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兵家之争, 勝負本是尋常之事, 而且所損的還是前鋒營的部分人馬, 傷亡不算很大, 但這畢竟是雁北軍第一次在自己的地盤上吃這樣的敗仗。
簡直就像是在自己家門口絆了個跟頭一樣。
趙宗冕驚惱之際,卻又不得不為小公爺關潛擔心。
但他也想不明白,關潛明明是被他編在軍需辎重營裏,并不需要執行什麽特別兇險的任務, 按理說已經是行伍中最安全的地方了。
關潛又怎會莫名其妙跑到先鋒營去?
“啪”地一聲,是趙宗冕将急報拍在了桌上, 他咬牙喝罵道:“混賬東西, 真是沒斷奶的孩子, 一會兒看不住就有事。”
幾位站在旁邊的副官聞聽,面面相觑, 都有不安之色。
送急報進來的是師爺段先生,見狀便道:“王爺, 事到如今,着急無用,依我看, 到底得王爺親去白山一探究竟。”
如果換在從前, 這會兒趙宗冕只怕已經在吩咐備馬了。
但此時此刻,鎮北王心底突然掠過一道纖弱的影子, 他擰眉道:“我難道不知道?可是……”
段先生跟了他幾年, 最清楚他的心意, 對趙宗冕來說從來都是軍情第一, 可現在居然躊躇起來,實在稀罕。
段珍隐約猜到是為什麽,卻只裝作不懂的,反而說道:“我知道王爺的顧慮,畢竟……先前太子也說過,皇上所派的特使已經在路上,只怕随時都會到,如果特使到了而王爺不在城中,當然是不像話。”
趙宗冕聽他說了這個理由,微微嗤之以鼻,卻也沒說什麽。
其他将官卻了然地紛紛點頭。
沉默中,旁邊的一員将官禀道:“王爺,末将覺着白山的情形實在詭異,按理說在這北地,無人不知道咱們雁北軍的威名,何況王爺才大敗蠻人,剿滅賊寇,就算白山上向來有小股流匪,他們也斷然不敢冒犯虎威,只會望風遁逃才是。既然有人敢撩虎須,只怕事有蹊跷。”
另一名副将聞聽,也說道:“何況……小公爺竟然也在前鋒營裏,小公爺畢竟是公主的心頭肉,如果真有個三長兩短,也無法向公主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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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宗冕橫了兩人一眼,兩人忙都低下頭去。
段先生道:“王爺,這都是肺腑忠言。”
片刻,趙宗冕道:“雖然如今沒找到關潛……但白山上如今積雪數尺,我可這真不知道他是不是命大的能有一線生機。”
段珍忙道:“殿下先不要過于悲觀。不如及早決斷的好。”
段先生話未說完,趙宗冕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忙問:“前鋒營失利的消息傳開了沒有?”
“急報才回來,現在應該只有軍中少數人知道。”
“好,你們也都聽好了,”趙宗冕環顧在側的副官們,“立刻封鎖消息不許散播,尤其是……有關潛兒也在前鋒營之事,一個字都不許漏出去。”
衆人齊聲領命。
眼見過了晌午,柳姬且走且搖着一把扇子往真珠院而來。
進門的時候只聽得靜悄悄的,只有廊下挂着的幾個鳥籠子裏的禽鳥見有人來,唧唧喳喳叫了幾聲。
柳姬拾級而上,仰頭逗弄那籠子裏的鳥,才一會兒,就聽得“刷”地聲響,原來是奶娘聽見動靜,掀開珠簾走了出來。
見是她,奶娘忙行禮道:“三夫人。”
柳姬笑道:“奶媽,側妃娘娘可還在歇息?”
奶娘道:“睡了一會兒,早起來了。三夫人裏面請。”
柳姬聽了,這才邁步進門,轉到裏間,果然見西閑坐在椅子上,卻正在繡一樣東西。
柳姬一眼看見便笑道:“我以為娘娘是在養神,吓得不敢進門,沒想到卻是偷偷地在用功呢?”
西閑把手中的活計放下:“你來了。快坐,奶娘,叫他們看茶。”
柳姬在她旁邊坐了,特意探頭看了眼,卻覺着眼前一亮:“好出色的針線,這真是娘娘的手工?”
西閑笑道:“這個值不得什麽。”
柳姬站起身來,走到跟前細看,卻見繡的是一莖荷花,翠色的葉亭亭而立,嬌紅的花瓣似開似閉,細看之時,卻仿佛有蓮香撲鼻而來似的。
而在荷花底下,卻有兩道漣漪,底下繡着一條嬉戲游玩的魚兒,也是搖頭擺尾,栩栩如生,好像随時都能從人的手中跳起來,鑽入水中。
柳姬看的愛不釋手:“難得,在我所見過的繡工裏,這也是數一數二的了。娘娘可真是蕙質蘭心。”又看看這物件的形狀,突然啞然失笑:“呀,這個……這個是小孩子的肚兜嗎?”
西閑臉上微紅:“是。”
柳姬看她一眼,忍笑道:“我以為娘娘為何這樣耗費精神,原來是給小世子的。我方才看的眼熱,虧得還沒有貿然開口跟娘娘讨要,不然的話真該自己打嘴了。”
西閑笑道:“若是平時,我另給你繡就是了。只是現在功夫慢的很。”
柳姬忙道:“這可萬萬使不得,給王妃或者王爺知道為這個讓娘娘操勞,還不剝我的皮?”說話間,仍是打量那繡工,看得出是真心喜歡。
西閑看她這樣高興,便道:“你若真心喜歡,我從京裏帶了幾件以前的帕子,有那一次都沒用過的,也還繡了些東西,就先給你可好?”
