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面前男生維持着平淡禮貌, 只輕輕用手腕擋住了她的動作。

襯衫袖口下, 露出他右腕上猙獰難看的疤。

明湘雅微怔, 看着他的眼神變得複雜。

她覺得這個男生有種說不出的熟悉,但她清楚這個男生的來歷, 他們原先應該并無交集。

明湘雅緩緩收回手, 落在身側,一陣無言複雜地看着他們。

明晞悄悄在身後攥他衣擺, 低聲問:“你怎麽來了?”

顧霭沉沒說話, 明湘雅先開口道:“你就是顧霭沉?”

“我是。”顧霭沉平靜地應。

明湘雅無聲打量他, 她久居高位, 生來一副淡雅高貴的氣質,說話做事滴水不露,只要她不願意, 旁人很難從她面上揣測情緒。

明湘雅說:“我聽說,你在校成績很優秀。甚至超過了小晞。”

明湘雅語調平和, 聽不出情緒起伏, 這樣僵持不下的談話氛圍,她的态度更像是久未歸來,長輩對家中小輩真切的關懷。

明晞搞不懂明湘雅話中意圖,她只知道以明湘雅的性格,絕不是輕易被說服之人。

明晞心裏不安,低喊道:“媽!”

“他是你喜歡的男孩子,”明湘雅看向她,“媽媽想多了解一下他, 這樣也不可以嗎?”

明晞語滞,從小接受的教育讓她對長輩有種天然的尊敬和服從,何況明湘雅一番話說得有理有據,她找不到反駁的餘地。

顧霭沉牽住她的手,在掌心裏捏了捏,安慰道:“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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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湘雅看見他們相扣的手,兩三秒的時間,目光不動聲色地移開。

她說:“我知道在你們這個年紀,男女孩子之間彼此喜歡是很正常的事。但你們還小,應該知道什麽是該做的,什麽是不該做的。小打小鬧可以,但要是不小心玩出了火,把你們的未來前程都搭進去,将來誰能負得起這個責任?”

“阿姨,我從來沒有想過玩。”顧霭沉和明湘雅相視,沒有絲毫退縮地說,“我對小晞是認真的。”

“認真?”明湘雅笑了下,不以為意地反問,“你要拿什麽來證明你的‘認真’?你和小晞同齡,最多,你比她大上那麽一些,在我眼裏你們還只是個孩子。她從小被家裏保護得太好,難免有些嬌蠻任性,離開了明家,将來你能給她一樣的物質保障嗎?你能保證她不會受苦受累,不會受委屈?”

“我能。”顧霭沉沒有猶豫地說。

明湘雅無聲地看着面前淡泊寧靜的少年。不過十八歲出頭的男孩子,穿着和別人一模一樣的白衫校服,模樣清秀,骨架子已有初成人的高拔和硬朗。

本該正是青澀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紀,這樣狂妄的話語從他口中說出卻有種十拿九穩的篤定。

饒是明湘雅這樣身份的人,也沒當即下斷語反駁。

能進入長松中學的,十個裏有九個的學生家世顯赫。

有那麽一瞬,明湘雅竟感到惋惜。他那樣出類拔萃的成績,要是他出身煊赫世家就好了,或許她反對的态度就不會那麽強烈。

偏偏,她清楚這個男孩的身世。

她不能把自己孩子的未來,賭在一個一無所有的男生身上。

再開口時,明湘雅态度依然堅決,話語卻軟了幾分,“你養父母的事我很遺憾,我也很尊敬顧先生和他妻子在建築學界的貢獻。你能走到今天不容易,你們還小,未來的路還很長,阿姨所做的決定都是為了你們好。”

“這樣,你跟阿姨說,你将來想念哪所學校,需要阿姨怎麽幫助你,你盡管開口。”

明湘雅一番話說得隐晦,但明耳人都能聽懂,她這擺了明是要拿錢砸人。

明晞不可置信,在一個男生最驕傲的年紀,怎麽能拿錢去羞辱他?他怎麽能受得了?

