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0711二更

趙宗冕交代關潛的是, 讓他去追查一個戲班子,因為這戲班跟林西閑的“死”有關。

可是關潛沒有告訴趙宗冕:他知道西閑并沒有死。

先前小公爺跟趙宗冕說要回桃城, 其實也不過是他的借口而已。

關潛就是想趁機離開雁北, 然後自己去找尋西閑,不管走遍天涯海角也好, 只要她還活着, 就一定能夠找到。

誰知聽了趙宗冕如此吩咐, 小公爺在心中一想——西閑既然沒有死,那麽或許就跟這戲班子有牽連, 這簡直就等于趙宗冕送了一條現成的線索給自己。

如此一來, 他就不用偷偷摸摸行事了,只要先找到那戲班, 暗中細細審問,一定可以知道西閑的下落。

關潛按捺着心中的激動, 後退兩步轉身往外,腳步也不知不覺加快。

沉浸在希冀中的少年忙着要走,當然不會回頭,所以關潛沒有看見, 背後仍斜倚在殘床旁邊的趙宗冕, 那望着他的意味深長的眼神。

追查那從雁北出發的天寶戲班其實并不是一件難事。

畢竟戲班子人多,且又打眼,而且知道他們走的是往江南的路, 所以找起來簡直易如反掌。

事實上如果早兩個月出發,只怕關潛在路上就會追到他們。

臘月底的時候, 關潛同趙宗冕所派的兩人抵達了泰州。

在客棧裏吃了飯,趙武跟齊亮兩人就出去探聽消息。關潛一個人坐在大堂裏喝茶聽消息。

那店小二見他年紀輕輕,相貌清俊,偏偏氣質高貴出手闊綽,便十分殷勤,頻頻來添茶送水,又問要不要新出的糕點。

關潛見他勤快,打賞了一塊碎銀子給他,就問他道:“你們這裏有沒有什麽出色的戲班子?”

小二忙推薦了幾個,又笑道:“聽你的聲音像是京內人士,就怕我們這裏的戲不合公子的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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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潛笑道:“你聽的不錯。我是京城人士,近來要往蘇杭去,聽說他們那裏昆曲最好。對了,有個叫什麽戲班的最為有名……什麽寶……”

店小二一拍手:“可是天寶戲班?”

關潛道:“就是這個了。這次去也不知能不能聽到。”

店小二滿臉興奮道:“客官您來遲了。早幾個月來,在這兒也能見到呢。”

關潛怦然心跳:“怎麽這樣說?”

小二認真想了一回兒,說道:“大概是七月初的時候,天寶戲班在小店住過,據說他們去雁北……還給鎮北王府唱過戲呢。果然一個個好齊整的模樣。”

關潛恨不得抓着小二,把他肚子裏所有知道的都搖出來,卻還得故作淡定:“哦?你認得他們?可知道他們現在去了哪裏?”

小二道:“小人伺候的時候,聽他們閑談,說是要先回姑蘇一趟。”

關潛吃了定心丸,正忖度要繼續問點什麽,小二撓頭笑道:“說來有趣的很,本來他們能夠多留一陣子的,畢竟有個女客人要生孩子了。”

關潛正端着茶自忖,猛然聽了最後一句,手一晃,滾燙的茶水灑出來。慌得小二忙來給他擦拭,又問要不要那燙傷藥。

關潛抓着他的手:“別忙,我沒有事。”他定了定神,“你方才說什麽生孩子,這生孩子的女客人,是戲班裏的人嗎?”

小二見他和顏悅色并無惱意,才笑說道:“聽說那位女客不是戲班裏的人,是只跟他們同行而已,還有個好清俊的公子陪着她,所以最後那戲班才自己先走,留他們兩人在這兒……”關潛本想尋點線索,沒想到這許多話劈頭蓋臉而來,幾乎不知先問哪個:“什麽公子?”

“小人多嘴打聽過那戲班裏的人,聽說那女客的丈夫去了江南做生意,她是要去尋夫的。這公子是她的同鄉,實在是極有情有義的,一路護送。那些唱戲的背地裏還說這是趙太/祖千裏送京娘呢!”

關潛心頭疑雲密布,笑道:“果然是個有情有義的,那你可知人家的名姓?”

“這就不知道了。”

關潛頓了頓:“那女客是什麽模樣?孩子……生得可順利?”

