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那老爺子是個什麽意思?”
張全搬來一張椅子, 就擺在張老爺子和張鳴遠中間的空位子上, 當了大半輩子的管家,很明白什麽時候該做什麽事。此時張老爺子與季唯有要事要談, 自然不能讓客人幹站着說話了。
“雖然是有點急,可是我看此時也是等不得了。”張老爺子兩手交叉靠在桌上,身子朝季唯微微傾斜, “陳家的意思是要與我們張家打擂臺了。我們張氏既然與你合作,就遲早要和他陳氏打一仗。既然他們先出手了,我們也不該退後。不如這樣,在大溪鎮再開一家鋪子。”
季唯濃眉一挑, 倒是沒想到張老爺子這麽有魄力,竟然想出這麽個主意跟陳家硬碰硬。
陳氏餅鋪再怎麽說也經營了三代,在大溪鎮有着相當的基礎。雖說季唯的西點如今掀起了熱潮, 可也不能一下子就取代本土的中式糕餅。在根基還沒紮穩的情況下,就要再開新鋪子,同陳氏競争, 未免有一些風險了。
不過關于做生意, 還是張老爺子更擅長些。
“會不會太快了些?”季唯想再聽聽看張老爺子怎麽說。
“是會有些倉促,不過這是個這個時機也很關鍵。如今我們正是我們将新品推向大衆的要緊時期, 若是被陳家用低價壓了我們一頭,那麽老百姓都跑去買陳家的糕餅。”
張老爺子看到季唯若有所思的模樣,知道他孺子可教,惜才的心思又起,忍不住與他細說起來:“你想一下, 糕餅不是油鹽醬醋米這種必需物,并不是人人都要買的。陳家此時給的價錢,遠遠低于我們,那些需要糕餅的人買了後,總還要再等些日子,才會再買。那麽我們損失的就不是這短短幾日,而是更多的時間,更多的客人。”
季唯恍然,點了點頭。
“其實最主要的還是我們的本錢壓不下來,沒法跟陳家的比低價。若是他們以後再用這個手段,我們張氏還是要吃虧。與其如此,倒不如早早的與他們鬥一鬥。成了,那麽以後就是我們張家說的算。”張老爺子拔高了聲音,最後一句又亮又響,一點也不像是他這把年紀的人說出來的,透出了一股刻在骨子裏的自信。
“生意方面,我還是得多跟您老人家學習才行。既然您老做了這麽個決定,那麽我自然是沒什麽異議了。”
“飯後來我書房一敘。”張老爺子說完這句,就讓張全重新送了一副碗筷上來,讓季唯也坐在桌上随便吃了幾口,就同他一起去了書房。
既然要重新開鋪子,那本錢就自然不能由一個人分擔。在張老爺子沒開口的時候,季唯就提出了與他六四分的建議。由于之前半個月賣出去的款項,張老爺子還未清算,也就是屬于季唯的那四分賬還在張家手上。
季唯建議,就從那筆錢裏扣。
至于季唯那四分利,倒也不怕張家克扣。
畢竟糕餅都是從季唯手上送出去的,送出去多少,标價多少,能得多少,他心裏頭都有數。
每間鋪子的賬都是月末清算後,由鋪子的掌櫃帶着賬本和錢到張家上交。
也就是說,季唯要拿到這第一筆的合作分紅,還是得再等幾日。他賣了兩個多月的糕餅,倒是有不少的積蓄,一時半會并不怎麽在意這個。
張老爺子知道柳意綿在縣學念書,季唯會時常去看他,二人在商定了新鋪的選址後,就将鋪子整改的任務放在了季唯身上,正好也免去了老爺子的舟車勞頓。
兩人談妥後,張老爺子也倦了,就讓張全将季唯送出府。
*****
阿秋神色倦怠,坐在飯桌上,手裏拿着筷子,卻一副意興闌珊的模樣。
坐在他對面的毛林鐵有些緊張,伸手替他夾了一塊油汪汪的紅燒肉放在阿秋的碗裏,不斷催促道:“你嘗嘗,好大一塊五花肉呢。”
阿秋只是用筷子戳了戳肉,淡淡道:“沒胃口。”
“那你試試這個?清蒸的,口味淡些。”毛林鐵半點不生氣,又夾了一筷鲫魚背上肉質最嫩,骨頭最少的魚肉,挑掉魚刺,放在阿秋碗裏,眼巴巴地望着他,“嘗嘗?”
今兒桌上的菜,除了紅燒肉差點被燒糊了,阿秋實在看不下去毛林鐵糟蹋好東西,接手做完外,其他的清蒸魚和炒菜心,都是毛林鐵下廚做的。
毛林鐵雖不常下廚,但多年獨處,做幾道簡單的菜色還是沒問題。特別是阿秋跑到季唯處幫忙後,家裏頭少了他,毛林鐵就不得不自己時常動作做飯菜了。
“腥,吃不下。”
“那你肉嫌油膩,魚又覺得腥,要吃什麽才好?”毛林鐵急的瞪大了眼睛,不過怒氣只是稍縱即逝,很快又壓了下去,“你瞧你,才不過兩個月的胎,人就瘦了一圈,再不多吃點,将來……将來可怎麽好啊。”
雖說阿秋這些日子,确實沒什麽胃口。不過天氣熱,吃的少也情有可原,不管是毛林鐵還是阿秋都還是生手,沒見過懷胎的,自然沒往這方面想過。
早晨阿秋身子沉沉,四肢無力,吃了幾口白粥,竟然嘔吐不止。毛林鐵這段日子,與阿秋雖有些置氣,但畢竟還睡在一張床上,眼見他病的厲害,怎麽也不能放着不管,就背着他上街去看了大夫。
一路上罵幾句,念叨幾句,等見了大夫,聽他說阿秋有了身孕,什麽怒啊氣啊都煙消雲散,滿心滿眼都只剩下歡喜,出了醫館,當街就把阿秋抱起來轉了好幾圈,嚷嚷着他要當爹了,引起大半條街的側目。
毛林鐵已近而立之年,連他小弟都已生了兒子,他卻半點動靜也無。阿秋有了身孕,對他來說,簡直比天上下了錢雨還要令他激動。
“那你要吃什麽,跟我說,我明天上街去買。”毛林鐵有點着急,“你好歹今天吃點,魚吃幾口,要是覺得腥,我去倒點醬油,你沾着吃?”
