在監視下的,明家想知道她在學校接觸了哪些人,做了哪些事,易如反掌。
明晞條件反射地把手從他掌心裏大力抽出。他牽着自己是用了力道的,卻不至于牢牢束着讓她疼。沒料到她會那麽用力地掙紮,顧霭沉不免一怔。
等到和他牽着的手分開,明晞才緩緩回過神——自己剛才的反應太過激烈。
夜風拂過指尖,他牽過的地方空空涼涼的,溫度已不在。
心頭好像有個地方随之空落下去,明晞莫名覺得愧疚,不敢擡頭與他對視。
顧霭沉也是一陣無言。
女孩腦袋低埋,糾結地揪着自己的手指頭,筆直站好,像個自覺承認錯誤乖巧罰站的小孩子。
可這個錯她知道,她承認,她下回仍然會再犯。
症結在她心底,她解不開。
人行道上紅燈轉綠,顧霭沉無聲收回視線,身側的手自然而然地落進兜裏,淡淡說:“走吧,要遲到了。”
為了防止被年級主任懷疑,明晞還特地和顧霭沉分了前後腳進去,看着他走進校園已有百米,她才一溜煙地鑽進去。
他個高腿長,一步抵她兩步,走路快得能夾風,沒一會兒就消失在教學樓後。
明晞背着書包追上去,跟在他身後,“顧霭沉,你走那麽快幹嗎?你等等我。”
顧霭沉拐了個彎進教學樓,長腿一邁,徑直往樓梯上走。
身後衣擺被人揪住。
顧霭沉動作頓了頓,回頭。
明晞追得上氣不接下氣,話說不上來,只顧着歇息,揪着他衣擺不肯松手。
顧霭沉收回落在樓梯上的那條腿,身子側過來,和她面對而站。
樓道幽靜,四周無人。
一點燈光從上方課室落出。
明晞問:“你走那麽快幹嗎?”
顧霭沉說:“你想分開走。”
“我是說分開進校門,現在都已經進到學校裏了。”他站在逆光的地方,明晞看不清他的神情。她朝前走了一步,擡頭望他。
判斷幾秒,明晞眨了眨眼,歪着腦袋以一種驚奇的語氣說:“顧霭沉,你在生氣?”
顧霭沉沒說話,靜靜地看着她。這讓明晞更加篤定他是在生氣。
明晞覺得稀奇,踏上一格樓梯,拉近與他的身高距離,稍稍傾身,打量他貌似平靜清冷的面容。
像高山上觸手不及的冷月,面上極少展露出情緒,唯獨平日裏看她的眸光總是溫柔。
現在卻是幽深的,懊惱的,還有些她讀不懂的複雜。
明晞唇角一彎,“顧霭沉,原來你還有生氣這個功能啊?”
顧霭沉轉身要朝樓上走,明晞牽住他的腕,不讓他走。
一瞬間,明晞被他反手扣住,壓在牆角。
男生寬闊的肩膀擋住了窗外瀉落的月光,辟開一小圈陰暗,覆蓋住女孩纖瘦的身軀。
壓住她手腕的動作強勢,充滿了侵占性,沒有給她任何逃走的機會。
明晞嘗試動了動,可她稍有動作,他便握得更緊,仿佛怕她像剛才那樣突然抽離。
明晞輕聲說:“顧霭沉,你好兇噢。你這樣吓到我了。而且……你好大力,弄疼我了。”
她的服軟對他顯然有效。
顧霭沉稍稍卸去一些力道,不再把她圈束那麽緊,但依然牢牢握着她的手,不讓她趁機溜走。
她是他見過最壞的兔子,總是一副單純無害的模樣……令他心軟,情亂,失去自我……然後毫不猶豫地撇下他逃離。
他明知道她是這樣,卻依然每次都掉入她的陷阱。
感覺她不再試圖掙紮,顧霭沉才漸漸松開握在她腕上的手。
她被他堵在牆角,跑不掉。
顧霭沉站在原地,挪不開腳步,不舍得就這樣把她放走。可進一步,又怕她的抗拒和不情願。
看見她纖白手腕上被自己握出的紅印,他胸腔中湧起一股懊悔,他不該那麽大力,弄疼了她。
垂在身側的手緩緩收緊成拳,仿佛在隐忍克制什麽。
忽地,女孩上前一步,輕輕擁住了他。
明晞柔軟地攬住他的腰,臉蛋兒埋在他的胸膛裏,讨好地哄他:“霭沉,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顧霭沉怔住。握拳的手也霎時松開。
心中什麽生氣,懊悔,憤怒,都在這一瞬間煙消雲散。
她像只小貓似地,用臉頰在他頸窩處蹭了蹭,“我抱抱你,你就不要跟我生氣了,好不好?”