“媽!”明晞着急想上前,被顧霭沉攥住手腕。

他還是平靜的模樣,沒有半絲波瀾。維持着和長輩交談的禮貌,“阿姨,謝謝您的好意,我想要的東西,我自己會去争取。”

緩緩地,顧霭沉側頭望向她,隔着窗外傍晚柔和的暮光。他眼底的溫度似水柔軟,“我喜歡明晞,所以關于您的要求,我可能沒辦法答應。”

明晞微怔,低下頭,看着彼此十指相扣的手,溫暖的安定從他掌心裏傳遞。她被他緊緊握着,就仿佛有了與全世界對抗的勇氣。

她好像什麽也不怕了。

離開醫院,兩人在公交站等車。這樣跑出來,算是與明家徹底宣戰了,他們總不可能回去原來的地方住。

衣服物品都還在家裏,他們得回去一趟收拾。

明晞說她從沒坐過公交,純粹出于想氣一氣明湘雅的心态。明湘雅在醫院對她說的那番話,沒有專車怎麽了,她一樣也能搭公交地鐵。

正值下班高峰,公交車人滿為患,像是塞得滿滿的沙丁魚罐頭。你攘我一下,我攘你一下,大家随着車子的啓動剎車前撲後擁。

明晞倒覺得好玩,沒去扶頭頂上的把手,跟着人群前後海潮似地浪蕩。前邊紅燈,司機一腳急剎車,她整個人踉踉跄跄地朝前栽去。

顧霭沉手快,一把将她撈進懷裏。

明晞抱着他的腰,在他懷裏咯咯咯地笑。

顧霭沉捏了捏她的臉,“還笑,等下撞到別人。”

“噢,不笑了。”明晞玩得累了,在他懷裏安靜靠着。他身高挺拔,窄腰精實,就這麽抱着,比那些扶手圍欄都要可靠。

她擡頭望他,“你今天突然出現在醫院裏,吓了我一大跳。”

“來晚了。”顧霭沉揉揉她的發,聲線溫柔。

明晞搖搖頭,“你來了就好。”她好奇問,“我在醫院裏跟我媽媽說的那些話,你都聽到了?”

“聽到一些。”顧霭沉如實說。

明晞臉頰微紅,想起醫院裏那番表白,覺得不太好意思,“那……”

顧霭沉淡淡笑了笑,低頭親吻她的額頭,“我覺得很開心。”

她說她喜歡他,只是因為他這個人,和他是誰都沒有關系。

曾經他活在陰暗裏,她是他唯一信仰渴求的那片光,對她的迷戀和思念甚至已深種骨血。他從未想過要與她怎麽樣,如果她不願意,他想他也不會勉強……可當她那樣篤定地親口說喜歡他,為了他與家人對抗,他開心得像是要瘋掉。

他珍惜地捧着她的臉頰,認真地說:“我不會讓你住在出租小屋裏的,也不會讓你吃路邊攤,我會讓你過上最好的生活。”

明晞對他笑,“嗯,我知道。”

公交車上的少年和女孩相視笑得甜蜜,信任,是毫無保留相近的一顆心。隔着朦朦胧胧的夕陽薄暮,明湘雅竟覺得那幅畫面異常熟悉。

她把車窗升上去,靠進椅背,有幾秒意味不明的出神。

助理在旁詢問:“董事長,您後天是否按照原定行程返回紐約?”

明湘雅還在出神。

助理提醒道:“董事長?”

明湘雅感覺太陽穴發酸發脹,頭疼得像是要裂開。

連夜奔波,又在醫院裏鬧了那麽一出,她現在已經很疲憊。

“幫我取消回紐約的行程。”明湘雅閉眼揉了揉酸脹的太陽穴。半晌,她緩緩睜眼,“對了,嘉昀呢?”

“先生去外地了,下個月才回來。”助理說。

“那就好。”明湘雅望向車窗外,暮色漸沉,街道兩旁的路燈已逐漸亮起,在蒼茫前路中猶如寂寥閃爍的星火。

光芒一道一道,流水般交錯滑過她美麗的面容。

她說:“這個男孩是嘉昀朋友的孩子,不要讓嘉昀知道這件事。這些年我們的關系已經很僵,我不想他知道了心裏不舒服。”

“是。”助理應道。

第二天回校沿路,明晞去了趟銀行,果不其然,她身上所有的附屬卡都被凍結了。

明晞灰頭土臉地從銀行出來,抱着顧霭沉的胳膊悶悶道:“霭沉,我沒錢了,我現在身上一個硬幣也沒有,連頓早餐都吃不起,沒辦法做包養你的小富婆了,你不要嫌棄我。”

他們既要選擇和明湘雅對立,這樣的局面也在意料之中。

顧霭沉揉揉她腦袋,“不怕,我有。”

明晞沖他眨眨眼,清亮地說:“說好的哦,你會養我的,要給我漂亮的包包和裙子,不能把我餓死了。”

