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0714二更
因為這院子已經封了, 所以也無人居住, 整座院子中沒有其他的光亮, 除了這個偌大的醒目的“冤”字,更加顯得鬼氣森森。
這些本已經空蕩蕩的殿閣裏,黑暗中也仿佛有什麽東西将飄出來一樣。
那十幾個巡夜的人早就戰戰兢兢, 有一半慘叫着轉身往外跑去, 剩下幾個大膽的抓着燈籠, 還想往前幾步看個仔細, 卻不知從哪裏沖出來兩道黑影,凄厲地叫了數聲, 刷地掠過面前, 那幾個人慘叫起來,頭皮發麻,有人跌坐地上。
雖然知道是兩只夜鴉,但如此邪門,衆人再也不敢逗留,當下紛紛連滾帶爬地跑出去了。等太子趙啓跟太子妃等知道消息後, 蘇嫔院子鬧鬼顯冤之事已經傳遍了整個東宮。
趙啓一驚之下, 便想親自前去查看,因是夜間,太子妃怕生意外, 便百般勸阻。趙啓就命周健帶了一隊侍衛前去查看。
周健趕到的時候, 因那大門沒有關,還沒進門就看的分明, 那冤字如此清晰地橫在眼前,像是一只綠色的偌大的眼睛,死不瞑目地瞪着塵世。
就算侍衛們素來膽大,看到這幅場景,卻也不由地膽寒。
周健同衆人進門,衆侍衛皆都利刃出鞘,一步一步逼近,到臺階前才發現,那燃燒似的光芒竟是從門扇內透出來的,倒像是在門板上燒着了。
但是世間哪裏有這種火,會持續燃燒卻并沒有将門扇點燃?
一瞬間衆人屏息靜氣,周健推了一個侍衛往前,近距離去查看那字,侍衛看了會兒,突然叫道:“有什麽東西……在動!”
就算周健從來行事謹慎沉穩,面對這樣異狀,卻也幾乎腿肚子抽筋。
可這樣逃走卻無法跟太子交代,周健喝道:“我們這麽多人,還怕什麽鬼怪嗎?把門……踹開!”
侍衛們面面相觑,竟沒有人敢第一個動手,周健忍無可忍,咬牙道:“沒用的東西們。我倒要看看是什麽……裝神弄鬼……”他一個箭步上前,奮力把門踹開。
門扇破開,那個“冤”字也随着支零破散,更叫人震驚的是,冤字在瞬間散開,化成了一點點當空飄動的綠瑩瑩的鬼火,詭異地當空飄舞。
外間目睹這情形的家奴們,有膽小的見狀早又吓暈了幾個。
侍衛們也慌得大喊大叫,夜晚格外寂靜,“有鬼”之聲隔着院牆仍傳出去數十丈。
周健也差點暈厥,半邊身子癱倒在門扇上的時候,他突然發現一點鬼火慢慢往自己飛來,周健一愣,心中微動,定神看時,卻啞然失笑,頓時厲聲喝道:“都鎮定!”
半個時辰後。
周健回複太子趙啓。
原來那些所謂的“鬼火”,說來可笑,竟是一只只的螢火蟲,它們聚集在門板上,從外頭看,就像是綠色的火焰燃燒,不知情的話自然會吓得半死。
趙啓說道:“怪異,蘇嫔房中怎麽會有這種東西,何況就算是這種蟲子,他們怎麽會寫‘冤’字?”
周健道:“螢火蟲當然不會寫冤字,寫這字的是人。”
趙啓越發不懂。周健說道:“說穿了也很簡單,有人用一種特殊的香料在門板上寫了這個字,螢火蟲最喜這種味道,便聚攏在上頭,形成了字。”
趙啓怒道:“這麽說,果然是有人暗中搗鬼?到底是什麽人如此膽大包天。”
周健道:“這個還不得而知。”
趙啓說道:“看看都有誰在那院子出入過,一個個地詳查,尤其是今日……”
說到這裏,太子妃方氏道:“殿下……是懷疑林側妃?”