安靜樓道內,女孩溫溫軟軟的聲音如風如綿,纏繞于他的耳側和心扉。
她是個很聰明的女孩,知道如何讨好,如何順服,如何讓人無法拒絕,博得所有人的喜歡。
她甚至能夠輕易掌控他的情緒。
他明明知道。
可他的一顆心仍在此刻不住地變得稀巴爛一般,化在了她的擁抱裏。
顧霭沉垂在身側的手緩緩擡起,擁住了身前的女孩,下颌輕放在她的發頂,一切都變得柔軟下來。
如同向她臣服一般。
顧霭沉抱着她,低啞地說:“明晞,我想要的不是這樣。”
“嗯?”明晞沒聽明白。
顧霭沉凝望她許久,寂靜的眸光像夜中流淌的暗河,無聲洶湧。膠映着她的模樣。
他翕了翕唇,想說點什麽,樓上有值班老師經過。
明晞下意識往後退了一小步,和他拉開距離。
老師從他們中間匆匆而過。
腳步漸遠。
周圍重新歸于安靜,剩下彼此。
明晞聲音輕輕的,“你剛才……想說什麽?”
顧霭沉看着她的動作,那是一種本能的,與他劃清界限般。
幾欲到唇邊的話終究收回去。
“改天再說吧,先回去上晚自習。”他說。
那天以後,顧霭沉對她的态度像是疏淡了許多。
兩人雖然是同桌,每天低頭不見擡頭見,但除了課上必要的交流,相互遞個試卷答題卡之外,私下幾乎沒再主動搭過話。
就這麽不約而同又莫名其妙地陷入了冷戰。
最後一節體育課,明晞本想問問顧霭沉放學要不要一起吃飯,她話還沒開口,顧霭沉就被後桌男生叫走了。
做完熱身活動,明晞和楊萱李夢甜一起坐在操場外,邊吃甜筒邊看對面男生打球。
三分球穿針入筐。
顧霭沉和同隊男生相互擊了下掌。
運動場上,十七八歲的少年比陽光還耀眼。
明晞咬了口手裏的草莓甜筒,整個人心不在焉的,出神思索這些天顧霭沉不理她的原因。
楊萱撕開甜筒包裝,看見球場邊上有個女生被身後的人慫恿着朝顧霭沉走過去。
紮着長長馬尾辮,模樣溫靜,看着還挺好看的。
楊萱發覺事情苗頭不對,指着那邊說:“诶,你看那女生,她要幹嗎?”
明晞和李夢甜也望過去。
李夢甜說:“那不是崔詩詩嗎?隔壁文重的班花,她看起來好像要……”
崔詩詩原本要給顧霭沉送可樂,被顧霭沉拒絕,随後又附在顧霭沉耳邊說了句什麽,眼睛發亮,臉頰也紅撲撲的。
楊萱開始腦補:“崔詩詩是不是在表白啊?”
