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其他人有吃有喝, 與季唯說說笑笑氛圍極好, 獨獨趙勉光心裏頭存了點對柳意綿的別樣心思,梗了根刺, 怎麽也不能融入進去,枯坐在一旁,分外沉默。

紀寶山見狀, 湊到他跟前,沖他擠了擠眼,“勉光今日未免太過安靜了些,倒不似你了。怎麽, 心情不好?還是這東西不合你胃口?”

“不應該呀,這蛋糕香甜可口,松軟綿密, 是極好的滋味。我看你從方才起,就拉着一張臉,可是我們之中的哪個惹的你不快了?”趙勉光素日裏并非話少之人, 若是與林泰在一塊, 總能說個不停。

但不知為何,這些天話少了不少, 也不常在林泰身邊了。

倒是添了不少耐性,時常為柳意綿答疑解惑,紀寶山心中存疑,卻一直沒問,此時見他這般, 也是不吐不快了。

“也沒什麽,只是天氣熱,沒什麽胃口,這蛋糕雖好,卻顯得過于甜膩了些。你若是喜歡,我這塊也給了你,不要浪費季公子大老遠送來才好。”趙勉光将蛋糕推給了紀寶山,後者愣了愣,按住了趙勉光的手臂。

“你做什麽?分給你了,當然就是給你的。”

紀寶山笑着說完,湊到趙勉光耳邊,壓低了聲音道,“哪怕是不喜歡,也不要在季唯跟前說破吧,這可是人家帶來給小柳吃的,我們不過是沾沾光罷了,勉光你平日可不是這般沒分寸之人,今日有些過了。”

趙勉光聽了紀寶山這話,心頭一震。

是啊,他并非如此拿得起放不下之人,何至于今日在他人面前自亂陣腳,沒得讓別人看低了自己。

“寶山說的是,那我可得好好嘗嘗,除了要謝謝季公子外,還要好好感謝意綿了。”趙勉光笑了聲,坐在凳子上沖柳意綿作揖,“要不是沾了你的光,我們哪能吃到蛋糕這稀罕東西。”

“怎麽會……”柳意綿張口想要說什麽,季唯握住了他手腕,他一下子收了聲,有點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要是趙公子不好這口,也不必勉強自己。各人有各人的喜好,這是勉強不得的。”季唯半靠在床上,笑吟吟地看向趙勉光。

“這又怎麽說的準?沒試過怎知道不喜歡?”趙勉光吃了一口蛋糕,臉上流露出幾分享受的神情,再睜開眼,目光清明地看着季唯,搖頭道,“試過了才知道,季公子做的這個蛋糕,果然是甜而不膩,口味極佳。”

“一路趕來,天氣炎熱,蛋糕沒化了也是運氣極好,看來就連老天爺也想讓你們嘗嘗呢。”蛋糕做成後,最好的便是低溫冷藏,才可定型不融化。

可在這什麽也沒有的地方,哪來的冰箱冷藏?在鋪子裏還能用井水鎮着,出門在外,就只有在箱子四周墊上厚厚的棉布,再将蛋糕盒放在小木箱子內,隔絕高溫,這才讓蛋糕完好無損地送到了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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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柳鎮與大溪鎮雖相鄰,可真要趕過來,也耗時不少。季公子既然帶着蛋糕來書院,說明也十分關心意綿。可我卻不明白,你關心他,又怎能放心讓他待在書院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趙勉光目光如電,直視季唯,似乎要看到他心裏去。

可季唯,又怎麽能被他的氣勢壓倒。

他漫不經心地別開臉,攥緊了柳意綿的手腕,深深的望着他,“是啊,大溪鎮這麽遠,他一個哥兒,我為什麽要把他送到全是男子的書院來?“

“季哥……?”柳意綿望着季唯,心揪成了一團。

趙勉光的目光緊緊盯着季唯。

“誰讓他喜歡念書呢。”

