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0711三更
西閑不知道該如何接這話。
在陪着泰兒的這段時間, 随着小家夥眉眼一點點舒展,也越來越得衆人的喜歡。
姆媽喂他吃奶的時候, 泰兒會卯足勁的吃, 就算有時候把姆媽咬疼了,姆媽都舍不得放開他, 還滿是驕傲地對阿芷說:“吃奶的勁頭像是一頭小老虎呢, 長大了一定了不得哩。”
泰兒生得實在是好看極了, 粉粉嫩嫩,眉目清秀, 眼神又有點恰到好處的靈動狡黠, 而且像是格外懂事,天生讨喜。
有一次阿芷抱着泰兒在門口站着, 賣果子的老婆婆經過看了會兒,喜歡的硬是塞了好些果子給阿芷。
把阿芷樂得回去跟西閑說, 道:“那王大娘,平日裏一文錢都恨不得當作十文,跟她買果子,多一個都不肯給我, 這次見了咱們小公子, 就這樣大方了!”
又逗弄泰兒道:“哎喲我們小公子,你還包着尿布哩,就知道哄人開心了?真像是姆媽說的, 長大了那還了得呢!”
西閑聽着好笑,又拿了兩吊錢, 讓阿芷給王大娘送了過去。
其實西閑私下裏打量泰兒,因為對他滿懷愛意,倒也沒覺着怎麽樣,只是偶爾的時候看着他的樣貌,從那眉目神情裏,不知不覺竟會想起那個人。
自從離開雁北後,西閑嚴禁自己想起趙宗冕。
堅決不去回想往事,仿佛就忘了此人長的什麽樣了,仿佛這人離自己千萬裏遠,只怕一輩子也不會再見到,可是直到望着泰兒神游物外的時候,才悚然醒覺,原來她一點都沒有忘記他的樣貌,離開他之後的日子仿佛過了漫長的半生,但那個人的一言一笑卻沒有因為時光流轉而消磨半分。
許是看見西閑眼中浮出朦朦胧胧的惘然,文安王笑道:“在想什麽呢?”
西閑回過神,搖了搖頭。
此刻泰兒終于有些困意了,打了個哈欠,把頭往西閑懷中湊了湊。
“終于消停了,”文安王把聲音放低了些,又問道:“怎麽好像有些飯菜的香氣呢,莫非是我太餓了?”
西閑一愣,繼而明白過來:“大概是我拿着的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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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餃子嗎?”文安王竟下意識咽了口唾沫。
西閑望着他似乎期盼的表情:“是……我為年夜包的,小茴香餡兒的。”
文安王笑道:“你必然是怕這小家夥肚子餓了才帶了的,可他現在睡了,只怕不會吃……本王……”
西閑已經明白:“王爺若不嫌棄,就在那邊的包袱裏。”她因抱着泰兒不便動手,便往旁邊微微示意。
文安王道:“我這不是奪人所愛了嗎?”一邊說一邊将包袱拿了過來,解開将那帕子裹着的碗拿出來。
西閑倉促中倒是忘了拿一雙筷子,文安王卻也并不挑揀,只用帕子擦了手,就吃了起來。
還不忘感嘆:“沒想到能在這種地方吃到餃子,還是小茴香的。”
竟一點不在意餃子已經涼透,不多會兒,便津津有味地把一碗十幾個吃光了。
文安王擦着手笑道:“讓你見笑了,只是我連着趕了兩天的路,并沒正經吃飯,多虧了這些救了命。”
西閑問:“已經是年下,王爺這會兒怎麽不在京內?”
文安王道:“我先前領了旨意往雁北,這一去竟耽擱了近半年,封地那邊也有許多事撂下了。”
西閑道:“不知王爺是想如何處置妾身?”
文安王道:“我知道你心裏猜疑,但有些事仍是不便同你細說,你記得我并無歹意就好了。先前說要帶你回京,不過是詐你的,就算你答應回京我也不會同意,因為……”
一頓,文安王繼續說道:“這會兒宗冕在京裏已是泥菩薩過江,你去了就更糟了。”
西閑道:“您的意思,是說鎮北王有危險?是因為皇上,還是太子?”
文安王道:“太子是皇上的兒子,太子的意思,自然就是皇上的意思。”
西閑沉默了會兒:“真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文安王眉峰一動,笑問:“你是為他擔心了?”