李夢甜開始添油加醋:“是約會邀請吧?不是馬上白色情人節了嗎?看不出來啊,崔詩詩平時那麽斯文內向的一個人,居然這麽主動。”
楊萱李夢甜對視一眼,覺得猜測八.九不離十。
兩人懷揣着忐忑心情,不約而同地望向明晞。
從崔詩詩出現開始,明晞目光就直巴巴地,盯在球場那兩人身上沒移開過。
手裏的甜筒也不吃了,融化的冰淇淋滾落下來,啪嗒砸在地上。
心情莫名變得非常不爽。
不知道說了什麽,顧霭沉對崔詩詩很淡地笑了下。
明晞瞬間把手裏的甜筒脆皮捏碎,目露兇光,咬牙切齒道:“大豬蹄子,還笑得那麽開心!”
楊萱:“……”
李夢甜:“……”
楊萱安慰道:“晞晞你冷靜一點,顧同學長成這個樣,成績又那麽好,有女生喜歡他不是很正常嗎?”
李夢甜說:“是啊,前陣子我看文科班好幾個女生在我們班門口轉來轉去的,我說她們幹嗎呢,原來就是在看顧同學。”
明晞冷笑,“原來還有好幾個?”
楊萱:“……”
李夢甜:“……”
安靜如雞,假裝什麽都不知道。
明晞面無表情起身,把碎掉的甜筒扔進垃圾桶裏,對楊萱和李夢甜說:“你們先坐,我去去就回。”
球場上,顧霭沉對崔詩詩說:“不好意思,我那天……”
他話沒說完,身後衣擺被人扯了一下。
明晞不動聲色地瞥了眼站在旁邊的崔詩詩,找顧霭沉說話就說話,幹嗎離那麽近,半個身子都要貼到他身上了。
明晞心情不爽,一溜煙地擠到他們中間,屁股非常靈活地往後一擡,把崔詩詩頂飛出去。
顧霭沉:“……”
崔詩詩:“……”
明晞揪着顧霭沉的衣擺,低眉垂目地說:“顧霭沉,我今天不舒服。”
顧霭沉看慣她爐火純青的裝乖戲數,見她腦袋低垂,模樣委屈巴巴的,竟很有心情陪她演下去。
“哪裏不舒服?”他關切地問。
明晞低聲說:“我大姨媽來了,渾身上下都不舒服,從頭發絲到腳趾甲蓋……”她摁了下自己腰的位置,“還有我這腰……”
顧霭沉彎了下唇,“是嗎?我看你剛才撞人那一下腰挺靈活的。”
明晞:“……”
明晞瞪他一眼。
介于崔詩詩還在旁邊,明晞不好完全發作。她搖了搖顧霭沉的衣擺,“你陪我去醫務室。”
“現在嗎?”
“對,現在。”明晞擡眼望他,眼尾紅紅的,“我好疼,好難受,再多一秒都要站不住了。”
明晞發揮出她奧斯卡金像獎級別的演技,手背抵在額頭,腳步虛浮,身體煞有其事地前後晃了兩晃。
仿佛要當場暈過去。
顧霭沉看她演得入神,唇角弧度更大,“好像真的挺嚴重的?”
明晞白着小臉點點頭,糯糯地說:“很嚴重的。”
“那怎麽辦?”顧霭沉問,“你站都站不穩了,我抱你過去?”
明晞愣住。
下一秒,她腳底一空,已被他打橫抱起。
球場周圍頓時起了一片哄鬧聲。
雖然是自由活動,體育老師就在一樓的辦公室裏,外面動靜這麽大,總是能知道的。
顧霭沉抱着她往醫務室的方向走,全然沒管四周的起哄聲。明晞雙手抵在他胸膛,着急道:“顧霭沉,你放我下去,這是在學校,會被人看見……”
“你既然怕被看見,就不該過來找我。”顧霭沉說。
他沒有松手的意思,她在他懷中等同于落網的魚,沒有掙紮的餘地。
離開操場,起哄聲逐漸遠離,明晞想起剛才一直站在邊上的崔詩詩。
偷偷地,明晞在他懷裏直起身子,越過他肩膀朝後望——
剛動一下,聽顧霭沉開口道:“人早就走了。”
“……”
明晞心一虛,不肯承認:“你怎麽知道我在看什麽?”
