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0713二更
半晌, 趙宗冕道:“我心中最擔心的是誰, 你難道不知道嗎。”
西閑一怔。
趙宗冕又低笑道:“何況那是我的種, 又怎麽會那麽容易就死。”
西閑又有種想要給他一巴掌的沖動。
這種驚世駭俗的回答,也只有他能說的出口。
西閑望着趙宗冕的臉,不免想起泰兒那張跟他酷似的小臉, 自從跟那小孩子分開, 一想起來, 心口就酸軟且痛, 又空落落地像是缺了最重要的什麽,恨不得撇下所有回到他的身邊。
但是這名為泰兒父親的人, 對他親生的孩子卻如此輕慢無心, 不問生死……真不愧是鎮北王。
西閑離開鎮撫司,想了想,叫了一個人來,吩咐了幾句後,先回林府。
下轎進門,楊夫人早知道了, 忙不疊迎了出來, 昨兒才見了一面就分開,楊夫人牽腸挂肚,恨不得跟着去西巷王府。
母女兩人握着手往內, 到了內堂落座, 楊夫人問:“我聽他們說,你去了鎮撫司……是探望王爺去了嗎?”
西閑道:“是, 才出來。先回家來看看母親,順便還有一件事。”西閑又問:“哥哥跟父親都不在家?”
楊夫人道:“他們都在各自部裏。”
這會兒堂下并無別人,楊夫人便低聲問道:“王爺可會不會有事呢?還有……太子殿下可派人去找小王子了沒有?”
西閑道:“王爺的事,我也不敢說如何。太子殿下既然已經應允了,母親放心就是。”
楊夫人想起那沒見面的小外孫,眼中含淚:“那孩子怎麽也這樣命途多舛的,才出生就……我昨兒跟今早上都上了香,希望菩薩保佑他平安無事。”
兩人說到這裏,于青青從門口進來,道:“西閑回來了。”
楊夫人看她一眼,到底沒說什麽。西閑也淡淡的,于青青見狀,便有些不自在。
幸而不多時,外頭道:“蘇家三爺來了。”
西閑才對楊夫人說道:“母親,我有件事要跟三哥哥商議。”
楊夫人道:“好好好,我們先回避。”說着起身往外。于青青回頭看西閑一眼,到底也跟着去了。
不多會兒蘇霁卿進了門來,西閑早打發宮女內侍們在門口等候了。
昨兒兩人相見的時候,西閑就發現蘇霁卿清減了好些。這會兒本要先問安,可想到蘇舒燕的事,便問不出來了。只說道:“三哥哥要保重才是。”
昨天一大堆人在這裏,蘇霁卿也沒顧得上跟西閑私下裏說話,今日聽說她去鎮撫司,他便在家中等候,果然王府的人派人去請他來林府。
蘇霁卿走近了,低低問道:“你怎麽回來了?泰兒呢?”
若是把尹西園背叛的事告訴蘇霁卿,只怕他又難過多心。
西閑便道:“我聽說了舒燕出事,放心不下。”“你……你糊塗。”蘇霁卿皺眉頓足,道:“你好不容易逃了出來,怎麽又輕易回來,何況舒燕已經……你回來又有什麽用呢?何況你還有泰兒,泰兒現在哪裏?”西閑道:“三哥放心,泰兒現在給一個極穩妥的人看護着。”
蘇霁卿本來懷疑她是把泰兒托付給了尹西園,但聽這口吻不對,不由一怔。西閑在江南舉目無親,除了一個尹西園,又哪裏會有個極穩妥的人?
西閑卻并不想他再深問此事,只道:“三哥,舒燕的事,到底是怎麽樣。”
蘇霁卿呆了呆,後退一步坐在椅子上。西閑道:“那天,三哥應該也在東宮是不是,那天,你可發現過什麽異樣?”
