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月餘未見, 兩人自然是抓緊了機會膩着。不過柳意綿畢竟是個學生, 還需要上學。季唯也有任務在身,就趁柳意綿上學時, 去鋪子轉轉,督促着工人們把開業要用上的東西都準備妥當。
二人一般在講學結束後,由柳意綿來找季唯, 再去外頭的館子裏吃飯。
如今季唯已不再靠賣東西為生,生意蒸蒸日上,不差這點小錢。他又不會委屈自個兒,就帶着柳意綿, 沿街的館子挨個兒地嘗。
柳意綿與林泰、紀寶山和文宣告別後,背着書去找季唯。不過他還沒走出那條巷子,就被人給盯上了, 默不作聲的跟了好長一段,等走到巷子深處,四周無人時, 才醉醺醺地喊住了他。
“孽障!站住!”
幾乎是這聲音一出來, 柳意綿邁開的步子就僵在了半空。他怎可能認不出這聲音,熟悉的、微微拖長的, 柳山的聲音。
他緩緩轉過身,不禁擰了眉。
跌跌撞撞走過來的柳山,被酒氣熏紅了一張臉。頭發亂糟糟的,雙眼布滿血絲,臉色比起上回見到他時要蠟黃憔悴不少, 可見這段日子過的确實是不怎麽如意。
“喚我何事?”柳意綿很快将多餘的情緒收拾幹淨,在柳山靠近他時,疏離地倒退了一步,與他拉開了距離。
柳山見狀,粗聲粗氣道:“你在躲老子?”
柳意綿又問了一次,柳山卻不說話,只是眯起眼睛看他,伸手去摸他領口。
這動作非常突然,跟柳山距離一步遠的柳意綿躲閃不及,竟被他的手碰到了胸口。柳意綿變了臉色,蹬蹬蹬退了好幾步,整個人戒備非常:“你幹什麽!”
柳山欺身上前,借着酒勁放肆,又伸手去摸他腰帶。只不過這回有了準備,柳意綿很從容的閃開,伸手推了柳山一把,将醉酒身子不穩當的柳山推的倒在地上,愣了一下才爬起來。
“既然你不說,那我便走了!”柳意綿氣的臉色發青,甩開袖子就要走。即便柳山是他親父,可剛才那行為依舊是失禮。
柳意綿想避開柳山,走得又快又急,但柳山卻比他更快更急地沖到他前頭,張開手臂就攔住了柳意綿。
布滿血絲的眼睛裏燃燒着瘋狂,“我不信!我不信!我自個兒搜!”
柳山一手格着柳意綿,一手去扯他腰帶上挂着的錢袋。他視線一往下走,柳意綿就知道他要幹什麽,氣的渾身發抖,用盡了力氣才把柳山的手拍掉,怒道:“我已經碎簪斷義,和你們無關了!哪怕我有錢,也不會給你!”
“我生你養你,父子之情血濃于水,哪是你說斷就能斷的?今兒個你是不給也得給!”饒是柳山喝醉了,動作不如平時靈敏,但他也是幹粗活的,力氣大,體魄壯,捉住柳意綿的雙手就去扯他錢袋。
餘光掃到柳意綿踢來的膝蓋,桀桀笑了聲,把柳意綿給甩了出去。也不去看跌倒在地上的人,就将錢袋子反手倒在出來。
知道柳意綿的錢,都被柳成蔭給偷了,季唯就又給了他些碎銀銅錢,要他随身帶着,以免放在屋裏又丢了。不算多,但零零散散加起來也有二三兩銀子。
柳山眼睛亮了亮,撅起嘴唇去親那銀子,又笑又跳。
“你把錢還我!別逼我去報官!”雖說早就對他們死了心,但一次又一次看到這樣的結果,柳意綿還是氣到發抖。
之前放過了柳成蔭,斥退了尤桂枝,沒想到就連柳山都來了。兔子逼急還咬人呢,更何況柳意綿還是個大活人。
柳山冷笑了一聲,顯然是不信,“你愛告就去告好了,我可是你爹,就不信能怎麽着我!”他把錢袋子甩到地上,掉頭就走。
柳意綿又怎可能眼睜睜看他拿錢走了,沖了幾步撲上去要把錢搶回來。柳山沒防備被他這麽一撲,手裏的銀子掉在地上,骨碌碌滾到了一旁。
他反手就給了柳意綿一巴掌,雖未曾打在他臉上,但也将人擊的踉跄,彎腰去找銀子。
柳意綿顧不上其他,一眼看到了銀子,搶先一步拿到手了頭也不回地往前跑。眼看着到嘴的鴨子飛了,柳山怒不可遏,最後一絲絲理智也燒沒了,怒吼了一聲就沖了上去。
季唯在鋪子裏待了一會,算着時間講學該結束了,卻遲遲不見柳意綿人影,他也不等了,幹脆去找他。
進了巷子沒幾步,就看到了兩人扭在一塊,其中一人壓@在另一人上方,單手去掐身下人的脖子,臉上帶着扭曲的獰笑,瘋狂道:“你這不肖子!孽障!生你何用?有錢也不肯給老子花!你妹是這樣,你這小畜生也是這樣!非要老子斷手斷腳了,才高興是嗎!”
心中的恐懼借由酒氣一熏,就化作了狂躁。再加上受到柳意綿方才刺激,柳山徹底失了控,此時哪怕是天王老子在場,也阻止不了他。
季唯沒見過柳山,也不認識他,可這不妨礙他一眼就将被柳山壓@在身下掐住脖子的人認出來。
認出柳意綿的那瞬間,一股暴虐的情緒從他心底裏爆發出來。季唯沖上前,在柳山反應過來之前,一腳就踢在他肩膀上,将柳山踹的後仰跌倒在地。
“季哥。”柳意綿驟然吸到空氣,嗆得咳嗽了好一會,才從地上爬起來,喊了季唯一聲。
接着,他像是被駭住了,又拔高聲音叫了聲:“季哥!”