趙啓回頭:“孤也正琢磨此事。會是她所為嗎?”
太子妃道:“林妃去的時候,一路都有人跟着,且方才臣妾已經詢問過,小祿子也看的很明白,林妃只在屋裏走了一走,并沒有碰觸別的東西。”
周健也說道:“只怕跟林妃娘娘無關,那字寫的極高,且大,一個弱女子是做不到的。”
“那就把今日出入的那些人都看押起來審問。”趙啓咬牙,“不管是誰,其心可誅!你速去查理此事。”
周健領命而出,趙啓回頭對太子妃道:“雖然未必是林妃,諒她也不至于有這份膽子,可為什麽偏偏她一來就出了事?”
太子妃道:“我明日傳她來,再探探她的口風?”
趙啓忖度片刻,搖頭道:“不必,并無證據,且這樣興師動衆先問到她身上,顯得我們亂了陣腳似的。”
“那……”太子妃略一斟酌,“今兒張良媛陪着她去的,明日我便叫張良媛去西巷,試一試她就是了。”
太子覺着這倒是個法子,便答應了。
次日一早,昨晚上東宮鬧鬼、蘇嫔喊冤的消息已經開始在坊間傳開。
本來涉及皇家的消息就很引人注意,何況是這種有關鬼鬼怪怪的,一傳十十傳百,無中生有,千變萬化,早傳的光怪陸離起來。
今日,東宮的張良媛果然來到西巷王府。
王妃早知其意,稱身上不适并沒有見,只叫人領着她去見西閑。
果然在稍事寒暄後,張良媛說道:“側妃可聽說了昨晚上東宮的異聞了?”
西閑道:“您這樣問,難道果然是真?您來之前,我聽底下人在說什麽東宮鬧鬼,還以為他們嚼舌,就呵斥他們不許亂說。”
張良媛把昨晚的駭異情形說了一遍,道:“那位周大人說,是螢火蟲,但好好的螢火蟲為什麽要寫個冤字出來,我來的路上,就聽街上百姓們也在談論此事,說是蟲兒也替蘇嫔喊冤,實在是千古少見,也許蘇嫔的事真的有內情呢。”
西閑道:“自古有義犬報恩的傳說,所謂‘蟲兒喊冤’,雖然玄虛,未必不能。其實我私心裏寧肯認為是蘇妹妹在天之靈,知道我回來了,所以才顯靈相見,也未可知……”
張良媛道:“側妃也覺着蘇嫔有冤情,或者王爺并不是兇手嗎?”
西閑道:“鬼神之事,誰敢妄自揣測。不過我雖盼是蘇嫔,但認真想想,未必真的是鬼神所為,也許,是有人想趁着這個機會在東宮生事呢?”
張良媛驚道:“側妃指的是?”
西閑道:“如今王爺在鎮撫司,事情懸而未決,我們都等殿下的寬恩裁奪呢。東宮突然生出此事,若太子懷疑到王府頭上,豈不是對我們王爺不利嗎?當然,這只是我個人的淺見。”
張良媛探聽了虛實,自回東宮禀告不提。
而就在張良媛離開後不久,又有一人登門來見西閑。
這人卻正是蘇霁卿。
西閑派宮女請了他入內,道:“三哥怎麽突然來了?”心裏卻也知道蘇霁卿必然是為了昨夜東宮之事。
果然,蘇霁卿也問:“昨晚東宮鬧鬼,此事娘娘可知道了。”
西閑微笑道:“難道三哥也疑心到我的頭上嗎?”
蘇霁卿還沒開口,突然聽她自己說出來,微怔,又問道:“怎麽……還有誰懷疑你?”
西閑便把張良媛來的事告訴了。
蘇霁卿索性問道:“西閑,你告訴我,這件事是不是跟你有關?”