西閑道:“我覺着,王爺還輪不到我們來擔心。”
文安王又一笑:“那你是很信任他的能耐,覺着他可以逢兇化吉、遇難成祥了?”
西閑起初并未回答,片刻,才輕聲問道:“王爺,先前尹西園先生說‘君以國士待我,我必以國士報之’,王爺可知道出自哪裏?”
文安王道:“自然知道,是出自《史記》。”
“那王爺必然也知道,接下來的兩句吧。”
文安王道:“君以國士待我,我當以國士報之。君以路人待我,我以路人報之。君以草芥待我,我當以仇寇報之。”
他本不解西閑為什麽會引自己說起這個,但說完之後,卻突然有所思。
西閑對上他凝視的眼神,淡淡說道:“君待臣如草芥,則臣視君為仇寇。我只是覺着,王爺他不會坐以待斃。”
“那他,會怎麽做?”
“王爺您會怎麽做?”
“我?”
“王爺難道覺着,皇上所針對的,會只有鎮北王一個嗎?”
文安王臉上浮現驚愕之色,片刻道:“不怕你笑話。所謂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如今再加上遁居川西的寧澤王,我們三位宗親裏,數宗冕是個最出挑的。也只有他手握兵權,皇上若要對付,第一個自然就會對他下手。”
西閑道:“但是,用什麽理由?只是內宅不寧,以及我父親彈劾的那些理由,雖可暫時将王爺拘在京城,可如果要實打實地論他的罪,奪他的權,恐怕不夠,畢竟王爺軍功在身在民間頗受愛戴,且如果真的對王爺動手,雁北那二十萬将士,不怕引發嘩變嗎。”
文安王簡直不敢相信這些話是從一個看似霜冷幽蘭的芊弱女子口中說出來的。
“那你的意思呢?”
西閑道:“我在家裏的時候,閑來無事修剪花枝,但凡要剪去那多餘的葉片,都是從最枯敗弱小的開始。那略雄壯些的,不管怎麽樣都要留一留,不僅是舍不得,更是怕若貿然剪了去,會傷及整棵花的根本。王爺覺着,我這膚淺的道理可妥?”
馬車裏的風燈光線本就不強,照的人的臉不免有些暗淡,但這會兒文安王的臉色,卻不能只用一個暗淡來形容了。
“古人雲,治大國如烹小鮮。”文安王看着西閑,“沒想到,能在今晚上見識到這樣的風采。”
西閑搖頭:“王爺在說什麽,我只懂些日常沒用的經驗罷了。”
兩個人沒有再說話,文安王閉上雙眼靠在車壁上,只是眉頭不知不覺皺緊起來,過了會兒,他掀起車簾,叫了一名随從過來。西閑只聽見說什麽“速去探聽”之類。
這會兒泰兒睡得十分甜美,西閑望着他的睡容,卻絲毫睡意也沒有。
文安王吩咐過後,緩緩地籲了口氣。擡眸打量西閑,半晌說道:“哦,對了。”他像是想起什麽一樣,從袖子裏摸了摸,摸出了一枚銅錢似的東西。
他垂眸看了會兒,笑道:“說來也算是我第一次跟小王子見面,很該給他些見面禮,今兒又是除夕,恰好我還帶着這樣東西,就給了他吧。”
文安王說着,将那銅錢遞了過來。
年下長輩素有給小輩們發放壓勝錢的俗例,西閑知道文安王便是這個意思,卻也意外于他竟這樣細心。
見他已經遞了過來,不好不接,便道:“我替泰兒多謝王爺。”
小心擡手,從文安王指尖将那枚制錢接了過來。
不料銅錢入手,西閑忽然覺着不對,定睛細看,卻見這枚銅錢跟尋常的錢幣不同,乃是鎏金的,正面刻字,清晰可辨,背面卻是四靈的浮雕,栩栩如生,邊角還有些許翠綠的銅鏽,顯然是一枚古董。
西閑不由問道:“這個……可是永安五男錢?”
