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0713一更

廳內的空氣仿佛凝滞。兩個人彼此瞪視, 寂靜中,外頭隐忍的咳嗽聲就顯得格外清晰。

就在西閑盡量克制的時候, 趙宗冕松開她, 他用手背一抹唇角的鮮紅,說道:“當初我離開雁北的那天, 幾乎滿城的百姓都跑了出來給我送行, 卻沒有一個人吱聲, 都哭喪着臉,那個陣仗……啧,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送葬呢。”

趙宗冕眼前出現離開雁北的那一幕, 當時百姓們夾道而立,卻沒有發出任何響動, 只是默默望着隊伍行進。

趙宗冕雖這幅夾道歡迎的場面本來習以為常,但這還是第一次, 沒有歡呼千歲,沒有笑語吵嚷,只有沉默跟死寂。

趙宗冕勒馬回頭,突然笑道:“這是幹什麽, 一個個哭喪着臉, 是給老子出殡嗎?”

跟随的衆官員悚然而驚,文安王忙制止道:“宗冕!”

有聽見的百姓面面相觑,低聲私語。

正在趙宗冕要打馬離開之時, 突然有個很稚嫩的聲音小聲叫道:“王爺要保重呀。”

趙宗冕回頭看時,卻是個垂髫小童, 眼巴巴淚汪汪地望着自己。

這一聲好像是個信號,三三兩兩的,有人陸陸續續道:“王爺一定要平安歸來啊。”

從最初一兩個聲音,到最後此起彼伏無窮盡的響起。

最後只成了一聲:“王爺千歲!”

趙宗冕掃視着看不到盡頭的長街跟烏壓壓的百姓,懷疑整個雁北城的男女老幼都出來送行了,他笑了笑,随便一擺手,打馬往前去了。

西閑的心一悸。

她雖不在場,卻也向來知道趙宗冕很受雁北百姓愛戴,幾乎立刻也能想象那種場景。

趙宗冕的大手撫上她的臉頰:“沒想到果然說中了不是?橫豎我就要死了,我總不會孤零零的死,皇上至少得送幾個我喜歡的人陪葬吧?所以我也不虧。”

他笑看西閑,額頭抵着她的,喃喃道:“你既然沒死,你回來送死幹什麽?卻說我逼死你?”

隔牆有耳,西閑也同樣低聲道:“王爺知道我為什麽回來嗎?”

趙宗冕打量着她通身素服:“我又不是瞎子,你穿這一身,難道是提前為本王戴孝嗎,當然是為了蘇舒燕。對那個丫頭,你倒是蠻長情的。比對我好多了。”

說到最後他的口吻竟有些薄薄地委屈跟感嘆在其中。

西閑見他的情緒已經緩和,便溫聲說道:“那王爺,可否告訴我,那一日發生了什麽?”

“發生了什麽太子沒告訴你嗎?就算太子不說,王妃也該告訴你。”

西閑道:“我想聽王爺自己說……”

“我?”趙宗冕凝視着她,“無非是我酒後亂性,見色起意,意圖強/奸,逼人至死,好了,說完了。”

“王爺,我想聽的是真話。”

“你不相信?”趙宗冕笑道,“你為什麽不相信?你是相信我不是見色起意的人呢,還是覺着,我就算酒後亂性,也不會看上那個胖丫頭。”

“王爺!”西閑的臉上又浮現一絲愠怒。

趙宗冕深看她的雙眼:“林西閑,你這次回來,脾氣見長啊,對本王動辄打罵,你是不是覺着本王死到臨頭,就可以任你蹂/躏了?”

