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屋子許久沒人住,滿是灰塵不說,窗戶上透着風,這會還是春天,夜裏透着絲絲涼氣。
金媽媽忘了生氣,皺眉道:“這樣的屋子睡上一晚怕是明早起來就要不适,可如何是好。”
如今林府三位女主人的态度已十分明顯,大夫人重臉面,雖不重視二房的庶女,好歹打發個貼身丫鬟來迎。
至于老夫人跟自己的嫡母,皆是避而不見。
林惜香心中有數,見金媽媽面上焦躁,林惜香安慰道:“我包袱裏有幾張寫字用過的紙,還算厚實,一會将這灰塵掃幹淨後,便給漏風的地方糊上。”
此時只有這個辦法,林惜香見金媽媽面上顯露出疲憊之色,金媽媽今年已經有五十二歲,一路奔波,早就累了,若不是為她,恐怕早就支撐不住。
再看年齡尚小的巧兒,更是連連打着哈欠,奔波了許久,以為到了家便能好好歇息,到了自己家中,竟然比在老家的時候還不如。
林惜惜心中嘆氣,手腳麻利的打掃了兩間屋子,将屋子裏透風的地方稍稍糊住,總算勉強能住人。
主仆三人燒了些熱水,稍稍洗漱過後,這才睡下。
二房家的庶女剛到府上,便被下了這麽大的臉面,轉眼傳遍林府上下,短短一個晚上,人人都知道二房的三小姐林惜香是個不受寵的,不知多少人等着看她笑話。
林惜香看着氣呼呼拿來早點的巧兒,想也知道受了奚落,安慰道:“旁人的言語莫要理會,林家人口雖不算複雜,內裏的勾心鬥角卻是一刻不停歇,凡事多做多錯,等我們摸清了府裏面的情況,再慢慢籌劃。”
金媽媽還算聽的進去,巧兒坐在旁邊抹眼淚,面上帶着憤慨。
林惜香只當沒看見,心裏有些失望,巧兒活波讨喜,有些小性子,若在平常就算了,到了京城林家,這般行事,只怕被人拿捏到錯處,自己本就無依無靠,如何保得住她。
她若無其事的喝下清粥,對金媽媽,巧兒道:“随我去看看母親跟祖母吧。”
雖說應當先拜見老夫人,再去見二夫人,此時已經在二房住了一晚,自然要先去見她的嫡母鄭氏。
鄭氏這人出身一般,乃是益州交榆縣副千戶的女兒,本攀不上林家的姻親,只是鄭氏的父親湊巧救下了,途徑益州的身懷有孕的老夫人。
當時懷的便是林惜香的父親林元文,而鄭副千戶的妻子正巧也有身孕。
因這救命之恩,林家這懷的又是次子,便當場指腹為婚,算是一段佳話。
誰知林家次子從小就有神童之名,自從考上探花後,林老夫人更不滿這門婚事,畢竟以林元文的名聲才氣,尚公主都尚的,怎麽好娶區區一個副千戶家的女兒?
最後是林元文出面,說既有盟誓之約,便不能背信棄義,怎好嫌貧愛富,拿當初的婚約做兒戲。
有了林元文的話,林老夫人自然不好再說,鄭家人是歡歡喜喜的把女兒嫁了過來,因鄭氏的身份,林老夫人一直不喜鄭氏。
這些彎彎繞繞,林惜香跟金媽媽都知道,鄭氏說也可憐,但從副千戶之女嫁到京城探花的家中,是她滿懷歡喜過來的。
只是鄭氏不識字,在這種書香門第,實在是舉步維艱,漸漸變得陰郁,林元文敬重發妻,卻是話不投機半句多,平常敬重有加,恩愛不足。
之後先皇賜了個女子給林元文做妾,林元文雖不熱衷此事,但先皇賜下,只能謝恩。
先皇賜下的人正是林惜香的生母曾淑然,曾淑然是罪臣之女,原本要随家人流放到苦寒之地,不知何人求到了先皇後那裏。
最後兜兜轉轉,被先皇賜給了林元文,也是看在曾淑然飽讀詩書,為人性情淡泊,好給林元文做個解語花。
也如先皇所想,林元文跟曾淑然脾性相投,又同是愛詩愛文之人,一時間琴瑟和鳴。
林元文雖寵愛曾姨娘,卻從未越過鄭氏,只是真正的喜愛跟敬重,到底不同,鄭氏對曾姨娘恨的厲害,只因曾姨娘是皇上賜下,不敢多說。
林惜香嘆口氣,生母帶着自己離開京城,一是想替父親守孝,二則未必沒有想躲着鄭氏的意思,父親在的時候那鄭氏來找麻煩,不敢太過分,父親一走,她們孤兒寡母,豈不是任人魚肉。
這般想着,林惜香走到鄭氏的院子,一路走來,見院子衰敗的很,遠沒有記憶裏的鮮活。
想也是,二房的頂梁柱沒了,日子過的自然是天差地別。
林惜香來的早,站到鄭氏門前時,似乎鄭氏剛洗完漱,金媽媽對門口的丫鬟道:“勞煩通報一聲,說是三小姐來給夫人請安了。”
誰知那丫鬟撇撇嘴刻薄道:“什麽三小姐?我們院子裏只有大小姐一個。”
就隔着個房門,裏面的人定然是聽到了的,金媽媽被噎的險些說不出話來,人在屋檐下,只得再道:“我們小姐一直住在揚州老家,你來得晚,不知道也是正常的,還請去跟夫人說一聲吧。”
丫鬟擺足了架勢,這才仰着下巴道:“等着吧。”
說完,進了屋內,許久沒見裏面有什麽聲音,林惜香站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那丫鬟才走了出來道:“我們夫人今天身體不适,小姐還是改日再來吧。”
金媽媽剛想再說什麽,被林惜香拉住,微微搖搖頭,這會無論說什麽,都讨不了好。
鄭氏這樣做,在林惜香的意料中,已經不算差了,雖說凡事占個理字,可鄭氏今日随意挑個錯處要罰她,她又能怎麽做?誰會幫她說話?罰了就罰了,罰錯了該是你認了。
不見她,反倒是讓林惜香松口氣。
林惜香沉着道:“去祖母那請安,昨日沒去成,今日怎地都要去的。”
金媽媽只得恨恨道:“狗眼看人低的東西,當初她們誰敢這樣對小姐?”