“是我叫人做的。”西閑并沒有遮掩,直接就承認了。
利用螢火蟲的光,卻不是西閑的首創,因為在南浔的時候跟尹西園為鄰居,尹西園有許多奇思妙想,他得閑的時候,便弄了不少有趣的玩意逗弄泰兒,有一次他用特制的香料吸引螢火蟲,捉了後塞進絲袋裏發光給泰兒瞧,西閑好奇,便詢問過詳細,只是尹西園再也想不到西閑會利用這把戲,把東宮攪的人仰馬翻。
蘇霁卿窒息了半晌:“你、你認定了……此事跟鎮北王無關?”
西閑說道:“我認定。”
蘇霁卿有些焦急:“你是因為聽了他的一面之詞?”
西閑搖頭。
西閑昨日在東宮走了一趟,這東宮她不熟悉,可也不算十分陌生。早年在京內的時候也算來過幾回,太子妃壽誕,回頭謝恩,以及後來跟身為良媛的蘇舒燕見面。
趙宗冕說蘇舒燕命宮女報信要見,領着他去的是在水閣對面的那雅院,可蘇舒燕如果真的要暗中相見,選在那個地方是不可能的。
在跟蘇舒燕的書信往來中,西閑雖盡可能的避諱,蘇舒燕卻沒有她那樣有心,除了一些實在不能說的話外,她只管告訴西閑些自己知道的覺着好玩有趣的。
比如,太子趙啓最喜歡在春水閣的小亭子裏小憩,有時候甚至在那裏辦公。
這春水閣就是先前西閑同張良媛他們經過時候所看見的八面通風的小閣子,如果蘇舒燕真的有事尋趙宗冕,也絕不會選在雅院,因為那簡直相當于太子的眼皮底下。
而所謂趙宗冕趁着酒興的說法更加不對。
這倒不是說鎮北王進不了東宮內院,最大的不可能,是“時間”。
西閑問蘇霁卿:“三哥,你仔細想想,當時太子離席是什麽時候,鎮北王離席又是什麽時候。”
蘇霁卿因為被蘇舒燕的死打擊的痛心徹骨,無法理智面對,如今給西閑安撫,才勉強定神,又細細地回想。
當時,他們因是最重要的嘉賓,蘇霁卿雖是別的席上,蘇大人卻是跟太子他們同桌。
所以蘇霁卿細想之下終于記起,正午開席,衆人觥籌交錯,中途有內侍進來,在太子耳畔低語數句,頃刻太子便起身更衣而去。
那會兒趙宗冕還在,且時不時地會掃蘇霁卿兩眼,幸而隔得遠,蘇霁卿只當看不到的,後來趙宗冕自己起身往外,也沒人敢攔他。
蘇霁卿暗松了口氣,畢竟今兒是蘇舒燕的好日子,他不想在這時候跟鎮北王有任何不快。
趙宗冕去後不到兩刻鐘,裏頭就吵嚷說出了事。
蘇霁卿道:“我所知道的大概就是這些了。又有什麽不對?”
西閑道:“你知道舒燕是什麽時候離席的嗎?”
先前在西閑第一次問蘇霁卿宴席上有無異樣之後,蘇霁卿回到府中,暗中也詢問過朱夫人內間席上的事。
朱夫人所說的跟吳妃告訴西閑的差不多,她還記得,舒燕出門的時候,裏頭的戲正唱到《西廂記》第二折 ,外間有雷聲,好像要下雨,不多會兒果然落下雨來。
朱夫人未免擔心,太子妃見狀,便叫了自己心腹的人去伺候,朱夫人見太子妃如此上心,就不好說什麽了。
幸而那雨不多會兒就停了,在唱到第四折 的時候,宮女進來請太子妃離開,然後才傳出了內院出事的話。
蘇霁卿把朱夫人的話告訴西閑,西閑道:“當日外頭也有一班戲,戲班上戲的時間是規定好了的,三哥若是有心,再想想太子離開時候,外頭唱什麽,鎮北王離開時候,外頭又唱什麽。兩個戲班子上戲的時間核對一下,就知道當日,太子,舒燕,太子妃,王爺幾個,先後離場的順序了。”
蘇霁卿見她細微到如此地步,連這種被人忽略的地方都想到了,不由震驚:“你、你已經知道了?”