西閑道:“我只是想請王爺留點口德,舒燕畢竟已經是作古的人了,請不要那樣說她。”

趙宗冕譏笑道:“你對她可真是沒的說,活着死了,都對她盡心盡力。那你為什麽不早點回來,你若早點回來,她也許就不會死。”

西閑的心因為這句話而猛然揪痛起來。

趙宗冕清楚地看到她臉上隐忍的痛苦,他的眼神變了變,扭開頭道:“算了,說這些也沒什麽用,畢竟人算不如天算,我若是能算無遺策,也不會呆在這裏了。”

他竟好像是在安撫自己?西閑略覺疑惑擡頭,趙宗冕卻并不與她對視,眼睛看似望着地上的桌子角,實則看着她垂在空中的裙擺,極淡的米色看來是那樣溫柔,就像是她……

這會兒西閑仍是坐在桌上,方才情勢緊張一時顧不上,這會兒便要下來,又怕不慎又惹他不快。

趙宗冕瞥她一眼,舉手在她腰上輕輕一抱,卻順勢又摟入懷裏。

“王爺,”西閑低低叫了聲。

“總對老子推三阻四,你是不是在外頭有人了?”

西閑淡淡瞥他一眼,心中轉念,便輕聲道:“我不想讓舒燕死的不明不白,何況也是為了王爺好。您就把那日的情形告訴我好不好?”

趙宗冕聽她用了央求的語氣,臉色稍微好了點:“好吧,我可以告訴你。不過……”

西閑最怕他的峰回路轉,他從不按常理出牌,往往令人防不勝防:“不過怎麽樣?”

“我告訴你點東西,你也得告訴我一點。”

“我?”

“你在外頭的事。”

西閑沒有回答。趙宗冕道:“我是無所謂,反正一時半會兒還死不了,住在這裏也挺好,無非是換個地方,只不過,你為了那丫頭這樣不辭辛苦不怕兇險的趕了回來,一定更想快點知道她到底發生了什麽。”

西閑沒有否認。

趙宗冕眼神一暗,卻也沒說什麽。他将她抱着,轉到側間的羅漢榻上坐了。

西閑見他換了個地方,正有些不大自在,趙宗冕突然低頭,窸窸窣窣地仿佛要解衣裳。

西閑無法置信,聽天由命地看着他的動作,趙宗冕在懷中探來探去:“我還以為丢了呢。”終于掏出了一個小小的荷包,一看就是女孩子用的,顏色已經有些舊,上面繡着一朵并蒂蓮花。

這荷包又舊又不起眼,卻猛然讓西閑變了臉色:“你、你從哪裏拿來的?”

趙宗冕晃了晃:“我要這個東西幹什麽,是蘇舒燕叫我給你的。”

西閑的心怦怦亂跳,聲音都輕了幾分:“您說什麽?”

趙宗冕道:“是蘇舒燕臨死的時候讓我給你的。我本來想扔了……算了,你拿着吧。”他把荷包塞在西閑手中,“他們是沒看見這個東西,若是看見了,更加認定我意圖不軌了。”

西閑将那小舊荷包緊緊地攥在掌心裏,又看向趙宗冕,心中的滋味竟是難以描述。

趙宗冕雖發現她的異樣,只當是因為得了遺物所以才如此。便說道:“好了,我先問你一句,你答了我,你再問我一句,如此類推,怎麽樣?”

西閑默然點頭,把荷包小心地放入袖子裏,手都是有些微微發抖。

趙宗冕抱着雙臂,問道:“在外頭有沒有餓着?有沒有人為難你?”

這就是他的問題?西閑很意外:“一切都很好,也沒有人為難。”

“我就知道。”趙宗冕哼了聲,“你問罷。”

西閑道:“我想知道那天在東宮到底發生了什麽。”

趙宗冕道:“那天我在東宮赴宴,喝的半醉,所以出去亭子裏休息,有個宮女來找我,說蘇良娣有事想見我。我當然不肯去。”

“那怎麽又去了?”

趙宗冕笑道:“這是第二個問題了。你想知道,我再問你。”

西閑一皺眉,又按捺住,聽趙宗冕問道:“那你在外頭,有沒有對別的男人動過心?”