小二雖然覺着他問的過于詳細,可見他又不讨厭,又大方,便說:“小人當然不敢盯着人家瞧,只略看了兩眼,生得實在是美人一樣……好看的了不得!您放心,他們母子平安着呢,就是聽說那小娃兒沒足月就生了,瘦弱的像是只貓崽。後來那公子似乎嫌客棧裏人多,所以去外頭租了房子讓那女客坐月子……”

“他們還在本地?”關潛毛發倒豎。

小二笑道:“這個小人就不知道了,只是憑小人猜測,他們既然不是本地人,養好了身子自然就走了,這會兒眼見年下,多半是回家裏團圓去了。”

關潛心裏已經認定這女子多半就是西閑,可那陪着她的什麽清俊公子又是哪裏來的?她的同鄉?世上哪裏有這樣巧的事。

既然已經問不出別的,關潛無心吃茶,也無心逗留,也生恐趙武跟齊亮兩人回來後也問出端倪來,所以忙回到屋內收拾了行李,只等兩人回來後即刻又啓程趕路。

關潛心中一則擔憂,一則寬慰。

他的懷疑成真,西閑竟跟戲班的人在一起,可這戲班的人知道的也太多了,要是追上去,他們盡數供認,趙宗冕的這兩個心腹也不是傻的,一定能夠聽出蹊跷。

幸而西閑跟戲班的人又分開走了,就算找到戲班,也未必就立刻能找到西閑。

等關潛到了姑蘇後,才得知天寶戲班居然又給金陵的豪門請了去唱堂會,要年後才回來,畢竟他們才去了雁北,剛返回蘇州,不管是本地還是外面,自然是争相延請,簡直應接不暇。

且又因知道他們在雁北的時候不僅在知州陸府唱過,而且還在鎮北王府待過一陣子,偏偏王府那時候是那樣一個異事疊出的時候……如此一來自然更加炙手可熱了。

***

過了子時,外間的爆竹聲零零星星。

西閑俯身行禮的功夫,那邊文安王趙宗栩緩步走向她身旁,單手在她的手肘上虛虛一擡:“何必多禮。”

前一刻還滿堂歡喜,這會兒遽然生變,不速之客陡然降臨。

西閑卻只是淡淡地垂着眼皮,看不出有什麽驚懼惱怒的神情。

雖然跟她相處有一段時日了,尹西園看她如此反應,心中仍不禁為之驚嘆。

文安王顯然比他更了解西閑,順勢看向她懷中抱着的泰兒,笑道:“這就是那孩子?”

泰兒此刻已經停止了哭泣,卻仍微微皺着眉心。

雖然先前西閑喂了他一些餃子餡之類,但他畢竟習慣了吃奶,大半宿沒嘗到奶,又見了陌生人打擾,臉上就露出不耐煩的表情。

西閑輕輕拍拍泰兒,擡頭的時候,卻發現尹西園不知何時居然已經不在現場了。

西閑低聲問道:“王爺為何會在這時候突然駕臨?”

文安王道:“你一走了之,可知道背後都人仰馬翻了?”

西閑道:“王爺若是知情,就該明白妾身是被逼無奈。”

“我當然知道,只不過……你難道想一直都這樣躲着嗎?”

“只要能保全泰兒,妾身寧肯一世都隐姓埋名。”

“難道你對宗冕……真的一點情分都沒有?”

“對王爺而言,後宅只是後宅,卻不知情分是何物,妾身亦不敢奢望。”

兩人一問一答,說到這裏,文安王仰頭一笑:“西閑,本王沒看錯,你果然是個極冷靜清醒的女子。”

西閑道:“妾身當不起王爺如此謬贊。”

文安王笑罷,籲了口氣:“好了,閑話不說了,你跟我走吧。”

“王爺要帶我們去哪裏?”

“回京,見宗冕。”文安王頓了頓,定睛看西閑:“你可願意?”

西閑不應聲。

“你不願意,是不是?”趙宗栩臉上露出了了然的笑:“你如果願意,當初在雁北,你就不會走。”

西閑道:“求王爺放我們一條生路。”

“跟我走,就是生路。”趙宗栩回答。

西閑皺眉:“妾身不懂。”

“那你可知道,”趙宗栩淡淡道:“最遲明天的這個時候,宗冕派來找你的人就該進門了。”

西閑微怔:“這不可能,他不會知道我、我還活着……”

“你們做的的确高明,”文安王道,“那具腹部隆起的屍體差點把我都騙過去了,應該是有個精于此道的高手在幫你。”

西閑疑惑而不安。

文安王卻又道:“你放心,我不會問你那個人是誰,但是你總該知道,假的永遠成不了真的,既然我能發現,就更騙不過宗冕,你若是不跟我走,就只得跟他的人走了。”

沉默片刻,西閑問道:“王爺的意思,是妾身可以選擇嗎?”

文安王微笑道:“你是至為聰慧的女子,你說呢。”

文安王親身夤夜來此,當然不是要跟她說三兩句推心置腹的話。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又能有什麽選擇?