“嗯,我養你。”顧霭沉說。

明湘雅要逼他們屈服,手段當然不僅是停卡這麽簡單。

以長明在國內企業的影響力,明湘雅一句話,沒有哪家企業願意與長明為敵。

長松原本就是城內各中富豪青睐的私人學校,裏面大多都是些富二代、富三代以及富N代的有錢人家子弟。

除了保證人際及學業方面優越的資源,富家孩子之間的利益牽扯複雜。

說明白一點,這地方不僅僅是來上學的,更是來交際的。

楊萱父親掌持的楊氏企業,李夢甜家族依仗的南弘集團,均與長明有着深切的合作關系。

明湘雅切斷了她一切經濟來源,不允許任何人出手幫助。楊萱李夢甜平時和她交往密切,兩方家人為了防止她們私下接濟,同樣也砍掉了她們大部分的經濟支持。

剛進課室就聽見楊萱的哀嚎:“我爸居然真的那麽狠心,說以後每個月只給我五萬塊零花錢,五萬塊?!五萬塊能幹得了什麽,我剛才買了雙鞋就只剩下三塊九毛五了嗚嗚嗚嗚嗚……”

李夢甜嘆氣道:“我家裏也說不給我錢了,以後每一筆支出都要有明細,要錢的時候再問他們拿。”

明晞拉開椅子坐下,垂低着腦袋,非常愧疚地說:“都是我害了你們。”

楊萱安慰道:“不關你的事,誰能想到好不容易熬到皇太後駕崩,結果你媽殺了個回馬槍,非要把你們趕盡殺絕。”

李夢甜說:“是啊,也不關你的事。”她心疼地看着明晞,“一個周末不見,你是不是瘦了?”

明晞摸摸自己臉頰,“瘦了嗎?”

楊萱認真端詳了會兒,一拍大腿,“肯定是瘦了!下巴都尖了!”她義憤填膺,悲痛地抱住明晞,“我的小晞晞怎麽瘦成這樣了,肯定是餓壞了,沒錢吃飯是不是?”

楊萱抱得她太緊,明晞被壓得打了個嗝兒。

一個充滿着紅燒牛肉拉面味兒、灌湯肉包子味兒、燒賣、糯米雞、玉面蒸蝦餃、鮮蝦紅米腸,外加一籠鳳爪和大杯豆漿的嗝兒。

抽屜裏還放着一盒草莓酸奶沒開封,她準備先消消食,留到中午再喝。

不僅沒餓着,還被顧霭沉喂得有點撐。

李夢甜眼中含淚,心疼得不行,從褲兜摸出全身上下僅有的三百三十六塊錢,塞進明晞手裏,“你一定要好好吃飯,好好保重,千萬不能把自己餓壞了。”

楊萱也趕緊把錢包剩下的錢倒出來,私藏在夾層的五分錢硬幣把木質桌面砸得哐當哐當響。

她緊緊握住明晞的手,淚如雨下,“我這還有三塊九毛五,你都拿去吧,實在不夠我就賣血想想辦法。這周我不吃飯了,好姐妹要共同進退!”

李夢甜高喊:“共同進退!”

明晞珍惜地捧着那三百三十九塊九毛五,仿佛不是捧着這堆該死的散發着銅臭味的金錢,而是高舉着她們姐妹情比金堅的旗幟。

明晞擦擦濕潤的眼角,“有你們這樣的姐妹,我這輩子死而無憾了。”

顧霭沉從外面打完水回來的時候,三朵貧窮姐妹花還在抱頭痛哭。

他看她擦着紅紅的眼睛在身旁坐下,一副被感動得哭出來的小表情,好笑問:“你們這是怎麽了?”

明晞吸吸鼻尖,感動之情久久回蕩于心胸。她說:“人生得兩知己夫複何求,萱萱和夢甜的不離不棄,又讓我感覺到了人間真情。”

顧霭沉無奈,只好揉揉她腦袋算作安慰。

明晞趴在桌面,臉蛋兒枕在自己的小臂,出神望着身旁少年安靜伏案書寫的模樣。

晨光灑落他潔白的襯衫校服,膚色白皙明淨,有種恍若透明的質感。

像初春和煦的風,山間融化的雪,有關他的一切都那麽的幹淨,美好。

“霭沉。”她輕聲喊。

“嗯?”

明晞小腦袋蹭過去,胳膊抱着他的,有點沮喪地說:“你說,我們會不會還沒等到高考就餓死了?”

“不會,有我在。”顧霭沉說。

明晞點點頭,“好在你平時一直有在做模型和設計,我男朋友這麽厲害,我們肯定餓不死的。”

她哼了聲,孩子氣地道:“就是要讓我媽知道,我們絕不服輸。”

顧霭沉正要說點什麽,抽屜裏的手機在震。

他看見來電顯示,起身道:“我出去接個電話。”

來電的是建越集團的負責人。

那頭說:“不好意思啊小顧,我們這邊臨時出了點情況,之前跟你說好的那個模型的活兒,你可能接不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唉,一對苦命的小鴛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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