西閑愕然。

“沒有。”西閑回答後,“王爺可以回答我的問題了。”

趙宗冕嗤了聲:“那宮女說,良娣有要緊事告訴我,還是關于……你的。”

西閑的心又無端地縮緊:“王爺還想再問嗎?”

“聰明,”趙宗冕問道:“既然沒有喜歡別人,那,有沒有其他男人對你勾三搭四啊?可一定要如實回答,你若撒半點謊,就不要怪我也扯謊了。”

西閑想了想:“也沒有。那王爺去見了舒燕之後發生了什麽?”

趙宗冕道:“我按照那宮女所說的前往,到了地方卻不見人,我覺着不大對,正想離開,就聽到屋裏好像有呻/吟聲,我推門進裏頭看的時候,見她倒在地上……”

趙宗冕說到這裏的時候,臉色有些異樣。

那時候蘇舒燕倒在地上,額頭受傷,鮮血如湧,在地上微微動彈。

趙宗冕久經沙場見慣生死,一看她這個樣子心涼半截,知道已經是救不得了,忙将她扶住:“誰傷了你?”

蘇舒燕勉強睜開雙眼,卻不回答,只是盯着他:“王爺……”氣若游絲。

趙宗冕道:“你先前想跟我說什麽?”

蘇舒燕仍是不說,只是目不轉睛地看着他,半晌,竟然向着他一笑。

趙宗冕見她神智都不清似的,道:“你撐着,我叫太醫。”

蘇舒燕緊緊地攥住他的手,力氣之大讓趙宗冕愕然。

同時他感覺蘇舒燕手中握着一物,而她說道:“我知道……姐姐沒死,把這個,給、給她,她會明白……”

趙宗冕來不及看手中是什麽東西,就已經聽見外頭淩亂的腳步聲。

“王爺,”而懷中的蘇舒燕卻仿佛沒有聽到,她只是直直地望着趙宗冕,輕輕嘆道:“唉……我果然還是……”

這句話她沒有說完。可是在閉上雙眼的時候,她的臉上卻帶着奇異的滿足的笑容,讓人覺着死亡也不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然後他們就趕來了……發生什麽你都應該知道了。”趙宗冕說完事發後,補充了一句。

只是聽着他說,西閑早已紅了眼圈,眼底又泛出薄薄的淚光:“王爺、沒看見是誰殺害了舒燕?”

趙宗冕道:“沒看見。但想想也知道多半跟東宮的人逃不脫關系,只有賊才喊捉賊。”

正常人看見太子良娣身死,鎮北王在旁邊,應該會問發生了什麽,但是那宮女偏說是鎮北王趁醉闖入,意圖不軌等話,徹底的颠倒黑白。

趙宗冕說完,道:“你欠了我兩個問題。現在我要問了。”

西閑有些心不在焉,趙宗冕問道:“你身子好不好?有沒有落下病根?”

“這是兩個問題嗎?”

“閉嘴。”

西閑深深呼吸:“沒有病根,很好。還有最後一個問題了。”

趙宗冕握着她柔軟的手:“在外頭的時候,想過我沒有?”

西閑看他一眼又垂落眼皮:“沒有。”

趙宗冕氣滞。

外間又有低低咳嗽聲,是周健道:“王爺,時候差不多了。”

兩個人都聽見了,但誰也沒有動。

西閑道:“我還有一個問題。”

趙宗冕沒好氣的:“你愛問不問,我懶得理你。”

卻不管他理不理,西閑低低問道:“王爺問了這許多沒要緊的問題,為什麽……半個字也不問,不問……”

“那個孩子嗎?”

原來他知道!西閑屏息:“是。”

從趙宗冕問第一個問題的時候,她就以為趙宗冕會問起泰兒,誰知道從頭到尾他亂七八糟問了一堆,偏不提泰兒,她本來也想隐忍不提,卻實在是忍不住。

作者有話要說:

看了上章的留言,小黑龍在哪裏仿佛已經不是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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