那時候父親還在,自己又是父親寵愛的小女兒,自然是沒人敢怠慢的,今時不同往日,林惜香淡淡道:“人家看咱們低,是因為咱們确實低,若是為了這個生氣,以後恐怕日日都要生氣。”
巧兒聽了眼神閃躲,她不太記得以前在京城林府的日子,卻知道在揚州老家過的多暢快,有些接受不了,聽說要來京城的時候,巧兒高興的很,被小姐說了幾次,沒放在心上,經過昨日跟今日早上的事,巧兒才算明白了,來京城的日子竟然這樣難過。
林惜香隐隐記得去老夫人那裏的路,再看這路上的景色,是大不如前,昨日是夜裏過來,看不清楚,白日裏見了,讓人忍不住感慨萬千,林惜香嘆氣,父親走了,頹敗的竟是整個林家。
跟二房的落寞有些不同,主院裏面丫鬟婆子還是不少,遠遠的看見林惜香三人就迎了過來。
因在鄭氏那裏耽誤的時間有些久了,到了主院,大房的康氏已經到了老夫人身邊。
康氏看着林惜香的眼神帶着責備,老夫人面無表情,林惜香不解其意,上前先對老夫人行禮道:“孫女林惜香給祖母請安。”因是久久未見,林惜香行了大禮,金媽媽跟巧兒跟着跪下磕頭。
老夫人不說起,三人不敢動,那康氏自然是樂得看戲。
林老夫人冷哼一聲:“還當我是你長輩?!昨日歸家,今日才來請安?”
林老夫人的話讓林惜香吓得一生冷汗,下意識道:“孫女不敢,昨日剛剛放下行禮,就想去給祖母請安,可還未到,就聽說祖母已經睡下了,讓孫女改日再來。”
金媽媽也是被吓得夠嗆,在這家中大房跟她們沒什麽關系,二房主母又不待見小姐,如今要是再惹怒了老夫人,恐怕今後的日子會難受。
金媽媽趕緊道:“老夫人,我昨日來了主院,問了這裏的丫鬟,說是您睡下了,不讓我們打擾,奴才聽的真真的,絕無欺瞞。”
誰知聽了這話,林老夫人更是生氣,厲聲道:“那你倒是指指,到底是哪個丫鬟跟你講的,今日醒了後,我問過我這院子裏的人,昨日從未見過你們主仆三人,你若是能指出來何時何地問的何人,倒是可以不追究這事。”
康氏在一旁打着圓場:“想必是這老婆子憊懶,同她家小姐扯了謊,老夫人不要生氣,三小姐,你說呢?”
問題踢到林惜香這裏,林惜香手心全都是汗,昨日金媽媽回來說,老夫人睡下了,讓她不用去請安,金媽媽定不會騙她,問題定是出在金媽媽問話的丫鬟身上。
那丫鬟能撒下這種謊,肯定是有人在背後指使,恐怕讓主院的人都過來,金媽媽也是指認不出來。
康氏這話說的意思,把事情都推到了金媽媽身上,若是自己順着康氏的話說下去,金媽媽定會被責罰,自己則可以順利脫身。
可是金媽媽一心為她,她又豈是那種狼心狗肺之人,讓金媽媽背上那樣的名聲?
林惜香懇切道:“祖母,昨日金媽媽打聽的消息,确實是說祖母已經睡下,金媽媽在林家多年,怎麽會欺上瞞下,這其中肯定另有隐情。”
林惜香的話一出,康氏嘴角帶着一絲冷笑,低不可聞道:“蠢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