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且說王妃聽了那侍女禀報, 不由睜大雙眸脫口而出:“什麽?你說什麽?”
問完之後, 突然醒悟自己的語氣有些不對, 她心中一驚, 忙回頭看向趙宗冕,卻見此刻的鎮北王滿面錯愕,像是沒聽明白侍女在說什麽。
侍女低垂着頭道:“回王爺,娘娘, 原是陳太醫給側妃請了脈,說是喜脈, 大概是兩三個月左右。”
王妃見鎮北王沒在意自己, 才定了定神, 眼神也迅速柔和下來,她笑道:“如果是真的, 那真是可喜可賀,算是雙喜臨門, 不,是三喜臨門,王爺打了勝仗是一喜, 娶了側妃是一喜, 如今若再有喜脈,自然……”
王妃說着便看趙宗冕, 卻意外地發現鎮北王仍是一臉怔然, 王妃本以為他是還沒從這驚喜中反應過來, 但細看那表情, 卻仿佛又不像是大喜之狀。
王妃心頭一動,忙喚道:“王爺?”
趙宗冕回頭看了她一眼,王妃笑道:“王爺,不如我們去看看林妃吧。”
鎮北王的眉峰下意識地微微皺蹙,也許他自己都沒有發覺。
王妃越看越覺着古怪,只是不敢表露出什麽,在心裏忖度而已。
頃刻,趙宗冕才站起身來,琢磨似的說:“那就去看看吧。”似不情願,勉為其難。
如果不知前情,只聽這口吻的話,就仿佛那個才“萌生”而出的孩子是路上白撿來的一樣。
王妃雖自诩很了解鎮北王,可看他如此反應,卻着實猜不出到底原因如何。
于是兩人離開了正廳,前往真珠院。
路上走的時候,王妃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因對趙宗冕道:“王爺,先前章令公主遣人送信過來,說是小公爺随着您來了雁北,托我多加照料,先前因知道他先一步回來,我便在府裏給他安排了一個住的地方。不知王爺意下如何?”
趙宗冕正在走神,聞言道:“叫他住在這兒?”皺皺眉,仿佛有些不太樂意,可畢竟已經安排下了,再叫搬出去也不是那麽回事,何況他如今在意的并不是這個,就點點頭:“也罷。”
鎮北王現在滿心所想的,都是那個“喜脈”。
趙宗冕絕對想不到自己的子嗣,會以這種意外的方式出現。
當然,此事天知地知,他知,西閑知,王妃等衆人卻一無所知。
可随着這“喜脈”的橫空出世,他那難以言說的心病卻更加難以根除,倒反而越發加重了一樣。
自打那一次按捺不住,西閑內憂外患,一度病重,趙宗冕被吓住了了,從此熄了心猿意馬,只全心照料她而已。
也正如王妃所料一樣,西閑之所以不肯在路上耽擱,反而催着趙宗冕趕路,就是不想為了她拖延太長時間,這樣的話,不僅是王府,若傳揚出去,整個雁北乃至京城,只怕都要有“側妃專寵”之類的流言蜚語了。
西閑因為車馬勞頓,又加上病了一場,氣色之類的自然大不如前,可她天生麗質,只要稍微收拾,光華便無法掩飾,但西閑卻并不想精心妝扮,馬車回到王府之時,甚至只淡掃蛾眉,輕點朱唇,竭力把十分的顏色減少成四五分而已。
西閑之所以如此,便是不想“先聲奪人”似的,畢竟王府中有正妃,而她身為側妃,到底低人一頭,可雖然身份略低些,之前在京城裏的那場婚嫁轟動,乃至皇帝召見賞賜之類,雁北衆人一定早有耳聞,所以她人雖未到,聲名一定早就赫赫揚揚。
在這種情況下,假如她複盛裝打扮,光彩照人地抵達王府,勢必會給人一種“仗勢淩人”、或者想跟王妃一較高下似的感覺。
有道是強龍不壓地頭蛇,西閑自然明白這個道理。何況她也絕不想人還沒進王府,就給自己四面樹敵。
正如西閑所料,柳姬跟王琴兒等本以為來者不善,誰知看她的裝束舉止那樣樸素淡泊,不禁大為意外,下意識覺着不像是個能跟自己獻媚争寵針鋒相對的,雖不知深淺,卻先各自在心裏暗暗松了口氣。
可西閑能想到這些細枝末節,卻怎麽也料不到,自己居然懷了身孕。
當太醫滿面驚喜地望着她,又忙不疊地起身行禮,口稱“恭喜娘娘”的時候,西閑尚且滿懷懵懂,不知喜從何來。就算聽太醫陳述方才所診斷的是喜脈,西閑還是愣愣怔怔,無法相信。
不多會兒,鎮北王跟王妃雙雙來到,西閑聞聽才要起身拜見,王妃早快步上前,笑吟吟地按住了她的手道:“不要起身。是真的有喜了?”
