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在趙宗冕跟趙宗栩話別的時候, 雁北軍的隊伍仍是一刻不停在往前進發。等他們重新啓程的時候, 隊伍才走了不到十分之一。
趙宗冕先送了西閑上車, 自己翻身上馬的時候, 文安王上前握住缰繩,望着他欲言又止。
鎮北王問道:“王兄,還有何事?”
文安王望着他的雙眼,過了會兒終于笑道:“沒什麽, 我只是想到還有一句要緊的話叮囑你。”
趙宗冕道:“什麽要緊話,且說, 我聽着呢。”
文安王看看他, 又回頭望着西閑馬車處, 笑道:“你那王府裏女人雖不少,卻連個一子半女都沒有, 如今得了林妃這樣難得的女子,王兄我……就先恭祝你早生貴子吧。”
趙宗冕聽了這話, 哈哈大笑:“多謝王兄!”手臂一抖,鞭子當空發出哨響,馬兒疾行往前。
當夜, 大軍在郊外安營紮寨。
西閑是第一次在野外露宿, 一切顯得這樣陌生而新奇。
同車的奶娘跟杞子早耐不住,相繼下車透風去了, 西閑在車駕裏悄悄地掀起簾子一角往外看, 卻見士兵們動作迅速, 十分快速便張起了一頂頗大的帳篷, 其他的或起竈做飯,或原地休息,或巡邏戒防,有條不紊,秩序井然,果然訓練有素。
西閑看的出神,卻見幾個将官簇擁着趙宗冕,不知在勸說或者解釋什麽,趙宗冕皺眉聽着,突然毫無預兆地擡頭看向她。
西閑忙把簾子放下,同時希望借着暮色,最好是他什麽也沒瞧見。
如此過了片刻,外頭叮叮咚咚的響聲漸漸消停了很多,同時馬車一震,車門被打開,原來是趙宗冕跳了上來。
趙宗冕挪到西閑身邊,靠着她坐下:“在車裏窩了半天了,你也不嫌悶?怎麽不下去透透氣。”
西閑對他向來沒什麽話可說,便道:“多謝王爺關懷,此處尚可。”
趙宗冕看着她端然的神情,笑道:“那好,今晚上咱們就在這兒過夜了,本來定了要去前頭的縣城,可如今已經夜深,我不喜歡再鬧騰着開城門,就委屈你了。”
西閑不禁看他一眼:“王爺不必如此,王爺在哪裏,妾身在哪裏就是了。”
趙宗冕聽她自稱“妾身”,突然想起在金銮殿那一幕,便忍着笑将她往懷裏摟了摟:“是是是,知道你是最乖的。”又狠狠在她臉上嘬了口。
西閑皺眉看他,不好說什麽。趙宗冕握着她的手領着她出了車門,他先跳下車,然後把西閑抱了下去。
西閑在車裏悶了大半天,其實早也有些不耐煩,只是她向來涵養最好,所以還能忍受。如今雙足落地,腳下枯草松軟,且野地裏的冷冽之氣席卷而來,不禁也暗暗地舒了口氣。
趙宗冕領她到了自己的帳子裏,西閑留神打量,卻見地上已經鋪好了毯褥,枕裘一應俱全。
頃刻,又有侍衛官送了晚飯,西閑略吃了兩口,趙宗冕道:“再多吃些,對了,你跟那胖丫頭那麽好,怎麽一點兒她的好胃口也沒沾到?”
西閑提醒道:“王爺,不能這樣背後說良媛。”
趙宗冕道:“我又沒說人壞話,不是贊她了嗎?”
西閑無語,只低頭喝了口茶。
趙宗冕吃了飯,對西閑道:“我出去巡一會兒就回來。”西閑起身行禮,趙宗冕道:“你也乏了,不用這樣,我看着都累。”說着轉身走了出去。
奶娘跟杞子把飯食撤了下去,西閑叫她們也去吃飯,自己邁步出了帳門,放眼打量,卻見暮色蒼茫中,一頂頂帳子拱立,放眼看去幾乎望不到邊似的,此刻亥時過半,夜色深沉,風也越發冷了起來,西閑縮了縮肩,擡頭之時,卻見漫天寒星,閃閃爍爍,竟是前所未有的清晰。
西閑正在打量,鎮北王去而複返,見西閑立在帳門口,借着帳門口一盞氣死風燈散發出的幽淡光芒,裙擺給夜風吹動,搖搖曳曳,像是夜色裏徐徐綻放的花。
等西閑的目光從天上群星往下,落在對面那人臉上的時候,卻見鎮北王的雙眼卻比寒星更加明亮幾分。
西閑正欲下拜,趙宗冕已大步流星走過來将她抱起,侍衛官撩起門簾,請他入內。
将人放在褥子上,趙宗冕仔細打量西閑的臉。
西閑有些不安,可看他的眼神,卻仿佛跟先前不同,正不知如何,趙宗冕撫着她的臉笑道:“真奇怪,方才我看你站在那裏,感覺就像是從那個廣寒宮裏不小心掉下來的嫦娥,我可真怕一陣風過去,你就随着風飛走了。剩下本王像是那個呆後羿一樣孤苦伶仃。”
他說完之後,把西閑抱緊了些,才又得意說道:“幸好給我捉住了。”
西閑聽的啼笑皆非,但給他緊緊地抱着,又有些下意識地害怕。便道:“王爺巡完了?一切可都妥當嗎?”