季唯嘆氣,臉上流露出幾分無奈,“我又教不了他,若不讓他來書院上學,豈不是耽誤了他?就連秀才都誇他聰慧,是塊念書的好料。”

“不過這主意也就你能想出來了,正常人不會讓柳弟來書院念書的。”林泰忍不住說了句。

雖說他對柳意綿來書院念書,甚至并沒什麽感覺。

可書院裏的大多數學子,卻并不這麽看,他們嚷嚷着要柳意綿回家,覺得哥兒就該留在家中操持家事,相夫教子,而不是來書院跟他們坐在同一個講堂裏,習字,念書,寫文章。

對大多數人來說,他們覺得被冒犯了。

“就連勉光當初也曾有此疑惑。”

林泰這話一出,趙勉光那股子勁兒一下子散了,接觸到季唯似笑非笑的表情,頓覺丢人,臉頰也火燒火燎似的發燙起來。

“蓮花清雅不俗,珍珠貴重華麗,一個是出自淤泥,一個是含沙而生,卻未曾見到有人嫌棄其出身低賤。更何況哥兒雖與男子稍有不同,可從大乾律法上來說,與普通男子并沒有什麽區別。之所以如今哥兒地位遠遠不如男子,還是受到了世人眼光的拘束。若不是他們看輕哥兒,将他們比作婦人,何至于今日也不曾有哥兒入縣學念書?若有人當真力排衆議,做到尋常人做不到的事,當他站在大多數人登不上的高峰時,哪怕他是哥兒,屆時衆人也只會稱他一聲天才!”

哪怕季唯不曾跟在柳意綿身邊,親眼見到他受同窗排擠,可只要想一想哪怕是在現代,也不可避免擁有性別歧視與種族歧視,就可知道他在書院裏的過的是什麽樣的日子。

柳意綿微微擡起頭,看着屋頂,不想讓眼淚流下來,被其他人看到自己的軟弱。

他從未想過要讓季唯知道他在書院的遭遇,也不想讓他為難。可他人的排擠與冷落,卻仍然讓他在夜裏默默流淚。

季唯今日卻能說出這樣一番話,無異于劃破長夜的黎明曙光,什麽委屈無助,都在這一刻煙消雲散了。

哪怕今後季唯不在身邊,他今日的這番話也能夠持續護着他、伴着他,讓他不再彷徨。

柳意綿抽了抽鼻子,忽然覺得屋子有些喘不過氣來。

“我出去透透氣。”他丢下一句話,低着頭從屋裏跑出去,躲到了竹林裏。

竹林裏空蕩蕩的,只有他一個,柳意綿再不用害怕被他人看到,趴在竹子上,捂着臉哭了起來。

*****

“這話倒是新鮮,我還從未聽人說過。”紀寶山聽的瞠目結舌,要不是柳意綿從他跟前跑出去把他驚醒,怕是現在還沒回過神。

哥兒甚少,卻因其體弱不如尋常男子,生育又不如女子,而遭人白眼,地位低下。

若是照季唯所說,哥兒并非無用,反倒是要比之女子幸運不少。

至少在律法上地位同男子相等,女子能做之事,哥兒也能。普通男子能幹的事,哥兒若有能力,同樣能幹。

“聽君一席話,真是勝讀十年書。”紀寶山忍不住感慨。

“這有什麽難的,只不過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罷了。”季唯滿不在乎道。

他是從後世而來,習慣了人人平等,若是他也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或許也會同他們一般。

要是能扭轉他們的觀念,倒也是好事一樁。

“君有大才,我不如你,我不如你啊!”趙勉光一拳捶在桌上,還未等其他人反應過來,舉起袖子擋住臉,匆匆離開了。

“勉光,你這是要去哪?”林泰只來得及叫了他一聲,等他說完話,早已不見了趙勉光的人影了。

“嘿,他這是怎麽了?看着不大對勁兒啊。”

紀寶山追了幾步,站在門口看趙勉光漸漸遠去,眉頭擰得死緊,“明明中午時還好好的,好像就從進屋開始吧,說話就有些陰陽怪氣。”

“也不怪他,這是人之常情。”

“什麽常情?我怎麽覺得你在同我們打啞謎?”紀寶山走到林泰身邊,“林泰,你知道嗎?”