西閑的臉上紅紅白白,竟不知如何回答,還是太醫在旁邊替她說了。
太醫又道:“臣恭喜王爺,王妃了。”滿屋子的人也跟着賀喜。
趙宗冕臉上的笑有點勉強,他站在王妃身後打量着西閑,這種感覺就像是得到了最美味的大餐,可還沒開始認真盡情地吃,突然就給人不由分說地往嘴裏塞了一個大肉包子,堵得他胸腹裏滿滿的,無法出聲。
這會兒王妃已經在詢問太醫其他事宜,太醫道:“娘娘的身子本就有些虛弱,先前又帶病趕路,越發不妥當,如今又有了身孕,還得仔細調養。”
王妃點頭,正色道:“一定要加倍留意,絲毫疏漏都不能有,太醫,從此後你就負責照看側妃,務必打起十萬分精神,若有什麽需要的也只管跟許管事說,我再撥幾個人來給你使喚調遣。”
西閑道:“娘娘且不用如此費心,我才來,就鬧得這樣興師動衆,實在不該。”
“這是哪裏話,”王妃忙道:“妹妹你有了身孕,能夠為王爺繼承香火,這自然是整個雁北都該為之歡慶的好事,興師動衆也不止是為了你一個,還有王爺、以及王爺的骨血。”
她眼中帶笑,向着西閑道:“你就什麽都不必想,只管好好地保養身子兼養胎就是了。可知我盼着王府裏添新丁盼的何等着急?本來還打算給王爺再添一房侍妾呢,想必是神佛也知道我的心,如今可算是功德圓滿了,明兒我還要預備酬神呢。”
趙宗冕在旁邊聽到這裏,就說道:“也不用吧。”
王妃回頭,半嗔笑道:“臣妾什麽都能聽殿下的,只這件事得聽我的。”
趙宗冕方笑笑:“那也罷了,随你安排就是。”
王妃說完這些,才起身出外,安排人手,又詢問太醫需要什麽藥物補品之類。
趙宗冕回頭看了會兒,便在床邊坐了,瞧着西閑。
西閑擡眸看他一眼,也垂了眼皮,兩個人竟都沒有話說,許是不知該說什麽。
半晌,還是西閑先開口:“我已經沒什麽妨礙,只是王爺畢竟才回府,還是得多跟府裏的衆位親近親近,且王爺不在府裏的時候,府內裏外所有都是王妃操勞,方才又為了我這樣費心竭力,我心中已十分感激,王爺還是……先請回吧,一來跟王妃團聚是要緊的,二來,也安撫衆人之意。”
趙宗冕一愣,轉頭看了一眼,此刻王妃仍在外間不知吩咐什麽,趙宗冕便微微俯身,湊近了西閑道:“小閑,我如今還像是做夢呢,難道就是那一回?那一回、那可是不算數的。”
他厚顏說了這句,西閑微怔之下,蹙眉看他一眼,卻很快地又轉開目光:“我不懂王爺在說什麽。”
趙宗冕無奈地啧了聲,終于嘆道:“唉,這是怎麽說的呢。這就叫什麽有意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啊。”
西閑聽了這兩句,眉頭皺的越深,只是到底不便說什麽。
側妃有孕的消息很快傳遍了王府內外,不多時,柳,王,張,李四人或先或後來到探望,幸而王妃還未離開,将衆人攔下,只說先免除探賀,畢竟側妃身子虛弱,休息保養最要緊,這時候就不必迎來送往,耗費精神的了。