西閑其實也沒什麽別的東西,只收拾了幾件衣裳,以及泰兒的小衣裳等,又怕不知走到哪裏泰兒會餓,便把包的餃子用碗盛了些,拿帕子系好一并放了起來。

出門的時候,趙宗栩正不知在跟尹西園說些什麽,見她出來,西園上前接了包袱:“我來幫夫人。”

西閑道:“多謝。”

尹西園細看她的臉上,但任憑他最通人情世故,卻也瞧不出西閑對他有什麽惱恨。

他的嘴唇動了動,想說句什麽,但文安王也在旁邊。出門往外的時候,西閑略遲疑對趙宗栩道:“王爺,阿芷還有忠叔等人,希望王爺高擡貴手。”

文安王道:“怎麽在你心中,我也是殺人如麻而不眨眼的人嗎?”

西閑屈膝行禮:“王爺宅心仁厚,妾身替他們謝恩了。”

夜色裏,文安王笑着一點頭。

西閑擡頭看向眼前的沉沉院落,廊下還挂着喜氣洋洋的紅燈籠。

這院子才住了短短幾個月,卻猶如半生一樣,所有發生的一切都那樣美妙毫無瑕疵,只可惜,終究是到了該結束的時候。

門口停着一輛馬車,尹西園才将包袱放了上去。

西閑來到車邊,将上車的時候,轉身看向他:“西園先生,”

尹西園擡頭:“……有何吩咐?”

西閑問道:“先前你說的那處戲,只講了個開頭,可寫完了嗎?”

他有些詫異,回答道:“是,已經寫完了。”

“不知道……結局是怎麽樣的?”

半晌,尹西園望着她清澈的眸色,一笑道:“當然是歷盡波折後,有情人終成眷屬。”

西閑喃喃:“可惜。”

“可惜什麽?”

西閑抿了抿鬓邊的發絲,目光從小院門首掠過:“為什麽就不是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呢?”

抱着泰兒上了車,外間趙宗栩似乎還在跟尹西園說着什麽,不多會兒,馬車開始往前奔馳。

西閑很想掀開車簾再往外看一眼,卻知道自己一定會忍不住流淚,于是只低頭望着懷中的泰兒。

除夕的夜晚并無月光,天地之間如墨染一般,只有不知誰家頑皮的點放的爆竹,如星星一樣在天空短暫地閃過。

西閑不知道趙宗栩将帶自己往哪裏去,但是她并不覺着慌張,泰兒就躺在她的懷中,靠近她的心最近的方向,他一點也不知道自己離開了小院,仍是滿臉自在悠閑,時不時地向着西閑呀呀出聲,這種踏實的感覺讓西閑覺着無比安穩,也毫無畏懼,似乎不管遇到什麽困難跟危險,都會迎刃而解。

馬車走了半個時辰左右,慢慢停了。

然後車微微一沉,車門打開,是文安王進來了。

西閑正哄着泰兒入睡,這孩子錯過了宿頭,就格外難睡着,西閑方才正低低地哼唱催眠曲,試圖叫他快睡,卻仿佛沒什麽效果。

文安王進來的時候,泰兒正瞪着烏亮精神的眼睛,笑嘻嘻的。

“我到底不像是宗冕那樣身子健壯,還是不太習慣騎馬,再颠簸下去覺着腰都要斷了,就讓我在這裏湊合湊合吧。”文安王笑了笑,在西閑對面坐了。

西閑垂首道:“王爺請自便。”

文安王靠在車壁上,緩緩舒了口氣。

西閑因他進來了,就不再哼唱,泰兒聽不見母親的聲音,便不依起來,哼唧亂叫。

西閑掃一眼文安王,見他閉着雙眼仿佛假寐,便又低低安撫泰兒。

不料過了片刻,文安王笑道:“這孩子可真精神,這麽晚了怎麽還不睡?”

西閑道:“本是想讓他跟大家一起守歲的。”

“啊,對了,我倒是幾乎忘了。”文安王溫聲回答,又微微坐起身來道:“方才在裏頭沒看明白,讓我看看他。”

文安王傾身,他身上是一股恰到好處的檀香氣,淡淡的很溫和,帶一點暖意。

這跟趙宗冕完全不同,那人身上是秋風肅殺後的桂葉氣息,冷而清苦。

察覺他靠近,西閑本能地往後避了避。

文安王掃她一眼,旋即不動聲色地看着泰兒,打量了半晌,笑道:“果然很像是宗冕小時候。這眉毛、嘴巴……”

泰兒卻并沒有笑,反而又轉動眼珠,露出那種斜睨似的樣子。

文安王笑道:“還有這瞧不起人的神情,簡直一個模子扣出來的。連脾氣也很像對不對,都是這麽愛折騰人。”他含笑擡眸,看向西閑。

作者有話要說:

意外嗎?不過已經有不少小夥伴猜到是文安老狐貍啦。麽麽噠~小黑龍:讨厭,又來一個老家夥宗栩:我要替你爹打你屁股~

小黑龍:你等着,我吃飽了奶再咬死你!

(小劇場是不是很可愛啊~劃重點:有三更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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