文安王正在瞧着她,見她果然竟知道,不由笑道:“側妃也見過?果然是見多識廣。”
西閑忐忑:“只是聽說,這還是第一次見。王爺,這個太貴重了,請恕我不能收。”
永安五铢錢是壓勝錢中的珍品,寓意多子多福,有趨吉避兇之效。又因是古物珍品,所以多數都在權貴手中,或被少數豪富之家所收藏,今時今日一枚永安五铢錢,可謂千金難求。
文安王道:“這是給小孩子的,圖個吉利罷了。不必多說了。”
西閑知道他既然送了出手,自然不會再拿回去,于是只好妥善地收藏起來。
次日平明,泰兒早先醒了,因為餓了便啼哭起來。
這會兒馬車早出南浔,也不知到了何處,西閑正有些着急,文安王往外吩咐了兩聲,如此又走了一刻多鐘,西閑聽到外頭有人聲吵嚷,知道是到了城鎮。
不多時,馬車停在一所院落前,文安王先下車,扶了西閑進門,泰兒已經哭的聲嘶力竭,大顆的淚珠滾滾而出。西閑心疼的也紅了眼圈,不住聲的安撫。
幸而還未落座,外頭有侍衛領了個奶娘進來,忙抱了泰兒到裏間,泰兒吃到奶,才終于心滿意足。西閑在裏頭照看泰兒的時候,文安王在廳中坐着,半個時辰後,有一人匆匆地從外頭進來,跪地道:“殿下,出事了!”
文安王反而十分平靜:“說。”
那人道:“王爺回封地的車駕,昨晚在驿站遇到伏擊。範海跟兩名侍從都死了。”
文安王從京城回封地是天下人盡皆知的,只是他從兩天前就離開了隊伍,自己往南浔這邊來,這件事卻是秘密而行的,為了掩人耳目,叫親衛範海扮作自己的樣子。
如今範海都死了,可見動手的人是沖着他趙宗栩而來的。
那侍衛見他沉默,又道:“另外,還有京內傳來一個急報。”
裏屋,泰兒足足吃了兩刻鐘才停了下來,西閑早把他的淚擦幹,又在臉上親了又親,疼惜他先前那樣大哭,嗓子都哭啞了。
泰兒吃飽了,又給母親抱着親,便十分得意,又開始手舞足蹈地精神起來。
“以後這脾氣可要改改,一不如你的意思,就立刻翻臉了。”西閑嘆了口氣,“可別偏偏學那些不好的。”
正逗弄着泰兒,卻見趙宗栩邁步走了進來:“可吃飽了?要趕路了。”
西閑默默地把泰兒裹好,才要重新抱入懷中,趙宗栩道:“稍等,你過來,我先同你說幾句話。”
西閑看一眼泰兒,只好先往外走了兩步。
兩人站在門邊,趙宗栩看着她淡然如水的臉色,道:“西閑。”
西閑覺着他叫自己的名字十分刺耳,尤其在這種尴尬的處境裏,她後退一步:“王爺。”
“真的給你說中了。”
“嗯?”西閑不解。
趙宗栩把才得了的消息跟她說了,又道:“這次若不是我來找你,只怕死的就不是範海了。”
西閑道:“王爺打算怎麽應對?”
趙宗栩道:“他們應已知道那不是我。我若不及時回封地,只怕就不必用陰私的手段,自有更冠冕堂皇的治罪理由了。”
西閑不語。趙宗栩既然要緊急趕回,那無非是兩個選擇,一,帶着她們母子奪命狂奔,可這畢竟不太方便。第二則是把他們母子暫時安頓在某個地方。
西閑暗暗希望他能選第二個。
趙宗栩突然卻說道:“當初你同宗冕在金銮殿上,你幫宗冕拆皇上局的時候,你可知道我心中是怎麽想法?”
西閑搖了搖頭。
趙宗栩道:“我很後悔,隐隐又有些擔心。”
西閑不解。
“但是現在想想,也許并不是壞事。”趙宗栩長籲一聲,突然毫無預兆地往前一步,在西閑措手不及的時候,趙宗栩俯身在她耳畔低語了兩句。
“您、您在說什麽?”西閑的臉色在瞬間慘白。
趙宗栩直視她的雙眼,字字清晰:“你沒聽錯,京內才傳來的八百裏加急,——鎮北王趙宗冕,酒後逞兇殺害太子良娣蘇舒燕。”
他的笑裏擰出了一絲苦澀:“昨晚上你不還想要個處決鎮北王的理由嗎?你瞧,這個罪名夠不夠?”
作者有話要說:
這裏是灰常累的三更君,需要大家強而有力的麽麽噠才能繼續發光發熱o(╥﹏╥)o小黑龍:你什麽都能幹嗎?厲害了我的爹大魔王:臭小子吃你的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