趙宗冕嗅着她身上有一股淡淡地幽香,便不住地湊在她身上聞來聞去,随口道:“都好的很。”
西閑見他很不安分,便道:“王爺,時候不早了,明兒還要早起趕路,不如安歇吧。”
趙宗冕擡頭看她,西閑最怕跟他的眼睛對視,總讓她有種面對那頭獅子時候的感覺——無法講理,也不能反抗。
幸而趙宗冕道:“也好,先睡吧,明兒趕一天路,晚上就在桃城歇息,那會兒再說別的。”
西閑竟不敢問他什麽叫“別的”。
又過片刻,趙宗冕忽地問道:“小閑,先前在京內,你是怎麽想出那個法子來轄制老家夥的?”
西閑道:“王爺……”
趙宗冕道:“好好好,你是怎麽想到那法子,讓皇上心服口服的?”
西閑道:“皇上本就聰明,只是一時心急了些。”太子自然是站在皇帝一邊的,文安王的身份有些尴尬,且在那情形下他很不好開口,若言語中流露出半分向着趙宗冕的意思,勢必會給皇帝遷怒。
而西閑的身份卻正好。
“我覺着皇上只怕不愛聽大道理,只要別叫他難堪,皇上自己就回過意思來了。”
趙宗冕笑道:“怪道王兄總是贊你,果然是有些聰明,才見了一面,就把那老家夥的脾氣摸清了?”
西閑低頭:哪裏是摸清了皇帝,她只是隐約覺着,成宗的脾氣,倒是跟鎮北王如出一轍。
趙宗冕垂眸望着她:“唉,你可知道,那時候看你挺身而出的,本王還為你擔心……那會兒我心裏想,假如你說錯了話惹的那老家夥不高興,大不了分給他一半就是了……”
西閑意外:“王爺,你真的這樣想?”
趙宗冕道:“或者再少點,總歸不叫他落空,別遷怒了你就是了,橫豎假以時日你家王爺我還能再帶出來,之所以不肯答應,是不願意叫他們得手的這麽容易罷了。”
西閑心頭一動,正在細想他這兩句話,突然覺着趙宗冕的手在她背上撫來滑去,西閑皺眉:“王爺。”
趙宗冕磨了磨牙:“好好好,睡睡睡。”
次日拔營啓程,将近中午原地休息了半個時辰。
如此一天的急行軍,入夜又行了一個時辰,亥時不到,已經到了桃城之外。
先前早有先鋒官來桃城報信,半個時辰前,桃城縣令跟縣衙衆人以及章令公主在城門口等候多時。
先帝之女章令公主嫁給了原先的安國公關衍,随他于封地桃城安居,十年前關國公亡故,章令公主同其子關潛一直都在桃城。
燈影中見旗幟林立,趙宗冕一馬當先而來,章令公主先喜歡起來,拉着小公爺的手迎了上去。
趙宗冕也瞧見了公主,忙翻身下馬,笑道:“皇姐。”
章令公主緊緊地握住趙宗冕的手,上下一打量,喜形于色:“宗冕,總算來了,可想死皇姐了。”
又回身拉住關潛:“這是潛兒,你還記不記得?”