入夜之後,趙宗冕總算走了,西閑才算松了口氣,連日的趕路已經讓她疲累不堪,而現在才明白,自己這段時間裏時不時會覺着胸口陣陣犯惡,原來不只是因為路上颠簸辛苦以及疾病纏身的緣故,這孩子來的如此突然,猝不及防,也把西閑先前的打算徹底打亂,她再度成了“衆矢之的”,也是人算不如天算了。
對整個鎮北王府而言,趙宗冕回來的這一夜,注定是個無眠之夜。
王府侍妾們心思各異,卻又紛紛叫人暗中打聽鎮北王今晚歇在哪裏,卻聽說趙宗冕人在書房中,正跟小公爺關潛說話。
柳姬知道後,仗着向來受寵,便帶了個丫頭往書房處來,不料走到院門口就給攔住了,侍衛道:“王爺說不許人打擾,夫人請回吧。”
柳姬道:“放肆,王爺連我都不見嗎?至少你給我通報一聲。”
侍衛說道:“先前二夫人來過,王爺也沒有見,還訓斥了我們一頓呢。三夫人還是不要再為難我們了。”
柳姬聽說張夫人來過,微微吃驚,忙問:“除了她,還有誰來過?”
侍衛道:“沒有別人了。”
“現在關小公爺還在裏面?”
“是。”
“那你可知不知道,今晚上王爺歇在哪裏啊?”
侍衛繃着臉道:“小人不知。”
柳姬噗嗤一笑,哼了聲,這才轉身去了。
半個時辰前,小公爺關潛來拜見趙宗冕,他雖然住在府內,但今日仍是在軍中,聽了王駕返回,這才急忙趕了回來。
鎮北王已經沐浴過,又換了一身常服,在書房內傳了幾個人問話。
關潛到書房的時候,衆人都已經散了,只趙宗冕一人在內,關潛天生怕他,卻不敢立刻進去,站在門口探頭探腦。
直到裏頭那人哼道:“看夠了沒有?要麽滾進來,要麽滾遠些。”
關潛聽見,知道是給他發現了,當下不敢猶豫,忙邁步走了進來,朝上拜見:“參見王爺、舅、舅舅……”
趙宗冕目光沉沉看着他,聽他如此稱呼,便“嗤”地輕笑了聲,繼而說道:“聽王妃說你住在了府裏,怎麽樣,近來住的可習慣?”
關潛忙道:“一切都很好,娘娘很是照料。”
趙宗冕手心捏着一個玉獅子,問道:“你在府裏府外厮混了這麽長時間,應該是聽說了不少新聞,都有什麽?跟我說說。”
關潛吓了一跳:“并、并沒什麽新聞。”
趙宗冕淡淡掃着他:“要真的什麽都沒有,你就白在這府裏住了。不如回去桃城的好。”
關潛咽了口唾沫,大膽問:“舅舅指的是什麽?”
趙宗冕道:“府裏最轟動的是什麽?”
沉默了會兒,關潛才遲疑地說:“難道、是那個被攆走了的小夫人?”
趙宗冕不回答,只是目光暗暗地看着他,關潛口幹舌燥,卻知道自己說中了:“這件事,娘娘應該已經向舅舅說明了的。”
“你倒是聰明,”趙宗冕道,“可我想聽些不一樣的。”
“不一樣?”
“你裏裏外外都聽說了些什麽?照實說。”
關潛面有難色,趙宗冕也不逼他,只是似冷非冷地瞅着,關潛本想虛與委蛇,可對上他那不怒自威光芒凜冽的眼神,卻仿佛無所遁形似的。
把心一橫,小公爺道:“我聽人說,舅舅那位小夫人因為觸怒了王妃,所以給攆走了。可是、可除此之外還有些人私下裏胡說,說是小夫人是跟人私、私逃了的。”
趙宗冕道:“還有呢?”
