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林西閑十六歲生辰這天,林府并未大張旗鼓的操辦,畢竟只是個最小的女孩兒,林大人又是個清廉禦史,很不宜張揚。
連族中的親眷都不曾出面,一來,因林禦史嚴以律己,更加嚴以對人,當官以來,并沒有讓親戚們沾光不說,得罪人的事兒卻做了不少,所以明裏暗裏惹了不少人記恨。
只有林府的一名世交,吏部蘇郎中之妻朱夫人同其女蘇舒燕來到恭賀。原來蘇舒燕跟林西閑年紀相仿,自小相識,感情不同尋常。
林西閑的母親楊夫人接了朱夫人入內,略說幾句後,借故出來外頭,悄悄地對兒媳婦于氏道:“人家是一片美意,中午到底要留飯,你去張羅些像樣的菜,別太寒酸了。”
于青青嘀咕道:“偏是她們殷勤腿快。您又不是不知道,先前因老太太病了一場,家裏的錢都要用完了,傳聞朝廷的俸祿又要遲放,下個月還不知道怎麽樣呢,這會兒卻又要大擺起來充門面,何苦來着。”
楊夫人道:“行了,人家來了,難道叫空着肚子回去?何況人家也不指着來大吃大喝,只是人家是好意,咱們也要拿出點誠心來,別叫人家覺着咱們不懂禮數就是了。快去吧。”
于氏很不情願,卻也只得扭身去了。
朱夫人倒也知道林家的底細,堅決不肯留下來,楊夫人跟西閑竭力挽留。
于是中午吃了飯,兩位夫人在內堂吃茶敘話,林西閑便拉着蘇舒燕走了出來,小姐妹們回到林西閑的房內說話。
蘇舒燕進了門,見巴掌大的地方,一張老舊掉漆的圓桌子上滿滿當當放着些做女紅的針線等物事。蘇舒燕走過去瞧了瞧,見有幾樣沒做完的針織,她挨個看了會兒,道:“你的針線活越發出色了,只是這裏的活計未免太多,總不成你還是每天都熬到深更半夜的吧?”
林西閑笑道:“左右也是閑着。”
蘇舒燕啧了聲,道:“我覺着伯母不至于這樣奔命似的催促你做活,只怕還是尊嫂子的意思?”
林西閑笑而不語。
蘇舒燕道:“你不用瞞我,我早看明白了,方才吃飯的時候,我瞧着你嫂子的臉色始終不大好,她是不是嗔怪着我們多來了這一趟呢?”
林西閑才忙笑道:“偏偏是你多心。怪道沒大看你吃東西,只怕都把勁頭放在瞪人上去了。”
蘇舒燕噗嗤一笑:“我可不敢再多吃,家裏老太太一直念叨,說我胖的不像官宦人家的女孩兒,我哪裏敢再多吃。”
林西閑也笑了出聲,卻有感而發道:“能吃是福,你別生在福中不知福,再說你也不胖,我看着反比上次見你的時候瘦了呢。”
蘇舒燕拍手笑道:“阿彌陀佛,屋子裏終究跑出了太陽,我在家裏都變成了牛馬羊驢,專是吃草的,吃點葷腥都要偷偷摸摸的,要還是不瘦些,我只好喝西北風了。”
蘇舒燕說着,撫過林西閑的背:“家裏的姐姐們見天在我耳朵邊嘀咕,說我跟你這樣好,卻一點你的好處都沒有,若是我生得像是你一樣好身量,做夢也得笑出聲來。”
林西閑生得婀娜纖袅,腰肢不盈一握,可腰細臀圓,骨肉勻停,雖然穿着簡陋布衣,卻也遮不住這絕好的身材,蘇舒燕滿面豔羨地看了半晌,又看看自己圓滾滾的腰,肥嘟嘟的臉,哀嘆一聲,跌坐在椅子上。
林西閑最喜她這嬌憨的模樣,笑着上前揉她的臉。蘇舒燕卻反手去撓她的癢癢,林西閑始終不如她力大,給逼得後退,幾乎倒在小床之上,兩人正鬧着,林西閑的乳母來到,手裏捧着一盤胡餅。
兩人忙休戰站起來,乳母因笑道:“蘇姑娘,家裏也沒有什麽好點心,這個是才買的,你湊合着吃點。”
這餅子雖是尋常之物,只是因是才出爐的,沾着芝麻,有些椒香之氣,十分誘人。
蘇舒燕摸了摸肚子,向着林西閑笑,原來她雖然想吃,又要忌口,所以猶豫。
林西閑過來撕了一塊,不由分說塞到她的嘴裏:“你快吃吧,吃飽了好有力氣欺負我。”
蘇舒燕哈哈大笑,果然狠咬了一口:“好吃。”
乳母見兩人和洽,心裏也喜歡,因說道:“方才我去買餅,見街上人來人往的好生熱鬧,聽說是什麽……鎮北小王爺打了勝仗回京了,你們何不出去看看熱鬧?”
