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中秋那一夜發生了許多事, 但在兩人的心照不宣中, 就這樣過去了。

季唯又回到了北街的鋪子裏忙碌,至于柳意綿, 則很快收拾好浮躁的心情,老老實實的坐在桌子前,開始念書。

三日後, 季唯做了六寸與八寸兩個奶油蛋糕,八寸的切成八份,六寸的用紙盒裝好,讓柳意綿帶去了張家。

這奶油蛋糕與之前陸老夫人壽辰上所作, 更顯的精致許多。

這也得益于季唯在選定了以蛋糕作為突破口後,又找鐵匠定制了全新的模具與裱花嘴。這讓他的奶油蛋糕花邊更加的細致,哪怕是不論口味, 以不同水果榨汁,染出來的五色奶油所做的層層的裱花,也讓奶油蛋糕看起來極為不俗。

柳意綿提着蛋糕與曲奇上了張家, 按照季唯的吩咐, 把蛋糕的說明書,連帶着蛋糕一并交給了張全, 并叮囑他,若是張老爺子有什麽需要,直接告訴他,就辭別張全去找了張鳴遠。

****

“你來了?”張鳴遠手裏捧着一卷書,就站在院子的花架前發呆, 聽身後有動靜傳來,轉身看到柳意綿有些高興,“中秋過得如何?”

提起中秋,就忍不住想起那個吻,柳意綿臉頰微熱,“挺好。”

張鳴遠不過是随口一問,面兒上看起來興趣缺缺的模樣,跟他往日大有區別。哪怕是柳意綿,也看出了他心中有事,想了想還是問了出來。

“玉書近日是沒有空來這,我也沒別的人能傾訴,那便告訴你吧。”張鳴遠本就不是個扭捏的性子,想通了,就一股腦把事情倒給了柳意綿聽。

原來中秋前一日,有不少客人登門拜訪,聽聞他還未娶親,就不斷向張老爺子暗示。

再加上張老爺子早就為了此事,與張鳴遠提過數回,說他年紀已到,是該成家立業,可張鳴遠仍是以學業推诿。

正好友人熱情打探,就順水推舟,拉了張鳴遠出來。這一下子就把他清淨徹底打破,個個問他年歲幾何,心儀女子是何種模樣,氣的張鳴遠說他不喜歡女子,卻還是有不長眼的要給他介紹家中庶子,還強調那是個美貌哥兒。

“你說說,怎會如此荒唐!”張鳴遠這兩日心情糟透,連書也看不進去。

張老爺子一聽張鳴遠此言,還以為找着了獨子不願娶妻的真相,可謂是苦口婆心的勸他女子總比哥兒好。又見他三天兩頭就見柳意綿這哥兒,誤把他當成了張鳴遠看中的人,要不是張鳴遠據理力争,只怕今日柳意綿都不能進張家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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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怪。”

“難怪什麽?”

“難怪張管家今日看我的眼神,如此奇怪。”柳意綿沒忍住笑了聲,倒讓張鳴遠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是我的錯,那日不該沒過腦子,就說出那番話。實在是過于煩人了些,我想着一勞永逸,也沒怎麽仔細思量……”張鳴遠嘆氣,又說起考校論語一事來,“今日我出題考你論語,若是你能過,我便修書一封給山長,若是不能過,父親恐是不會讓你再來了。”

張鳴遠抱歉地看向柳意綿,後者啊了聲,表情失去了平靜。

柳意綿怎麽也沒想到,為了這句玩鬧似的話,竟牽連到了他頭上。總算是明白了張鳴遠,為何要為了這事同他道歉了。

也罷,事已至此,多說無益。

哪怕今後再不能上門求教,可這段日子以來張明遠的用心教導,柳意綿卻記在心上。就是感激不曾言表,也決計不至于因此事,生出一分嫌隙來。

一個時辰內,張明遠出了五道題,分別考了四道論語,一篇詩經。

柳意綿背的滾瓜爛熟,理解深刻透徹。

聽的張鳴遠直點頭,贊許柳意綿不枉費他多日指點,孺子可教,并答應他寫信向縣學山長舉薦柳意綿,若有了消息,會着人通知。

這是柳意綿從未想到,也從不敢想之事。

數月前,他連溫飽也難做到。哪能料想得到,不過短短二三月光景,他不僅吃飽穿暖,甚至有了上縣學的希望!

回去路上,柳意綿握緊雙拳,暗暗發誓要加倍努力,才能不辜負季唯與張鳴遠的心意。

****

“牛二嫂,你這是要去哪?”柳意綿從張家出來沒走幾步,就看到鄰居牛二嫂步履匆匆推門出來,一副趕着要去哪兒的樣子。他有些奇怪,就叫住了對方。

牛二嫂回頭見是柳意綿,沖他招手,“過來,你又是從張家出來?”

柳意綿點頭。

牛二嫂沖他笑,“走,跟嫂子看熱鬧去。”

“什麽熱鬧?”