關潛擡起眼皮又瞅他一眼,想了想道:“不過也有人說,小夫人是、是給冤枉的。”
趙宗冕微微欠身:“哦?”
關潛定了定神:“具體我也沒敢打聽,只在哪裏偶然聽人說了一句,小夫人給關起來的時候曾經叫過什麽‘陷害’……”
關潛雖然說“沒敢打聽”,但瑛姬的事涉及了鎮北王的臉面,又加上王妃嚴令不許外傳,小厮們嚼舌都給管事呵斥住,又有誰敢明面上說這些?
何況關潛初來乍到,自然也沒有人敢當着他跟前提起。所以關潛雖說“偶然”等話,可事實上這些內情,都是他自己用了些法子才探聽來的。
趙宗冕似乎知道,又似乎不知道,聽他說完,一點頭。
關潛見他并無任何怒容,摸不着他的深淺,可幸而他不曾動怒,于是暗暗地松了口氣。
直到趙宗冕說道:“潛兒,我有件事想交給你去做。”
關潛精神一振:“舅舅請吩咐。”
趙宗冕一招手,關潛忙麻溜地上前,聽他在耳畔低語了一句。
小公爺聽罷滿面詫異,不大敢信似的:“舅舅……想讓我去查這件事?”
“嗯,”趙宗冕道:“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你能不能做到?”
關潛想了想:“舅舅叫我辦這件事,也是因為對潛兒的信任,我本來不敢推辭,可我畢竟是初來乍到,只怕有些不便。”
趙宗冕道:“不必啰嗦。讓你去你就去,橫豎不管你用什麽法子,總歸給我查出來,就算你是個好小子。”
關潛咽了口唾沫,又小心翼翼地問:“舅舅,若我真查出什麽來,舅舅是不是就肯留我在身邊了?”
趙宗冕道:“非但留你,還要重用你呢。”
關潛吃了定心丸,正要告退,突然又想起件事:“舅舅,這畢竟是舅舅後宅的事,要是、要是我查明白,卻……”
“你怕事情不光彩,我會遷怒你?”
關潛眼珠轉了轉,默認。趙宗冕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何況之所以叫你去,也正因為你是自家人,再這樣畏首畏尾,就給我滾!”
關潛這才放心退出。
書房內重又歸于平靜,鎮北王把那光滑白膩的羊脂玉獅子放在桌上,默默出了會兒神,終究站起身來,開門出外。
雁北的冬夜分外寒冷,趙宗冕抖了抖肩頭,大步往外,可在進月門的時候又停了下來。
原來,前方往左,是真珠院,往右,卻是王妃所住的正房。
趙宗冕望着腳下的路,眼波閃爍,頃刻終于往右邊拐了過去。
卧房之中燈火通明,吳王妃并未歇息,聽門上報說王爺回來,便起身相迎。
趙宗冕落座,笑道:“怎麽還不睡,又忙什麽?”
王妃道:“林妃第一次來雁北,我怕她對這兒的氣候不适應,方才又叫人去看了看那屋子裏的炭火。”
“你也太心細了。”
“妹妹的身子弱,又有了身孕,當然得加倍注意。”
“有你照看着我也就放心了。”趙宗冕打了個哈欠,往內室走去,“好了,時候不早,還是睡吧。”
“這不過是臣妾分內該做的,”王妃見他将進內室,突然道:“殿下,臣妾還有個不情之請。”
趙宗冕回身:“嗯?”
王妃垂眸淺笑道:“今兒王爺才回來團聚,按理說我不該說這話。可這畢竟是林妃在雁北的第一夜,雖然有人伺候着,可到底她是離開京城跟家中衆人,孤身一個随着王爺過來的,她的情形又特殊,将心比心,這會兒她身邊最需要有知冷知熱的人陪着,所以臣妾鬥膽。請王爺今晚上到真珠院過夜。”
意外地聽了這番話,鎮北王不禁揚了揚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