“不吃了,今天乏了,我要早些睡,不然明天起不來了。”阿秋放下筷子就要起身,毛林鐵一把攥住他手腕,起身将阿秋拽到自己懷裏,皺眉瞪了他一眼,“明天早起幹什麽?以後不許出門了!”
“季大哥那——”
“季什麽季!不許你去!”毛林鐵突然硬邦邦地丢下一句,他早就看季唯不順眼了。阿秋是個哥兒,就該在家裏頭生活做飯,等着他回家,像以前那樣就最好了。自從阿秋去了季唯那做工後,回家就開始給他擺臉色,一點都不似以前溫柔了。
毛林鐵每次都把賬算在季唯頭上,如今阿秋有了身孕,自然不能讓他再出這個家門,去北街幹活。
“不行,只請了一天假,我工錢還沒領!”阿秋咬着唇,在毛林鐵懷裏掙紮。
可毛林鐵看着雖瘦,卻是日日捕魚,身子精壯有力的很。兩條手臂牢牢将阿秋困在懷裏,說什麽也不讓他掙脫去,“我話放在這了,以後不許你再去姓季的那邊,不然我就把你捆在家裏!”
阿秋盯着毛林鐵看,眼眶迅速紅了,落下淚來,“毛林鐵,你怎麽這麽行啊,能說出這種話來。”他說完,就垂下腦袋,放棄了抵抗。可眼淚珠子一串串落下來,燙在了毛林鐵的手臂上,讓毛林鐵不知所措。
“阿秋,我的好阿秋,你別哭啊。我說錯了還不成麽,那我明天去找那姓季的好好說清楚情況,你的錢我幫你要回來。以後你出門,我陪着你,我混賬,我該死,你別哭啊。”
毛林鐵松開束縛着阿秋的胳膊,手足無措地站在一旁,看阿秋哭的停不下來,低頭湊到阿秋臉頰去看他。因為湊的近,連眼睛都擠成了鬥雞眼,逗得阿秋噗嗤一笑,轉身就跑進了內屋,把門給關上了。
“開開門哪,好歹吃點吧!”
“不吃,不餓。”
“你不餓,孩子也會餓的啊。”
“……”
“不然我上街給你買點吃的去?你想吃什麽?”
“灌餅,臭豆腐,還要蛋黃餡兒的月餅。”
把錢看的比命還重的毛林鐵,此時聽到了阿秋的話,卻松了一口氣。哪怕這些東西,要花他不少錢,只要阿秋肯吃東西,就好了。
“你在家裏等着,別到處亂跑,我現在就出去給你買!”
阿秋背靠在門板上,盯着窗子射進來的微弱光芒,在聽到腳步聲漸漸遠去後,才打開了屋門,從裏頭走出來。
他眼眶紅紅的,眼角還帶着淚痕,但嘴唇卻微微彎着,是高興的。
不管他以前受了多少委屈,日子過得有多難,如今總算是熬出頭了。
只要這個孩子能生下來,那他在毛家,就總算是有了立足之地。
阿秋坐在飯桌前,重新盛了一碗熱騰騰的飯,忍着惡心一口一口地吃毛林鐵給他挑好的魚肉,将有些膩味的五花肉嚼着咽下去。
他是不想吃這些東西,可他要真都不吃,孩子就沒法健健康康長大,他就沒法順順利利生下來。要是孩子生不下來,或者他撐不過鬼門關,那一切都是空談,都是為他人做嫁衣。
阿秋不會容許這樣的事情發生的。
為了那十不存一的幾率,他也要好好搏一搏!
當毛林鐵提着一堆吃食回來的時候,飯桌上的東西已經被清理幹淨,就連鍋碗瓢盆都洗完放回了原處。
屋子裏沒看到阿秋,毛林鐵東西都沒放下,就緊張地喊着阿秋的名字。
“我在這呢——”剛洗完澡的阿秋,披着濕漉漉的頭發從屋子後邊轉出來,手裏還抓着一塊毛巾,淺淺笑望着男人。
毛林鐵不知多久沒見過這樣的溫順可人的阿秋了,一下子有些恍惚,當阿秋走到他面前時,毛林鐵抽出了阿秋手裏的毛巾,摟着他的腰坐了下來,抓起了阿秋的頭發,竟為他擦起了頭發。
阿秋吃了一驚,但很快就放松下來。
毛林鐵從未幹過這樣的事,動作有些粗魯,扯的阿秋頭皮略疼,但阿秋卻一聲沒吭,只是靜靜趴在毛林鐵膝蓋上,仍他作為。
月光照了進來,落在兩人身上,拉出兩道長長的影子,有一種歲月靜好的溫柔。
“阿秋。”
“嗯?”
“我能養得起你,以後不要出去幹了。”
“好的。”
阿秋微微側了腦袋,無聲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