顧霭沉沒揭穿她,輕哼了聲,“小醋包。”
顧霭沉一路抱她進醫務室,這點數在上課,沒碰上多少學生和老師。
他把她放在床上,看了眼醫務室的內門,半掩着,裏面沒人,在值老師估計有事走開了。
顧霭沉說:“你先等一下,我去喊校醫過來。”
他正轉身,明晞趕緊拉住他衣擺,“诶,你別去。”
顧霭沉腳步頓住,回頭看她,微微挑眉:“怎麽?不是不舒服?”
明晞雙膝蜷起,環抱住自己的小腿,悶聲說:“……我沒有不舒服,是我騙你的。”
顧霭沉望着縮在床角那小小的一團,仿佛很委屈乖巧的樣子。每當她犯了錯,幹了壞事,就會主動向他低頭示軟。他拿她無可奈何,一顆心全被她牽着走。她知道這一點,所以肆無忌憚。
不過這次,他不打算再由着她胡鬧。
“你說,你除了是小騙子,小慫包,小醋包,你還是什麽?”顧霭沉輕聲問。
明晞不滿抗議:“誰吃醋了?”
“沒有吃醋,剛才那麽大力把人家撞飛?”
“那是因為……”明晞咋舌,總覺得自己被他看穿,她又不願意承認。
她輕哼了聲,別開臉,“我就是不喜歡她靠你那麽近。”
說完覺得嘴瘾沒過夠,故意氣他般補上一句:“不好意思哦,破壞你和其他女生的好事。要是你喜歡崔詩詩,你可以現在去追的,我自己一個人在這裏又沒——”
“我不喜歡崔詩詩。”沒等她把話說完,顧霭沉打斷了。
明晞微啓的唇卡在半空幾秒,聽他這麽說,心頭浮起一絲小雀躍。
“你真的不喜歡崔詩詩?”明晞試探問,“她剛才來找你幹嗎?”
“她想約我14號那天去看電影,我已經拒絕了。”顧霭沉實話實說。
“噢。”明晞低低應了聲,唇角忍不住翹起一彎弧度,心頭那點小開心壓抑不住。察覺他正望着她,怕被發現,又趕緊把面上表露的小情緒收回去。
明晞清了清喉嚨,故作質問道:“那你這幾天幹嗎不理我?”
傍晚時分的校園,涼風徐徐,樹影搖曳。
操場上籃球聲音遙遙,學生匆匆,誰也沒注意這頭。
像是隔絕開來的,只有他們兩人的世界。
顧霭沉沒有回應她,明晞對上他幽寂的眸光,莫名忐忑。
她抿抿唇,又問:“你怎麽不說話?”
顧霭沉說:“明晞,我們現在到底是什麽關系,我不是很明白。”
“……關系?”明晞讷讷的,沒料想他會突然這麽問。她心裏清楚他話中所指,潛意識卻在逃避。
目光閃躲着,不太敢看他。
顧霭沉不會再給她逃避的機會。
他問:“那天你說想跟我在一起,是認真的嗎?”
他平日對她溫和,什麽都讓着她,聽她的,任由她如何欺負他,他好像真的沒有脾氣一樣。從來不會像現在這樣追問。
她從最開始就該知道,這男生骨子裏是認死理的,并不如外表那般雲淡風輕,是她玩過了火,也過分了。
明晞慌亂起來,“我那天說的話……很重要嗎?”
“對我來說很重要。”顧霭沉嗓音平淡,卻認真,“我想聽你親口跟我說。”
“我……”明晞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埋頭盯着自己的腳尖,聲音低低的,“我們是同桌……不是嗎?”