趙宗冕轉頭看身邊的少年,卻見倒是眉目清秀,笑道:“怎麽不記得,上次見他的時候,還只這麽一點兒呢,幾年不見成大人了。”
關潛臉上微熱,幸而夜色之中也看不出什麽來,只按照章令公主吩咐規矩行禮。
這會兒,桃城縣令總算找了個空子,戰戰兢兢上前拜見。
此刻西閑也已經下了車,趙宗冕回身握着她的手道:“這是小閑。”又對西閑道:“是公主,叫皇姐。”
西閑行禮,口稱“皇姐”,章令公主早聽說他才娶了側妃,又見西閑生得絕色,舉止娴雅,便也贊道:“果然不錯。”
寒暄片刻,一行人入城,其他士兵卻仍歇在城外,縣令自派人接洽,以補充軍需等事宜。
桃城縣令雖安排了住所,章令公主卻一力讓着趙宗冕,讓他們住在安國公府,趙宗冕礙不過她盛情就也許了。
西閑因為在馬車上颠簸了一整天,已經頭暈目眩,身子骨都好像都散了架,先前下車跟章令公主相見的時候,幾乎都走不穩,哪裏像是趙宗冕一樣馬背上慣了的,非但看不出疲态,且仍精神煥發,神采奕奕。
而章令公主也早準備了宴席宴請鎮北王,又一再叮囑叫他務必賞光。
趙宗冕見西閑恹恹地,就叫她好生歇息,自己帶了幾個屬下前去赴宴。
西閑見這魔王去了,反而覺着自在,草草地吃了些東西,便叫人準備了洗澡水,準備沐浴過後就趕緊安歇。
只因實在太累,手腳都懶得多動一動,奶娘跟兩個宮女伺候左右,還算是過得去。
正有些受用,杞子從外進來,見西閑微閉雙眼,就悄悄地對奶娘道:“我聽着府裏的人說,聽說王爺要打桃城過,兩天前這府裏就開始準備了,今晚上的宴席上,還請了桃城當紅的什麽名/妓,歌舞助興呢……”
西閑聽到這裏,眉峰動了動。
杞子偷看西閑一眼,見她并無反應,才又湊在奶娘耳旁說:“我方才偷偷到門上聽了聽,裏頭果然熱鬧的很呢,還有女人唱曲的聲音,那唱的真是……”
說到這裏,西閑的手指微微一擡,奶娘忙道:“噓,不要說了。”
當下忙攙扶着西閑出來,換了衣裳。
西閑回到房中,倒在榻上,雖然人安安穩穩地躺着,卻仿佛仍在那颠簸的無休無止的馬車上一樣。
原先她人在閨中,只從詩詞文字之中知道“鞍馬勞頓”,卻不知是怎麽個勞頓法兒,這兩天人在馬車上過,才總算痛苦的領悟了。
身體自然是極疲倦的,先前飯都懶怠吃,只想要洗完澡早早地休息。但此時此刻,卻偏偏竟仿佛睡不着,好像是前院那歌舞之聲太大了,随風吹到她的耳旁,吵得人心裏發燥。
突然想起杞子說的那句“當紅”的話,西閑想:“今晚上有了人陪,該不會回來了。倒也很好。”
轉念突然又想起在京城裏的那位花魁娘子,不覺冷笑:“每到一個地方,便要會一會地方上的花魁,想來也算是能者多勞了。”
模模糊糊地,正有幾分睡意,便聽見房門吱呀聲響。
西閑側耳聽了聽,随着房門打開,那舞樂之聲又傳進來,音樂聲不停,鎮北王自然不至于大煞風景地早退,何況還有花魁娘子相陪。西閑遂仍是安安穩穩地合眸。
不料又過片刻,腳步聲卻仿佛靠近床邊,帳子給撩了起來,西閑才睜開眼睛,那高挑的身子就如山一樣壓了下來。
酒氣撲面而來,醺人欲醉,西閑屏息:“王爺?”
趙宗冕低笑兩聲,将她攏入懷中:“還不睡,是在等我?”
他身上酒氣之外,更有些脂粉之氣,西閑皺皺眉:“盛宴仍開,王爺怎麽竟退席了?”
趙宗冕道:“這還用問?”答了這四個字,便探手自斜襟而入。
西閑僵住:“王爺!”生生咽了口唾沫:“席上只怕有人等着王爺。”
趙宗冕動作微停:“你說誰?”
西閑不答,帳子內兩人面面相觑,只聽見他略有些粗重的呼吸聲,頃刻,趙宗冕道:“你說的,是不是那個什麽舞女?你別說,她跳的還真的不錯,很不比京內那個林花魁差。”
西閑道:“那王爺怎麽回來了。”
趙宗冕笑道:“是啊,我也不知道,鬼使神差地就回來了。”
西閑淡淡的:“如此意猶未盡,以後只怕後悔,王爺可以再回去。”
“咦,語氣不大對,”黑暗中,趙宗冕撫上西閑臉頰,手指輕輕擦過她的唇,“莫非是吃醋了?”
西閑不敢張口,便沒有回答。趙宗冕蹭了會兒:“你知不知道我上次為什麽在花魁樓?”
西閑眨了眨眼,趙宗冕道:“因為她姓林,本王聽他們左一個林姑娘右一個林姑娘,鬼使神差地就想到你,偏偏你對我那樣……所以本王就想嘗一嘗滋味。”
西閑忍不住:“王爺不必跟我說這些。”唇上一涼,複又溫熱,是他覆壓過來。
熾熱的唇緩緩蹭過,像是猛虎細嗅薔薇,趙宗冕道:“可我沒留夜,我知道她不是你。本王心裏既然有了你,就再也看不上那些庸脂俗粉了。”
西閑心頭微顫,不知是驚吓,還是其他。黑暗中感覺他目光爍爍地盯着自己:“你說……你該怎麽補償本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