那日是蘇舒燕生日,蘇霁卿跟蘇大人自然也在,蘇霁卿聽西閑問,白着臉搖頭:“我、我什麽也想不起來。”
那天,在趙宗冕去過蘇府後,蘇霁卿見蘇舒燕氣的幾乎失去理智,生恐她沖動之下又做出其他的事來,于是那天他找了個機會,就把西閑并沒有死的真相告訴了她。
蘇舒燕起初不信,覺着蘇霁卿是編出來哄她的話,蘇霁卿索性把他們如何逃離,如何在泰州順利生下孩子,西閑如何給孩子起名泰兒,大家又去江南隐居等話都告訴了蘇舒燕,就算是捏造也捏不出來的。
蘇舒燕這才信了,當下抱着蘇霁卿喜極而泣。
蘇霁卿又慌忙安撫了她一陣,讓她好生保重,千萬不要再輕舉妄動之類。蘇舒燕一一答應了。
蘇舒燕道:“哥哥放心,我再也不亂鬧了就是。從此後我只好好養胎,以後……一定可以跟姐姐再相見,畢竟她也答應過我會再見面的,也是我傻了,竟就信了她沒了的鬼話。”含着淚笑的十分開心。
從此後蘇舒燕果然謹謹慎慎,直到那日她生日,聽說趁興小酌了幾杯。
蘇霁卿道:“這是此後我聽母親說的,妹妹那會兒喝的半醉要回去歇息,母親本要陪着她的,妹妹只叫她在外頭跟客人同樂。後來聽說裏頭出了事……”
西閑轉頭,悄悄地拭去眼角的淚,她想了想,問道:“當時事發之前,外間席上,所有人可都在嗎?”
蘇霁卿擰眉道:“所有人?想不起來了。”
西閑道:“那太子殿下應該也在?”
蘇霁卿一愣,神情有些恍惚:“太子……我記得太子在那時正好出去了。”他遲疑地看向西閑,仿佛猜到她的意思。
西閑忙道:“我只是随便問一問。三哥別放在心上。”
蘇霁卿咽了口唾沫,低頭想了想,問道:“你方才去了鎮撫司,見過王爺了?他……他可怎麽說?”
西閑把趙宗冕告訴自己的話也同他說了。蘇霁卿臉色複雜,半晌沒吱聲。
過了會兒,蘇霁卿才說道:“因為先前妹妹跟王爺争吵過,所以這一次出事,也有人說,妹妹是因為替你不忿,所以跟王爺起了沖突,才給王爺失手害死的。可是我心裏明白,你的事我已經跟妹妹說了,她絕對不會因此再遷怒王爺,自然不至于什麽沖突。我雖然懷疑過王爺動手的可能,但……如果不是王爺,又有誰敢對太子良娣下手,而且妹妹還懷有皇嗣?”
想來想去,能符合這種暴戾行徑的,似乎只有殺人如麻視種種規矩如糞土的鎮北王了。
西閑才要安撫蘇霁卿幾句,突然看見前方窗戶外有人影若隐若現。
西閑一皺眉,道:“來人。”門外有內侍行禮,西閑向着那邊示意,冷道:“去看看是什麽人這樣大膽。”
內侍領命出外,招手喚了兩名侍衛過來,帶了轉到那邊,果然見一個人趴在窗口鬼鬼祟祟的。
內侍喝道:“是什麽人如此放肆膽大,竟敢偷聽娘娘說話!給我拿下!”
那人吓了一跳,回頭見是如此陣仗,早軟了:“是我,是我,我是她的嫂子。”
“什麽‘她’!混賬東西!敢對娘娘不敬。”
于青青見這太監臉色酸硬,忙對裏頭叫道:“西閑,是我!叫他們別誤會了。”
卻聽得身旁有人道:“你方才叫我什麽?”
原來是西閑跟蘇霁卿兩人走了出來,于青青看着西閑泛着冷意的眼神,心頭一凜:“我……”
西閑道:“我叫你嫂子是敬重你,你若自己不尊重,就不要怪我沒有情面可講。”
于青青臉色灰敗:“我也、沒做什麽。”
內侍喝道:“還敢無禮?掌嘴!”
