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次日季唯出攤,并未讓柳意綿同行。一則是灌餅攤的生意已步入了正軌,就算少了柳意綿,也不至于手忙腳亂到難以維持。再則就是柳意綿年紀尚小,在季唯看來正該是好好念書的年紀,為了不耽誤他好好學習,他決定将他留在家中,并布置了相應的任務,就推車出門了。

柳意綿難得清閑,一下子有點不知道該幹點什麽。他先是燒水洗了個澡,後将昨日季唯換洗下來的衣物一起帶到河邊清洗幹淨,在後院曬衣繩上晾好後,自覺坐回屋裏,從季唯留給他的十張字帖李抽出第一張,研墨、提筆、落字。

他寫的很慢,腦子裏全都是季唯握住他手腕時的動作。飽蘸墨汁的毫毛,橫撇豎捺都透着股子豐.滿勁兒,與他之前寫出來的字猶如天壤。

柳意綿寫幾個字,就停下來思索,再細微的稍加變動姿勢,直花了大半個時辰,才臨完了第一張論語。

他并未急着再寫第二張,站在窗邊,讓微風吹幹墨跡。一擡眼,就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兒朝這裏走來。

柳意綿眉眼彎彎,擡起手喚道:“阿秋,好多日沒見你了——”

他本以為少年是路過,卻未曾想到對方是專門來看他的。等到阿秋站在他跟前,柳意綿臉上的吃驚還沒消退。

“你怎麽有空來我這?你的郎君肯你來?”

因着鎮上的人看重子嗣,哥兒在這裏并不太受歡迎。除非是身體有疾,亦或是家中實在貧窮,難以娶到好人家的閨女,否則衆人是不願意找難以産子的哥兒的。

這阿秋,便是這長柳鎮上為數不多的哥兒之一。跟柳意綿被賣到這又不同,他本就是這長柳鎮上土生土長的哥兒,只不過被家裏人以一兩銀子賣給了住在河邊的漁夫。

那漁夫年過三十,早些年娶過妻。不過脾氣不好,動辄打罵。他妻子又體弱,病後未及時就醫,就這麽去了。多年下來,再沒找到願意嫁給他的人家,不得已,才買了阿秋。

頭半年脾氣尚算溫和,阿秋還時常趁着原主不在,到家裏來看他。近一年來漁夫脾氣越見暴躁,阿秋一月都難來一回。

乍一看到他,柳意綿漲紅了臉頰,拉着他的手坐到凳子上,語調輕快道:“阿秋,我真高興你能來。”

阿秋月餘沒見柳意綿,捧着他臉頰左看右看,驚奇道:“綿綿,你怎的面色紅潤,似乎還胖了些?”

他可是記得柳意綿說過,季家郎君心狠手也狠。一有不快,就動手打人。平時不怎麽在家,也不給足銀錢,柳意綿常常挨餓。明明年已十五歲,卻看起來又瘦又小,比他還矮了一截。

阿秋心有憐憫,每每到季家來,總會從家裏拿些吃的,今日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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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給你帶了兩個包子!”阿秋這才想起為了把包子從家裏偷拿出來,不給夫主發現,用油紙裹着塞在領口裏。等他拿出來時,那包子早就壓得變形了。

“有點壓壞了,不過沒關系,你快吃吧。”他理所當然的以為柳意綿還沒吃早飯,興致勃勃地把菜包子舉到他嘴邊,等着他想往常一樣接過包子狼吞虎咽。

柳意綿接過包子,壓.在拆開的油紙上,卻沒吃,溫溫軟軟道:“阿秋,我已用過早飯了,這包子你還是拿回家吧。要是被你家郎君發現,你又會挨罵的吧。”

“你吃的什麽?你哪有東西吃?”阿秋不解,還以為柳意綿跟他客氣,“你跟我客氣什麽?我們兩個都是哥兒,我怎能不幫你?”

“阿秋,季哥他對我很好。這半個月來,我頓頓都有吃,你以後別再冒險從家裏偷東西來給我了。”柳意綿握着阿秋的手腕,誠懇地望着他。

“你——”阿秋抽回手,想了想還是不能相信,“你騙我的吧。”

他确實是聽別人說過,可他也只是聽聽,卻怎麽也不信的。只因他從柳意綿了解到的季唯,可不是那樣一個知錯能改的人。

現在,一直訴苦的人告訴他,季唯真的變了?

不,這不可能。

阿秋又想,既然你不要包子,那我帶回去好了。

他去抓桌上的包子,側過身正好看到桌上擺放着的紙筆,有點好笑地說道:“你家這個,原來還會寫字啊?我當他只會打架呢。”

柳意綿頭回覺得,阿秋說的話有些刺耳。他不服氣地睜大眼睛看他,“這是我寫的字,季哥的字可好看了。阿秋你怎能這樣說季哥?他現在真的很好!”

最後幾個字,柳意綿加重了語氣。

阿秋卻只是噗嗤一笑,根本沒往心上去,“就算你會寫字,他也不會買紙筆讓你寫。你就跟我說說,這紙筆你從誰家要來的。我們兩個的關系,你怎麽還不說跟我實話?”

柳意綿性子溫吞又綿軟,向來甚少生氣。但今日聽了阿秋的話,心裏頭卻徒然生出一股怒火來,燒的他眼眶微紅。

他大聲道:“阿秋,你可以不信我,但你不能說季哥!他不僅給我吃肉,還給我買書,教我寫字,他是全天下最好的人了!”

