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歇有半個時辰,聽外面雨聲漸小,車把式走過來道:“小姐,外面雨停了,可以上路了。”
林惜香點頭:“那便走罷,也好早些到家中,若夜裏到了,總是會麻煩人。”
聽小姐這樣說,別說跟她親近的金媽媽跟巧兒,就那車把式不由得嘆道:“畢竟是表小姐您的家中,晚些到了也該不妨事的。”
沒想到,連林家老宅的車把式都知道京城林家的破爛事,林惜香方才跟金媽媽她們囑咐時還特意避開他,如今看來倒是大可不避。
話音落下,車把式自覺說錯了話,畢竟是在外面,林惜香淡淡一笑:“啓程吧。”
吃飽喝足的馬兒被腳店的夥計牽着,瞧着頗不耐煩,看見林惜香過來,直掙着缰繩要奔向林惜香。
她快步上去,撫摸馬兒的頭頂打趣道:“還是這樣的壞脾氣,就該把你留在同縣老家,磨磨你這脾性。”
這馬兒似乎聽懂林惜香的意思,親昵的蹭了蹭林惜香,林惜香輕笑,将袖中留着的麥芽糖喂給馬兒,它才乖順些,只顧着吃糖。
金媽媽不贊同道:“畜生而已,小姐何必這樣縱容它。”
站着的夥計瞧見這小姐用糖喂馬,心聲感嘆,人家的馬養的,竟這般精細,普通人家怕是一輩子也嘗不到一口糖。
林惜香淡淡道:“這馬兒是父親贈與我,但凡我能吃的,它便能吃。”
金媽媽嘆氣:“是我不對了,觸及小姐的傷心事。”
金媽媽一心為着自己,林惜香知好歹,安慰道:“不妨事,将馬車套上,即刻走吧。”
因着方才下過暴雨,林惜香還未走出兩步,鞋底便沾了泥污,不禁嘆道:“春霖朝罷客西東,雨足泥聲路未通。”言語間帶了些愁緒。
馬車又上了官道,緊趕慢趕才趕到內城門落下前進了內裏。
十歲離京,十六歲再回來,林惜香心裏萬千滋味,可身旁巧兒進了城門驚呼道:“這城門可真大。”消了些難過。
城門口的守衛見巧兒面容稚嫩,口音不似京城人士,笑着道:“這般的城門還有七座,同樣氣派。”
李惜惜見巧兒眼睛睜的溜圓:“我原本以為揚州城已是通都大埠,卻沒想山外有山,京城竟然這般的氣派。”
衆人被巧兒的話引得發笑,林惜香笑道:“傻丫頭,這還只是內城,方才過去的外城更是有十二座城門,算起大小,外城估摸是內城的三倍。”
見巧兒驚異,林惜香解釋道:“京城分為外城,內城,大內。”宋惜惜說着,讓車把式繼續趕路,這會天已經有些暗了,不好再耽誤。
“外城人口最多,住的多是農家走販,開有集市,是些農物的交易,內城便是我們所在的地方,裏面的宅子多歸朝中官員所購,內城雖比外城要小,可曉市夜市,名園異館,寺觀亭臺,不一而足,比之外城有趣多了。”林惜香見這京城,跟她離開之時,似乎并無太多變化。
如今人已不是舊人,物倒還是其物,不由叫人感慨萬千。
巧兒疑惑道:“小姐對京城知道的竟然這樣多?”
沒等林惜香開口,金媽媽先捂嘴笑了:“你可不知,小姐說的這些,通通都去湊過熱鬧,不知被曾姨娘教訓過多少次。”
林惜香憶起往事,臉上有些嬌嗔:“我爹說我可以去嘛,有他給我做主,怕什麽?”
話音落下,車把式将車停在一處宅子的角門處,她們三人說着話,不知不覺,竟到了林府。
再看天色,已經完全黑了。
金媽媽正正衣衫,上前敲門,落了漆的角門吱呀一聲打開,看門的人金媽媽恰好認識,喜道:“竟是你李三,許久未見了,家裏可還安康。”
那李三從軍時瘸了一條腿,當初是林家二爺,林惜香的父親林元文見他可憐,貧困潦倒,将他請到家中,給林家看門,也好混個嚼用。
李三定睛一看,竟然是十年未見的金媽媽,喜道:“家中人都好,勞煩挂念,這是三小姐回來了?快請快請。”
雖說金媽媽驚喜,卻也沒忘了禮數,對李三道:“今日剛到家,不得閑,得空了再敘。勞煩幫我們小姐通傳一聲,說是已經到家了,讓老夫人跟夫人不要憂心,待三小姐洗漱過,便去給老夫人,夫人們請安。”
李三點頭,支使個小子去将此事禀給主子們,巧兒見金媽媽似乎跟之前有許多不同,新奇的很。
林惜香一旁看着,知曉金媽媽崩的緊,是不想進門就丢了臉,心中暗自點頭。
主仆幾人風塵仆仆,在角門處稍等了會,林惜香便見大房夫人身邊的貼身丫鬟琬凝,提燈籠走過來,林惜香記得她的模樣,十年未見,只覺琬凝眼角添了些細紋,人看着老氣了許多。
金媽媽看見琬凝,笑道:“琬凝姑娘還是這般的好氣色,大夫人可好?”