“是嗎?”顧霭沉竟笑了下,重複她的話,“我們只是同桌?”
明晞感覺他朝自己走近了一步,随之頭頂陰影沉下。她身下一輕,被他托起抱入懷中。
男生身上幹淨的杉木淡香,胸膛的溫度,熾熱的呼吸。
明晞還沒反應過來,感覺耳朵被什麽溫熱微濕的東西覆上。顧霭沉低頭吻上她的耳垂,舌尖沿着她小小白軟的輪廓滑了一道,氣息缱绻。
明晞渾身一顫,雙手抵在他胸膛,“顧霭沉,你幹嗎……”
他的唇沿着她的耳垂滑落鬓角,她的下巴尖,最後落在她的頸脖。抓住她抵在身前的那只小手,讓她抱住他的腰。
他欺身将她壓在床角,不留給她絲毫逃避的餘地。
她坐在他懷中,手環着他的腰,姿勢親昵。
顧霭沉低頭逼近,黑沉沉的眸光盯着她,“我們牽過手,擁抱過,親也親過,這算哪門子單純同桌會幹的事?”
明晞知道自己那點歪門邪道瞎掰不過去了,她沒想過顧霭沉看着斯文溫和的一個人,在這方面的态度會那麽強硬。
明晞不敢看他,別過臉,伸手捏了捏被他親咬過的耳垂,垂死掙紮道:“誰說親過了……就是親個耳垂,又不是親嘴。”
顧霭沉:“……”
顧霭沉挑眉,看了眼周圍環境,“你是要我在醫務室裏逼你就範?”
“……”明晞腦子裏亂糟糟的,不知道他是認真還是随口一說,感覺他真的低頭靠近自己,又有些慌亂。
她往後挪了一小步,從他懷裏退出來,像只想要就地刨坑的鴕鳥,很慫地抱膝蜷在床角,“我們就維持現在這樣,不好嗎?”
她低聲說:“即使我們在一起,三個月之後我們可能還是要分手。長明和林氏的聯姻……我家裏人很早就決定了。”
“我不會讓那種事發生。”顧霭沉說,“我們在一起,也不會分手。”
明晞揪住裙擺的指尖慢慢收緊,心頭有一絲期盼,更多的是忐忑。
“你聽不明白嗎,不管我現在和誰在一起,我以後還是要嫁給別人……”
“我不會讓你嫁給別人。”顧霭沉說。
“如果我家裏人知道你把我拐走了,他們會打斷你的腿。”
“我不怕。”
“你不要看我現在很有錢的樣子,如果我不聽從家裏的安排,我外婆會斷掉我一切經濟支持,那樣我上不起學,吃不起飯,也買不了漂亮的包包和裙子……”
“我養你。”
“……”
明晞無話可說了。
明晞望着面前身着和她同樣校服,同樣十七八歲年齡的男生,她不知道顧霭沉哪裏來的自信覺得将來能憑一己之力對抗長明。
即使他父親是顧清河,他母親是沈笛,有建築界權威做背景,但當初紀嘉昀的家世也不差,同樣無法入謝毓的法眼。
明家是名門世家,幾代下來刻在骨子裏的高傲;長明又是百年基業,縱然近年有式微跡象,商界地位仍然不可動搖。
除了城內掌握經濟命脈的幾大家族,其他小門小戶謝毓一概不會放在眼裏。
顧霭沉看着悶不吭聲縮在床角的那一小團,她身軀纖瘦,抱着雙膝朝內一滾,把自己蜷成一只軟綿綿的團子。
眼睫垂得低低的,肩膀拉聳着,渾身上下都寫滿了一個“慫”字。
顧霭沉安靜望着她,“明晞,你在想什麽,告訴我。”
明晞眼睫顫了顫,緩緩擡眸與他相視。男生眉目柔和沉靜,堅定,仿佛有種無形的力量。
她慢吞吞地開口:“當初我媽為了和我爸私奔,把整個明家鬧得雞飛狗跳,他們逃到昆城那麽遠的地方,最後還是被我外婆抓回來……”
她忽然提起這事,顧霭沉無聲彎了下唇,“這麽快就想好要跟我私奔了嗎?”