蘇舒燕聞聽,餅都顧不得吃了,嘴裏鼓鼓囊囊地叫:“是了,我怎麽把這件大事忘了?”說着一把攥住林西閑的手:“快快,遲了只怕就看不着了。”
林西閑身不由己地給她拽了出門,完全由不得開口,便腳不點地地飛出了林府。正氣喘籲籲,蘇舒燕道:“好不容易有機會看看鎮北王,怎能錯失良機?這次王爺在邊疆跟蠻人激戰,大獲全勝,還得了蠻人進獻的什麽珍禽異獸……我早惦記着這件事,方才只顧說話,差點忘了。”
她滿臉僥幸,林西閑氣喘籲籲,還沒緩過勁兒來,蘇舒燕又拖着她往街口飛奔而去。
跑了半晌,漸漸路上人更多了起來,都是圍在朱雀大街上看鎮北王凱旋熱鬧的,林西閑最怕人多擁擠,見狀忙道:“咱們別靠前,找個高處看,又自在又看的清楚。”
蘇舒燕卻渾然不懼:“這樣千載難逢的機會,我當然要跟王爺靠的最近才好。”話音未落,便拉着林西閑,猶如游魚一樣往前鑽了進去。
林西閑自覺周圍全是人,大多數都是人高馬大的男子,而且都跟自己離的極盡,一不小心就撞上人的背,抵到人的肩臂等,她幾乎不敢睜開眼睛看,又不敢不看,好讓自己盡量縮小,跟那些人稍微地有個間隙。
耳畔只聽到有人鼓噪:“來了來了!”
“王爺不愧是皇家貴胄,果然英武尊貴,天人之姿,所以北蠻才會丢盔棄甲,望風而逃!”
又有叫道:“看,這隊伍後面還有幾個大鐵籠子!那是什麽怪物?好生怕人!”
蘇舒燕聽見,心裏焦急萬分,生恐錯過親睹鎮北王英姿的絕世良機,于是越發奮力往前,她倒也顧念姐妹情誼,不管林西閑走的多慢,她都不曾放手。
突然間,不知是誰顫聲叫道:“獅、獅子!”這聲音戰戰兢兢,像是放在火爐上的水珠,驚恐不安地亂轉,聲音刺耳。
林西閑正不知如何,原本結結實實擠在身遭的人卻瘋了似的躁動起來,所有人都往相反的方向開始奔跑,幾乎把正奮勇上前的蘇舒燕撞倒,她一個踉跄,松開了林西閑的手。
林西閑原本不願往前,此刻又給人群帶的往後倒退,但見蘇舒燕踉跄欲倒,卻顧不得別的,忙竭力往前。
就在這短短地剎那,原先牢牢地擠在身邊的衆人呼啦之間消失的幹幹淨淨,林西閑擡頭,看見了導致衆人慌亂四逃的罪魁禍首,頓時間渾身的血都凝固了。
是一只金黃鬃毛的野獸,毛蓬蓬的巨首,仿佛天降妖獸,瞪着碧綠的兩只眼睛,正威風凜凜地逼近跌倒在地的蘇舒燕,而後者渾然不知發生了什麽,只皺着眉扶着腿。
蘇舒燕的腿在方才跌倒的時候扭到了,一時顧不得留心周圍,見林西閑在前面,便道:“真倒黴,我的腳扭傷了,小賢扶我一把。”
那獅子正不緊不慢地逼近,聽了這句,鼻子一動,露出尖銳的牙齒,仿佛已經把蘇舒燕當作自己的口中食。
這倒也不錯,就算蘇舒燕以最快的速度起身,也注定無法逃脫。
原先逃離現場的百姓們見這可怖場景,吃驚害怕的幾乎無法出聲,都屏息望着這一幕。
瞬間,天地寂然。
蘇舒燕終于察覺異樣,正想回頭,林西閑啞聲道:“舒燕別動!”
她極少用這樣嚴肅的語調,且直呼其名,命令似的。
蘇舒燕吃了一驚:“怎麽了?”果然沒有動。
林西閑咽了口唾沫,死死地盯着她背後的獅子,右腳一動,邁步往前。
“啊……”周圍傳出驚呼。
原本在酒樓上的看客之中,有人不禁失聲道:“這小姑娘是瘋了不成?”
也有人大叫:“小丫頭,還不快跑!”
蘇舒燕莫名其妙,而那獅子原本盯着蘇舒燕,卻因為林西閑突然動了,便擡頭看向她,目光相對的剎那,獅子揚首,遲疑了會兒,突然改了方向,往林西閑這邊而來。
偏在這時候,蘇舒燕因覺着不對,猝然回過頭去。
林西閑正跟獅子對峙,來不及阻止,蘇舒燕已經望見那可怖的龐然大物,她本能地厲聲尖叫起來,爬起身想逃,卻因為腿傷加上恐懼,反一個跟頭栽倒地上,獅子原先給林西閑所引,可這會兒又給蘇舒燕驚動,竟加快步子往她的方向奔去。
與此同時,林西閑拼命地跑向蘇舒燕,就在獅子幾乎撲過來的時候,林西閑一把抱住蘇舒燕,以身子護住了她。
耳畔聽見野獸驚天動地的吼聲,蘇舒燕已經暈厥過去,林西閑渾身發抖,可意料中撕裂的疼痛卻并未降臨,只聽見清脆的一聲……鞭響。
長鞭破空,不偏不倚準确地打在獅子的頸項上。
雄獅硬生生地倒退了幾步,又有數道身影上前,将獅子圍住。
林西閑緊閉雙眼,冷汗順着長睫滑落,驚魂之際半生半死,直到一個堅硬的物事抵在自己的下颌上,微微用力。
林西閑身不由己地擡起頭來,卻仍是不敢睜開雙眼,長睫閃爍,模模糊糊中只看見一道人影立在跟前,頭頂浩然長天,此人挺身玉立,宛若神兵天降。
林西閑并沒看清楚這人的臉,卻只聽見一個清朗的聲音道:“小丫頭,你這樣是救不了人的,白白多送了一條命……只不過,你的勇氣着實可嘉,也是難得了。”這聲音隐隐帶笑,尾音微挑,恍惚入耳,平白地竟有幾分溫柔寵溺。
作者有話要說:遲到的新文送上,麽麽噠,有沒有小盆友在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