于青青吓得一躲,大叫饒恕。
西閑示意內侍住手:“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你覺着王爺入了鎮撫司,我又自己回來了,所以現在是落毛的鳳凰不如雞,又得任憑你褒貶挑剔了是不是?”
于青青心懷鬼胎。
先前鎮北王犯了東宮入獄,于青青倒有些慶幸西閑“死”的早,這樣才不至于牽連到林家。
沒想到西閑偏在這時候回來,且小王子下落不明……她心裏就又犯了嘀咕。
西閑跟她生活了那麽多年,她的那點兒小肚雞腸早就摸的一清二楚。
如果放在以前,西閑只怕仍不會跟她計較,畢竟以家中和睦為要,且西閑知道,一旦兩人撕開了,于青青在東來跟前必要說三道四,就算東來一時不聽,時間一長了,未免會受挑唆,兄妹兩人必生出嫌隙。
且于氏的嘴巴又壞,若正面得罪了,她越發變本加厲地四處去說嘴,反而落了個“小姑子欺負兄嫂”的惡名。
西閑忖度自己畢竟是要出嫁,何必生事,且又勝在她性情淡泊,所以一直都忍讓着,大家相安無事,也免得讓楊夫人生閑氣。
可現在的西閑,經歷了這許多事,同先前早已不同。
西閑淡淡道:“這次饒了你,若還有下回,我認得你是嫂子,他們卻不認得。”
于青青給她點破了心中所想,又見如此陣仗,所有的心氣兒早就蕩然無存。
內侍們又喝道:“還不謝恩!”
于青青一哆嗦,跪在地上道:“謝娘娘恩典。”
西閑這才去跟楊夫人辭別,楊夫人才也聽說她教訓于青青的事,說道:“你嫂子也該給教訓教訓了,先前你來了,沒規矩的只喊你的名。我心裏已經不受用了。”
西閑說道:“我本來不願為難她,只是現在王爺落難,我又是這個情形,若再讓着她,她越發不知天高地厚地要踩上來,以後我回來一次只怕還要看她一次的臉色,聽她的那些混賬話,索性在今日給她一個教訓,一勞永逸。且我看她這幅模樣,這一年來母親只怕也沒少受她的閑氣。”
楊夫人道:“我都習慣了,誰叫當初看走了眼呢。如今孩子也有了,且她對東來倒也好,就罷了。不過今兒給你這樣,以後她該不會了吧。”
西閑跟蘇霁卿話別,自回了西巷王府。
王妃早盼望多時,聽西閑說過見了趙宗冕的種種,便道:“我是不信王爺動手,只是找不出第二個兇手。又茲事體大,所以不敢輕舉妄動。”
西閑道:“此事只怕只有東宮的人才最清楚。”
兩人目光相對,王妃問:“你是不是有了主意?”西閑道:“趕明往東宮走一趟是必要的。”
王妃略一思忖:“好,明日我陪你一塊兒去。”
西閑交代過了,便回自己院中,才進門就見柳姬坐在躺下,正拿着扇子扇風。
見她回來,柳姬笑道:“大忙人,你才回京,就沒有一刻停歇,開封府尹都沒有你這麽忙。”
西閑想到她昨夜之舉,仍有些讪讪,只留意看她的手腕,卻見柳姬今兒穿了一件俏麗的紫色紗制襟衣,寬綽的袖口低低垂落,擋住了手。
西閑道:“夫人可是有事?”
柳姬笑吟吟看她,西閑心頭一動,示意宮女們退出。柳姬才說道:“見到那個薄情人了?”
西閑點頭,柳姬說道:“我知道你機靈,你既然要看,讓你看個夠。”說着,竟大方地撩起衣袖,露出了半截手臂。
西閑一愣,然而看時,卻見柳姬原來如雪的藕臂上,竟有數道已經愈合的疤痕,因為原本的肌膚細膩無瑕,更顯出這痕跡的可怖跟醜陋,竟不知是什麽樣的傷勢,才會造成這樣吓人的傷疤。
“這是……怎麽弄的?”西閑驚心。
“是他,”柳姬把袖子放下,輕描淡寫地說道:“若不是我機靈,就不只是一根手臂的事兒了。”
西閑微睜雙眸:“王爺?”