“才不是。”明晞臉一熱,現在沒有開玩笑的興致。她緊了緊環抱雙膝的手,“我爸被我外婆找人打得一條腿粉碎性骨折,在醫院足足卧床大半年才養好,現在看着是不影響正常生活,也徹底向藝術指導轉型。爸爸從來不說,可他曾經也是赫赫有名的芭蕾舞演員,在舞臺上發光發熱,因為這件事,他一生的理想和驕傲算是徹底毀掉了。”
“爸爸曾經也是天之驕子啊,他是為了和媽媽在一起,尊重她的選擇回到明家……日子當然不會好過,外婆不待見我,就更加不會待見爸爸。”明晞扭頭望向窗外夕陽寂寥灑落的校園,風過無痕,樹影搖動。
聲音輕飄飄的,像是在出神,“爸爸是愛媽媽的,為了她放棄理想和自尊,為了能和她在一起。他沒有半句怨言,也從來沒有後悔過。”
餘晖悄悄染上女孩寧靜的側臉,精致如瓷,一雙漂亮的眼卻空洞沒有神韻。
“但阿姨後悔了?”顧霭沉問。
“嗯,我媽媽後悔了。”明晞垂下眼睫。
從天之驕子墜落平凡,淪落至此,為了和心愛的女人在一起,尊重她的選擇回到這座城市,在明家的強壓之下過着茍且般低微的生活。
紀嘉昀的委曲求全,并沒有得到一個完美的收場。
愛情這種東西,是會随着時間漸漸消逝的。
當激情褪去,彼此之間的感情被生活中各方各面的壓力逐漸消磨,年輕時候自以為是的棱角被磨平,剩下的只有厭倦和疲憊。
這些年明晞親眼見着紀嘉昀和明湘雅的相處時間越來越少,紀嘉昀在地球的這一頭,明湘雅在地球的那一頭。
偶爾過年回家,飯桌上靜得只剩筷子的碰撞聲。
明晞相信紀嘉昀沒有後悔。
但明湘雅後悔了。
如果能夠重新選擇,明湘雅不會再做當初的決定。
明湘雅變得越來越冷漠,越來越專.制,年幼時疼愛她溫柔的母親不見了……明湘雅變得越來越像謝毓。
明晞攥着裙擺的手收緊,布料扯出道道褶皺。
“我是替爸爸覺得不值。”她擡眸望向面前男生,眼中隐忍的難過。他帶她逃課去吃臭豆腐,為她打架,幫她罰抄,還替她挨班主任的罵。他是除了爸爸和楊萱她們以外,對她最好的人。
她不想看見他将來難過,那樣她也會覺得很難過的。
“顧霭沉……如果我們在一起只有這短短三個月的時間,可你要付出很多的代價……比如會被我外婆打斷腿,被學校開除,甚至以後在這座城市沒有立足之地,失去一切……你還會覺得值得嗎?”她巴巴地望着他,眼瞳烏潤,像某種毛絨絨又可憐兮兮的小動物。
她不知他會如何回答。有些期盼,又忐忑。就連她心裏也沒有标準的答案。
窗外夕陽漫天,有種如火般熱烈的溫柔。
世界仿佛被按下定格鍵的電影畫面,他開口那瞬,風拂過樹蔭的窸窣,遠處操場學生的嬉鬧,下課鈴響遍空曠的校園,好似都瞬間安靜下來。
明晞微微屏住呼吸。
“我本來就一無所有,也沒什麽好失去的。”顧霭沉對她淡淡笑了下,夕陽潤進他清黑的眼中,浸水般柔軟。
“我只有你了。”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