柳姬眼睛一亮:“那我可是求之不得,就不要臉的跟娘娘讨了罷了。”
正奶娘同宮女來送茶,西閑便對奶娘道:“我床頭櫃子的第三層裏,有三條帕子,奶娘把中間那條拿來。”
頃刻,奶娘取了帕子回來,西閑看了眼,雙手遞給柳姬,柳姬慌忙站起來躬身接了,拿在手中看了眼,滿面驚愕。
原來這帕子倒是尋常的棉紗而已,但帕子一角所繡的,卻是一株垂絲細柳,仿佛是被風吹動,柳絲往旁邊一側蕩了開去,柳下卻是個頭戴鬥笠的漁夫,正持杆垂釣,魚鈎隐沒之處,小小兩圈漣漪。這幅圖雖小,卻滿是惬意悠閑,逍遙江湖之意。
西閑打量柳姬臉色,道:“李太白的下終南山一詩裏,有說‘長歌吟松風,曲盡河星稀。我醉君複樂,陶然共忘機’,當時我繡這幅的時候,想的就是這幾句,只是我偏愛柳樹,又想範蠡隐姓埋名遨游五湖的典故,所以才繡了這個,你可喜歡?”
柳姬目光閃爍,不知為什麽眼角隐隐地竟有些微紅,聽西閑問她是否喜歡,才忙道:“喜歡……我自然是喜歡的。”
她說着擡眸看向西閑,目光有些複雜:“可是……娘娘這樣厚愛,我、我真有些不敢受娘娘的惠賜了。”
“說什麽話,”西閑舉手在她的手上輕輕一握,含笑道:“你別嫌棄就好了,等我以後得了閑,再給你繡一副好的。”
柳姬對上她的眼神,卻并沒跟她對視良久,只又匆匆低下頭:“既然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柳姬又略坐了半刻鐘,人卻有些恍惚似的,也不似先前那樣巧笑嫣然能說會道,茶吃了半盞,便起身告辭了。
西閑忙叫奶娘幫着送她,柳姬将出院門的時候,恰見趙宗冕從外而來。
每次柳姬撞見趙宗冕,不管有沒有人,總會厮纏着調笑一陣子,趙宗冕因為才得了前鋒營的消息,心裏不痛快,正想随便應付過去,不料柳姬見了,只向着他屈膝行了個禮:“參見王爺。”然後後退兩步,竟然頭也不回地去了。
趙宗冕目送柳姬幹淨利落走開的背影,吃驚不小,不知道她今兒是哪根筋不對了。
若有所思地進了門,正也看見西閑捧着繃子,又要下功夫。
趙宗冕笑道:“方才我正撞見柳姬,你們說什麽了?她怎麽一臉的如喪考妣,蔫的好像是給人痛打了一頓的落水狗。”
西閑道:“王爺只顧說笑。就不興人家也有個心事嗎。”
趙宗冕不以為然道:“她能有什麽心事?”
西閑撇了他一眼:“她也是個人,是人,自然會有七情六欲,各種心事。”
“咦,那麽小閑豈非不是人?”
西閑皺眉,隐約覺着他又将狗嘴裏吐不出象牙。果然,趙宗冕笑道:“如果是人,怎麽我見你的七情六欲那樣少呢?會不會是從哪個九重天裏偷跑下來的仙女?”
西閑便不搭腔。
趙宗冕見她不理自己,就湊過來看她刺繡,這件繡品他見過幾次了,這還是頭一次認真打量。
西閑轉頭,見他目不轉睛地盯着,未免有些不自在,便道:“王爺,你沒有別的事嗎?”
趙宗冕道:“有點……待會兒說。”
西閑本是随口問的,想支開他,聽了這句卻留了意:“有什麽事?”
趙宗冕飛快地掃她一眼:“小事而已。對了,你這兒打算繡一條魚呢,還是兩條?”
“一條。”
“人家都講究好事成雙,怎麽能只繡一條?再添一條。”
“這兒若再添,地方就窄了。”
“窄點又怎麽樣,一條魚多麽孤單,你好歹給他一個伴兒,擠一點總比孤零零的好。”
西閑笑笑:“王爺,您還沒說到底有什麽事兒呢。”趙宗冕不肯直言,反而顧左右而言他,西閑就知道他要說的絕不是什麽小事。
趙宗冕喉頭動了動:“我大概要去白山一趟。”
西閑手中還捏着針,聽了這句,手突然不由自主地抖了抖,針尖往前,刺破了底下的手指。
西閑甩手,卻見指尖上滲出血來,她看着那團小小的血珠,覺着十分刺眼,下意識把手指埋入口中。
不料才一動,手已經給趙宗冕握住,他搶東西似的把她的手指抽了出來,放進了自己的嘴裏。
“你怎麽這樣不小心?”他一邊吸吮,一邊含含糊糊地說。
西閑凝視着趙宗冕的雙眼,終于問道:“是不是白山出了什麽事?”
“沒有!”趙因為含着手指,他的聲音仍有些含混不清,舌頭卻在裏頭微微攪動,舔在她的手指上,原先的刺痛慢慢就消失了。
“真的?”
“真的。我雁北軍所向披靡,能有什麽事?”趙宗冕的眼中透出自傲跟責備之色,仿佛在怪西閑咒他的長勝之軍。
心中還有別的話在湧動,然而望着此時此刻滿面認真的鎮北王,西閑把那些話壓下,只溫聲道:“好了。”
趙宗冕微睜雙眼望着她,似乎不解何意。西閑把手撤了撤:“王爺,已經不疼了。”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君表示:就在要更新的時候,停電了,忽然!以最快的速度跑出來找了個網線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