“你還不知道吧,我聽人說,那劉慶與包子西施,一個今日要發配去服勞役,一個要游街示衆呢。這種熱鬧事,三年都不一定有一回,我可得好好看看。”牛二嫂激動的兩眼冒光,見柳意綿還沒反應過來呢,又扯了他胳膊一下,拖他往前走。

“別愣着了,書書書老看書怎麽成,平時也得出來透透氣。跟嫂子看好戲去。”

這時的柳意綿,還沒有意識到包子西施的游街,并非只是單純的游街。

“就在這等着吧,聽說東西南北四條街,全都要游一遍呢。”牛二嫂興奮地跟身邊的人交談,透露出一些消息。

劉慶被關押在大牢裏,是直接從大溪鎮出發,不會再回長柳鎮。但包子西施人還被關在鎮子上,陸展鴻的手令下來後,由長柳鎮朱捕頭執行。

柳意綿對這熱鬧興趣不大,但西街兩邊都站了不少人。場面是除了中秋那日燈會,人最多也最熱鬧的一次,柳意綿就跟着等了會。

許是過了兩刻,還未見人影,柳意綿等得有些失了耐心,就辭別了牛二嫂往回走。他剛要入巷子的時候,身後傳來了一陣喧鬧嘈雜聲,柳意綿下意識的轉身,就看到一輛簡陋的木柱子搭成的車子,轱辘轱辘地朝這個方向走來。

看清眼前情形,柳意綿瞪大了眼睛。

“真沒穿衣服啊。”

“人要臉,樹要皮。那劉慶不是個好東西,包子西施也好不到哪去。”

“以前不是臉皮厚,現在知道要臉遲了,還捂什麽捂!”

“我聽說啊,原先鎮長還不大忍心,想給包子西施留件衣服。但劉慶媳婦說什麽也不肯,鬧了兩日,鎮長不得已,才總算放棄了這念頭。”

“所以得罪女人,都沒好下場!”

“人在做,天在看啊!”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說着話,根本沒有注意到柳意綿走到了他們身後。

逐漸靠近的籠車裏,包子西施渾身赤果坐着,兩腿并攏曲起,雙臂緊緊抱住膝蓋,上身貼在大@腿上,發絲淩亂披散在腦後,眼睛哭的紅腫,右臉頰高高隆起,還有個未曾消退的巴掌印。

顯然這段日子,過的并不如意。

雖說早就猜到了會有今日,可親眼看到這一幕,柳意綿還是倒吸一口涼氣,深深的感受到了大乾對男女偷晴一事,律法之嚴,刑法之重。

朱捕頭趕着車子從面前走過,柳意綿才捂着跳得飛快的心口,一路小跑着回了家。

****

入夜。

包子西施身上披了件衣服,是朱捕頭将她從籠車上放出來時,給她披上的。

她跌坐在冰涼涼的石板地上,除了一件單薄的外衫,身無寸縷。哪怕是夏日,入了夜後,也清涼的很。包子西施像是察覺不到一樣,低垂着腦袋,枯坐在地上,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才低低笑出了聲。

“改過自新……重新做人……該怎麽重新做人……呢……”這是朱捕頭臨走前,所說的最後一句話。對于他人來說,是如此簡單的一句話,可對于游街示衆,受人唾罵的包子西施來說,卻難如登天。

靜悄悄的夜裏,她癫狂的笑了足足一刻鐘,笑的嗓子都啞的發不出聲了,才手腳綿軟地從地上爬起來。身上的衣衫搖搖欲墜,她卻顧不上,只是笑着搖晃着走進了屋裏,燃起了一支蠟燭。

漸漸的,臉上的笑消失了,包子西施面無表情的臉頰,平靜得有些駭人。她輕撫着耳畔吹落的烏發,哼着一支小調轉進屋裏,挑了件繡夾竹桃的白底紅花綢布衣,整整齊齊地穿了,坐在鏡子前打量鏡中人。

在暗無天日的黑屋子裏待了好幾日,吃不飽睡不好,再加上連日哭泣,看起來十分憔悴清瘦。

包子西施憐惜地撫着左臉,慢條斯理地往臉上敷粉,唇上抿紅紙,連額間都畫了個鮮嫩可人的桃花額妝,直到鏡中人看起來又恢複了往昔的美貌,才輕輕的笑起來。

“還是那麽的美……”包子西施輕嘆,“哪怕是到最後,你還是比不過我。可惜慶哥看不到了,否則真想叫他選一選呢……”

包子西施站起身,搖曳生姿地走到衣櫃邊,從中取出了一根腰帶。上頭繡了線,看起來頗為精致,寬約三指,看起來是男子所用。

“哪怕是到了下邊,我也會日日陪伴在你身邊,夜夜入你的夢中與你相會……”包子西施唱着一支沒有詞的曲兒,在冷清的夜裏,顯得有些凄涼。她邊哼邊将手上的腰帶,扔過了屋梁打上結,在最後的拔高的尾調中,站上了木凳——

包子西施環顧四周熟悉的擺設,笑着搖了搖頭,雙眼微合,一下踢倒了凳子。

只聽哐铛一聲響,木凳倒地,屋梁上挂着的人蹬了蹬腿,不過數息,漸漸沒了動靜。

“哎這門咋的沒關上?”大清早路過買菜的婦人,手裏提着菜籃子,從大咧咧敞開的門前路過。

這可是昨日游街示衆的包子西施家,哪怕是跟她做了十多年鄰裏的婦人,也不能不好奇她此時在做什麽。

趁着沒人,她站到了門口,探頭伸進去看。

“包子西施?”婦人喊了聲。

屋裏明明有一角人影,可任憑她怎樣叫,都不肯應答。

婦人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覺得有些奇怪,又朝裏走了些,邊走邊叫,那人影一動也不動,明明在那,卻一聲不吭。

“秀芬啊,你沒事吧?”

最後當婦人走到了門口,看清了吊在屋梁上,滿面青紫、舌頭伸得老長的包子西施時,她尖叫了一聲,當場身子一軟,昏厥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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