阿秋瞠目結舌,沒想到柳意綿會如此認真,一時間有點尴尬,“是我說錯話了,你別往心裏去。這字寫得真好……”

但柳意綿聽了,心情卻并未好轉。

阿秋明明不識字,為何還要敷衍——

柳意綿沉默了,抿着唇,扭開臉不肯看阿秋。

“綿綿,你真不理我了?”阿秋有些委屈,拽了拽柳意綿衣角。

他知柳意綿心軟。

果不其然,沒過多久,柳意綿就松了口,“阿秋,你怎樣說我都不打緊,可是不要再說季哥了,不然以後我都不要理你了。”

阿秋點點頭,很誠懇地應下了。

然後他就坐在邊上,安靜地看柳意綿練字,時不時誇上兩句,氣氛倒是十分融洽。

眼看着快到中午,柳意綿還未從詩經裏擡起頭,阿秋心裏有點替他着急,推了他一把,把書從他手裏碰掉到了地上。

“不好意思啊綿綿,我不是故意的。”

大約估了下時間,也差不多到午時了。

柳意綿把詩經合上,連帶着筆墨紙硯全都整理好,收拾到櫃子裏去,并不占用桌子。

他走到阿秋身邊,帶了幾分疏離道:“阿秋,中午留下來吃飯吧。”

如果是在以前,柳意綿會挽着阿秋的手臂,快快活活臉上含笑地邀請。可今天更多的卻是客氣,不過兩人都沒怎麽在意。

阿秋沒當真,習慣地伸手去挽他胳膊,但柳意綿卻快他一步走出了門,邊走邊道:“季哥一會兒就回來了,你還能見見他。”

柳意綿心裏想,要是讓阿秋看到季哥,他就會相信自己說的話了吧。

誤會他沒關系的,但是誤會季哥就不好了。

柳意綿邊想邊走,越走越快。

阿秋跟在後頭,招手想叫住他:“綿綿,我就不留下來了吃了。萬一回去太遲,我怕夫主他生氣——”

“季哥今天肯定會買豬肉,家裏的肋骨還有一根呢,我不然先炖上吧。”

柳意綿這邊碎碎念地說着,阿秋驚奇地跟在他後頭問:“你家夥食這麽好了?看來季唯的生意做的不錯啊。”

這夥食就連他們家也比不上呢,阿秋不由得羨慕起來。

他跟在柳意綿身後,本來是想說他不留下來了吃午飯。可轉念一想,又變了主意,想看看柳意綿說的是不是真的。

兩人穿過院子,很容易就看到屋子一側的面包窯,四四方方的很大一個,占地頗大,跟那口井只有幾步之隔。

“綿綿,那個是什麽?”

柳意綿頭也沒回,“那個是季哥昨天砌的面包窯,烤出來的五花肉可脆可香了。”

“真假的?”

阿秋半信半疑。

柳意綿去井邊,把井裏頭鎮着的肋骨取出。走到阿秋身邊,替他解釋面包窯。指着圓拱形土包正中間的口子說,“東西就從這裏放進去,下面點火,只需要二刻,就可以吃了。”

面包窯可不是這裏會出現的東西,阿秋自然沒見過。拉着柳意綿問了許多古怪的問題,柳意綿答不上來,就讓他等季唯回來。

等他把肋骨洗淨切塊,跟着蔥段、姜片一起上鍋時,賣完灌餅的季唯,推着車從西街回來了。

他人剛到門口,就習慣性的吆喝:“綿綿,我回來了!”

屋裏頭的柳意綿,立即丢下抹布,從瓦罐裏倒出一碗涼水,捧着端到季唯跟前,“季哥,喝水。”

季唯一口喝完,把空碗遞給柳意綿,伸手揉了揉他腦袋,“早上有好好念書寫字嗎?”

“背了一首詩《子衿》,臨了兩頁字。”

“好,”季唯滿意地從推車裏掏出一罐東西,“這是賞你的。”

“這是什麽?”

柳意綿接過罐子,沉甸甸的,他輕輕晃了晃,裏頭有流動的感覺。

“你可以打開。”季唯把推車推到屋子邊兒上一凹處,正好卡在裏頭,又彎腰從下邊掏出了兩罐一模一樣的瓦罐。

這時柳意綿已解開了蓋子,看到裏頭乳白色的液體,立馬喊出了聲。

“牛乳!”柳意綿興奮地舉起瓦罐,“季哥,你從那兒弄來的!”

“趙瘸子知道吧。”

柳意綿點點頭,他當然聽過趙瘸子,鎮子上誰不知道他呀。年過三十的光棍兒,腿腳是當初上山跌到陷阱裏摔斷了,脾氣又獨又倔。養了一大批的羊,大半都賣到城裏去,錢是絕對不差的,但偏偏要住在破屋子裏,死活不肯搬。怪癖之多,令人費解。

“我今天去找他,想買點羊奶。去的時候,我想的是他不肯賣。結果我一開口,你猜他說啥?”

柳意綿困惑搖頭。

季唯大笑,“他說我灌餅挺有名的,正好我找上門,讓我做幾個他嘗嘗。滿意了,我想拿多少奶都行。”

“真的?”

“季哥我騙你幹嘛,你手裏那罐是給你的。天天喝奶才能長高長大,瞧你現在瘦的。”

柳意綿怔住了,“天天?”

“那是,你季哥我說到做到。”

季唯得意吹了聲口哨,一手捧一個瓦罐,才剛轉了個身,就被門口杵了半天的阿秋吓了一跳。

作者有話要說:  感覺假期一眨眼就過去了【溜了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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