“我不知道是什麽,但我知道你這幾日別去找他就對了。以他的性子,過些時日便可自行開解。”

“你們在這坐着,我出去一下。若是要走,替我把門掩上就是。”

林泰流露出了然的神色,揮揮手道:“趕緊去吧,想在外頭待多久都成,別管我們了。”

季唯大笑着出門了。

*****

柳意綿擦幹淚,要回屋,正好看到趙勉光掩面離去,背影匆匆,似有事發生。

“季哥,你這是去哪?”柳意綿叫住了緊随其後出來的季唯,跑到了他跟前。

殊不知眼睛通紅,像個兔子,一看就知道是哭過一場。

“來找你啊。”季唯伸手夾起他頭發上落下的枯黃葉片,笑道,“葉子掉頭上也沒發覺?要不是被我發現,怕是要成笑柄了。”

柳意綿啊了一聲,下意識伸手去摸頭,“還有嗎?”

“沒了。”

季唯吹落了那片葉子。

柳意綿不好意思看季唯,低垂着眼睛,盯着他衣領,“勉光因何走的如此匆忙?方才發生了什麽?”

“也沒什麽,是他覺得自己尚有不足,忙着回去反省呢。”

“勉光如此上進,我也不能落下才是。”柳意綿突然拽住季唯袖子,“季哥還是回床上去躺着,多喝些熱水,我去拿書,那書是不是放在……”

“不過是輕微中暑。”

“可是——”

“要麽我去拿,要麽你和我一起去,你選吧。”

“那……那一起去吧。”柳意綿心跳如鼓,兩手絞在身前,有些緊張。

多日未見,兩人難得獨處,他未免有些放不開。

季唯長得高大,步子邁得也大,走着走着沒見到柳意綿,轉身沖他伸出一只手,催道:“還不快跟上,按你這麽走,天黑了都趕不回來。”

馬廄并不遠,柳意綿只當是季唯不耐他走得慢,才說的重話,連忙小跑到他身邊,低聲道:“對不起季哥,是我走得太慢了,我一定跟——”

柳意綿突然僵住,低下頭,呆愣地看着兩人交握的手,半晌也反應不過來。

“那就好,我走得快,你可要跟上才行。”季唯握緊了手,沖柳意綿勾了勾唇角,拉着渾身僵硬的他,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他原以為,只不過是有點喜歡。

可當他注意到趙勉光如影随形的目光,以及若有若無的挑撥時,心中的不快竟如鲠在喉,難以下咽。

一想到他不在時,趙勉光會刻意接近,步步緊逼,甚至還可能挑撥他與柳意綿的關系,季唯就忍不住直接拆了他的臺,甚至逼得他掩面離去。

季唯承認,他其實是個小心眼的男人。

“下次見面,替我謝謝趙勉光。”季唯面帶微笑,一掃剛才的陰沉不快。

柳意綿腦子暈暈沉沉的,總覺得哪裏好像不一樣了,可又想不出,季唯說的話他沒聽進去,只啊了一聲,睜着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迷茫又無辜地望着他。

“沒聽到就算了,以後離趙勉光遠些。”季唯舉起兩人交握的手,用力地收緊手中的力道。

柳意綿吃疼,微微皺眉,應了聲好。

“綿綿,快些長大吧。”

季唯撥開柳意綿額角的碎發,輕輕摩挲他的臉頰。

午後暖風微醺,柳意綿竟似醉了,有些恍惚。

“……你說什麽?再說一遍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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