柳姬笑道:“怎麽,你不信?我也不信他真做得出,畢竟一日夫妻百日恩嘛。可他真的就能。”
西閑道:“這是為什麽?”
“還不是為了你?”柳姬哼了聲,“那會兒他得知了你沒有死,就盯上了我。那狠心該死的……嗅覺倒是靈的很,一找就找到我。”
柳姬說着在手臂上一撫,有些心有餘悸。
當時趙宗冕到了她的房中,柳姬起初還以為他是要來過夜的。誰知趙宗冕竟問起西閑的事。
柳姬當然不會承認,趙宗冕毫無廢話,一出手就拗斷了她的手臂,當時疼得柳姬幾乎暈死。
望着花容失色跌在地上的柳姬,趙宗冕挑着自個兒的手掌,冷漠說道:“你還有一次機會,要麽說,要麽,這次斷的就不是一條胳膊了。”
好漢不吃眼前虧,柳姬當然更知道該怎麽選擇。
柳姬立即将如何聯絡戲班,又如何傳信蘇霁卿等話,一一告知,只因她也不知蘇霁卿護送西閑的最終目的地,所以才無法告訴。
西閑聽的又是驚心又是恍惚,看了柳姬半晌,柳姬卻笑吟吟地:“你不怪我出賣你吧。”
“怎麽會,我更不忍夫人因此傷了性命,”西閑掃一眼她的手臂,又問:“可是他是怎麽知道……屍首是假的?”文安王都說差點給騙了過去。
柳姬道:“我起初也不懂,後來倒是想明白了。”
西閑忙請教,柳姬說道:“起初王妃交代文安王不讓他去看那屍首,因為我在那具假冒的屍首上做了手腳,顯出個懷胎數月的樣子,王爺起初也真沒有去。只是後來,他暗中去了一趟北院,在出來後就立刻叫人把屍首裝裹,更加不許知州所派的仵作過目。大家都以為王爺是悲痛過甚,殊不知……”
西閑仍是不明白,柳姬笑道:“跟你說這些是不是不大好……當然是他自己動手查驗過了。”
西閑愣了愣,卻也瞬間明白了柳姬話中的意思,近七月的天氣,卻覺着一股寒氣繞身。
等柳姬去後,西閑回想之前遇見文安王,趙宗栩說若不跟他走,稍後敲門的就是鎮北王的人,原來如此。
是夜,西閑斜靠在榻上,照例先思念了一會兒泰兒,又從懷中掏出那個荷包。
這小小的荷包是在她跟蘇舒燕年幼的時候,她送給蘇舒燕的生日禮物。
那時候兩小無猜,蘇舒燕道:“這個荷包真好看,姐姐,将來我有了喜歡的人,就把它送給那個人,你說好不好呀?”
西閑笑道:“拿我給的東西送人,虧你也說的出來,你自己練好了針線,愛送多少送多少。”
蘇舒燕道:“我再練十年二十年,終究不如姐姐的針線好,你就答應我吧。”
西閑被她晃得頭暈,便笑道:“你那喜歡的人也是倒黴,要得這個不值錢的東西做定情信物。”
這只不過是當年的戲言而已,西閑幾乎都已經忘了。更不知道有朝一日,會從趙宗冕的手中看到這個“信物”。
怔怔地望着荷包上幾乎有些褪色的并蒂蓮花,蘇舒燕為什麽要把這荷包給趙宗冕?是因為……仍是喜歡着他嗎?
還是說,蘇舒燕知道自己活着,聽說她的死訊後一定會回京,她擔心西閑會誤解趙宗冕害死了自己,所以才把這個荷包特意給了。
這樣的話,西閑一看,就知道她的心意,也會明白絕不是趙宗冕害她。
那個傻丫頭到死,居然都在為他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