季唯在那一刻,腦子裏什麽都想不了,耳朵也聽不到任何的聲音。某種熟悉的感覺卷席全身,讓他憑借着本能揮出一拳又一拳。
柳山根本就不是季唯的對手,第一下被打懵了以後,毫無招架之力。挨了季唯好幾拳,鼻血狂噴,忍住一拳重擊,卻連喊疼也顧不上,掉頭就跑。
他有種直覺,如果不跑,可能小命就交代在這了!
柳山跑了,将背露在了季唯眼底。
他長臂一伸,攥住衣領,将人倒拽回來,一腳猛踢在柳山膝彎處。難以言喻的巨大痛苦襲來,柳山慘叫出聲!
此時柳意綿也撲到他跟前,兩手死死地抱住季唯的胳膊,慘白着臉,瘋狂地搖頭:“夠了季哥!真的夠了!再打下去他會死的!”
柳意綿說話的時候,眼睛裏閃爍着幾分恐懼。就是這恐懼,把季唯從失控的深淵裏拉了出來。
他松開手,倒退了兩步,左手扶着額頭,有點點茫然。
這是怎麽了?
剛才那種徹底失去控制,憑借本能的感覺,他不喜歡。
季唯向來理智,即便是怒到了極點,也斷不會下死手。
此時柳山鼻血長流,眼眶烏青,臉頰高高腫起,右膝彎被季唯大力踢中,已直不起來,顯然是斷了,看起來好不凄慘。季唯目光掃過來時,剛才那股子嚣張氣焰早就不翼而飛,躲在柳意綿身後瑟瑟發抖,“你……你竟然打我……我要去報官!”
“報官?”季唯頓了下,自言自語道,“我與知縣陸大人關系甚密,不知大人得知此事,是會幫你還是幫我?”
柳山抖了抖身子,不敢說話了。
“季哥,你剛才……”柳意綿咬住下唇,不知如何開口。
“今日之事,暫且了了。不要再讓我看到你,若是再敢找綿綿的麻煩,另一條腿——”季唯沒把話說絕,但字裏行間的威脅,卻将柳山吓得不輕,一瘸一拐地跑了。
“季哥,多謝你及時趕到,否則——”柳意綿頓了頓,仔細觀察季唯的表情,見他臉上再沒露出剛才那種狂躁的表情,才松了一口氣。
這自然被季唯察覺到了,他不動聲色道:“我剛才是不是很可怕?”
柳意綿猶豫了一下,抱住了他手臂,“季哥,我好怕。”
季唯将人摟在懷裏,輕拍着柳意綿的脊背。
“你剛才的表情,好似從前。”好似那個動辄打罵他的夫主,幾乎不像是他的季哥了。
一語驚醒夢中人!
季唯猛地出了一身冷汗,終于覺出了不對勁。
哪怕他真的氣急了,怒急了,也絕不會失去理智,方才要不是柳意綿攔住他,恐不知會做出什麽事來。
那短暫的失控,好似刻在骨子裏的本能,下意識的就朝着人身上的薄弱處攻去,毫不留餘地,快且狠!
他已穿到這“季唯”身上數月了,難不成他殘存的意識還在影響自己?這可不太妙,季唯不喜歡這種身不由己的感覺。
更不要說,還勾起了柳意綿不太好的回憶。
他安撫了一會,見有人來,兩人才分開。
“不用擔心,不會再有第二次了,我保證。”季唯拉起柳意綿汗津津的手掌,在手心捏了捏。
他絕不會再讓他影響到他!
柳意綿輕輕點頭。
兩人不再言語,只手牽着手,走到了大街上,随着人流漫無目的地走着。好一會,柳意綿的肚子咕嚕咕嚕叫喚起來,季唯才笑着指了家館子,道:“燒雞的香味都飄出來了,就這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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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山狼狽地逃回家,把門拍得震天響。這些日子為了防止有人讨債,柳家房門緊閉,若無人進出,幾乎不開。
尤桂枝聽到柳山聲音,連忙跑來開門,嘴裏還不住罵道:“叫魂呢!喊什麽喊!”
她門一開,柳山就風一樣的沖進去。只不過另一只腿,幾乎用不上勁,動作有些像跳又有些像走,詭異的要命。
尤桂枝關了門,追了上去:“老鬼,你這腿是怎麽了?難不成跌到坑裏去了?”
“好一個孽障!”柳山氣的臉色發青,恐懼與疼痛早讓他醉意退的幹淨,三言兩語把剛才的事說了,尤桂枝拍桌而起,也氣的不輕。
“打你那小子應該就是姓季的,不行!這件事不能就這麽罷休!”尤桂枝又想到了兩日前的難堪,胸口的怒火熊熊燃燒。
可柳山被季唯的狠态吓到,已是怕極了,再不敢動什麽念頭,“算了吧,咱們也就差二三兩銀子,家裏還有什麽可以賣的找找看,不要再想他們了,就當沒生過這小畜生!”
尤桂枝兩手撐着桌子,猶自不甘道:“他敢打你,咱們就該打回去才是。”
“怎麽打!你打還是我打!”柳山咆哮道。
“又不是只有我們了兩個了……”尤桂枝喃喃道。
“随你随你,不要再煩我了,我頭疼得很,先去睡一覺,準備點錢一會還得去看大夫。”柳山一瘸一拐地走了。
尤桂枝恨恨地呸了一聲,天天喝喝喝,錢早給你敗光了,去哪給你準備?怎麽不去找那兩崽子要!
她想到了什麽,突然掉頭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