金媽媽笑臉相迎,誰知那琬凝撇撇嘴道:“好着呢,怎地這個時候到了,黑燈瞎火的,知道的你們是來尋親,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來的落魄小賊。”
這話讓金媽媽臉色一變,巧兒更是憤怒,從揚州到京城,路上奔波勞累也就罷了,好容易來到家中,竟被這樣編排。
林惜香掀開帏帽,琥珀色的眼神淡然無比,嘴角依舊微笑:“虧琬凝姐姐是大夫人跟旁的人,知道的以為你同我親近,故意打趣我,不知道的還以為大嬸嬸對我有甚意見,故意讓你來給我臉色看。”
雖說林惜香為庶出,但到底是主子,琬凝聽三小姐話中綿裏藏針,氣弱幾分:“三小姐說笑了,奴婢方才鬧着玩呢。”
林惜香面色不改,眼神染了幾分冷意:“你是大嬸嬸的貼身丫鬟,在外面代表大嬸嬸的臉面,如今出口不遜好在是對着我,我曉得大嬸嬸出身翰墨詩書之家,定不會教身邊的下人這樣行事,若是不了解大嬸嬸的人,怕是以為大嬸嬸縱奴張狂呢。”
一番話說的琬凝冷汗直掉,大夫人最以母家家族清流詩書之名為榮,若知道自己險些污了她娘家的名聲,怕是自己這層皮都要被扒下來。
敲打過琬凝,琬凝不敢再多言,帶林惜香主仆三人往二房的院子走去,揚州老家來的車把式則讓李三領着先去洗漱用些飯食。
琬凝知曉了林惜香的厲害,此時也摸不準林惜香在老夫人那是否得眼,半分不敢怠慢,路上說到:“如今家中還是大夫人當家,小厮傳話的時候,大夫人已經躺下來,故而大夫人派我帶三小姐去二房,大夫人說三小姐舟車勞頓,明日再去請安也不遲。”
若是說的旁的理由,林惜香是必定要登門請安,可琬凝說大夫人已經躺下,林惜香歇了心思道:“打擾大嬸嬸歇息,實在不該,我明日再去吧。”
見三小姐識趣,琬凝點點頭,帶她到了二房,只見二房院子門口等着個丫鬟,琬凝見有人招呼三小姐,便道:“就是此處了,三小姐以前也住過這,就不用我帶過去了吧,我還要去大夫人那伺候,三小姐日後若是有缺的用的,盡管去找我,我定會盡自己所能。”
林惜香盈盈拜謝,輕聲道:“多謝了。”
那琬凝聽了匆匆離開,她們大房的人跟二房一直不對付,再說二老爺英年下世,誰都說二房晦氣的很,哪會想多在這待一刻。
金媽媽上前,想跟等在院門口的丫鬟說話,那丫鬟也不搭理,帶着她們七拐八繞,指了間屋子道:“二夫人說了,你們就住這裏,二夫人已經睡下,今天就不要去打擾了。”
說完,這丫鬟扭頭就走,氣的金媽媽在背後跺腳,她們林家詩書禮儀之家,什麽時候出過這樣憊懶不識禮的丫鬟。
再看這屋子破舊的很,推開門,陳年灰塵嗆的人鼻子發癢。
金媽媽氣道:“這是什麽破爛屋子,竟然讓三小姐住?我要去找二夫人問問。”
林惜香知道嫡母那人,攔着金媽媽,氣定神閑道:“金媽媽,二夫人特意吩咐過,她睡下了,不要我們打擾。”
原來是在這等着她呢,林惜香知道回到京城會受到刁難,沒想到竟然來的這樣快。
不過在她小時候,林家宅子裏就算沒有人住的屋子,也是會定期打掃的,見這屋子灰塵厚如銅錢,根本不像打掃過的樣子。
只有兩種可能,一種是家仆憊懶,另外一種則是二夫人故意為之。
林惜香暫時想不明白,金媽媽卻咽不下這口氣,道:“我去找老夫人去,定不能讓小姐住這樣的屋子。”
沒等林惜香攔下,金媽媽一溜煙的跑了出去,剛還說金媽媽立得住,沒過多時就被點炸了,林惜香搖頭,對巧兒道:“我們簡單掃洗吧,恐怕金媽媽會無功而返。”
果然,沒多會,金媽媽臉色難看的走了回來,對上巧兒期待的目光,咬牙道:“福壽堂的人說了,老夫人也睡下了。”
林惜香聽此啞然失笑,也不知道這家中三個女主人是不是商量好的,這剛過戌時,竟然全部“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