西閑道:“我托父親詢問過蘇伯父,已經核實過了。太子殿下離席是午時四刻,舒燕恰也是在這時候,太子妃在兩人之後一刻鐘離開,至于王爺,又比太子妃晚半刻鐘左右。”
“然後呢?”蘇霁卿懸心屏息。西閑道:“太子離席後,去了春風閣會客,至于舒燕,她大概本是要回房的……只不過……”
只不過她永遠也回不去了。
西閑停了停,又道:“昨兒我去東宮,陪同的是張良媛,舒燕在信中提到過她,我故意跟她提起舒燕喜歡她所贈簪子之事,而她也說起來,那日宴席上本看見舒燕插了那只簪子的,可後來好像并沒見到。”
蘇霁卿那日是見過舒燕的,只是他不記得這些女孩子的東西,縱然細想,也毫無記憶。
西閑打開手中帕子,裏頭放着小半截白玉斷簪。
“是、是這支?我認得!”蘇霁卿伸手接了過來,不禁失聲:“這是哪裏來的?怎麽會變成這樣?”
西閑道:“有人從春風閣外的廊橋上找到的。”
那一截玉簪仿佛變成炭火,燙得蘇霁卿的手一顫,玉簪落在地上。
他突然想起,在他聞訊趕到後,看到鎮北王同蘇舒燕在雅院堂中,蘇舒燕倒在地上,額頭鮮血淋漓,他本能地撲過去,手碰到她的手覺着衣衫濕潤。
那天午後的确有一片短暫的雨雲掃過,只下了半刻鐘就停了。
他雖沒有留意時辰,但按照西閑所說聽得折子戲上時間分辨,正是在太子離席後不久,也正跟蘇舒燕離席時間契合,可見蘇舒燕是淋了雨的,而她頭上傷處,現在回想也是濕淋淋的。
可趙宗冕卻除了胸前濡濕沾染血漬外,渾身并沒淋過雨的痕跡。
因為在他離席的時候,雨早就停了。
現在回想,蘇舒燕受傷的時候還下着雨,那麽,顯然就不可能是趙宗冕動的手了。
可如果不是趙宗冕,真兇又能是誰?又有誰敢栽贓給鎮北王?又有誰能從中獲利?
蘇霁卿好像知道了嫌疑最大的那個人,可又心寒心驚至極。
西閑看他的神色,時而駭異,時而憤怒,時而又絕望,心中一嘆。
她緩緩俯身将簪子撿起來,輕聲說道:“三哥,這些話本來不該在這時候告訴你,只是你對我畢竟不同。我不想瞞你。你雖然知道了這些,也要當作什麽也不知道的,蘇家現在還是苦主,不招人的眼,你若輕舉妄動,蘇家就不是苦主,而是太子的敵人了。舒燕已經沒了,在蘇家你就是我最重要的人。所以……現在只要我來做這個敵人就好,等我覺着撐不住的時候,三哥再來援手好不好?”
蘇霁卿什麽也不說,只是目不轉瞬地望着西閑。良久才一眨眼,淚滾滾而下:“好。”
西閑又交代了蘇霁卿,這些日子最好不要過來西巷王府,蘇霁卿自然明白,在他去後,西閑松了口氣,低頭望着那把簪子。
脈絡清楚了很多。
蘇舒燕離席後多半去過水閣,應該在那裏遇到了太子趙啓,簪子必然是在慌張之時掉落,不然不會摔成粉碎無人理會。
那裏一定發生了什麽事……而這件事導致了蘇舒燕的死。
沒有人知道當時的具體詳細了,本來最清楚這件事的就是蘇舒燕身邊那個貼身宮女,只可惜那宮女在事發後便自缢而亡。東宮給出的解釋是,宮女自慚對不住蘇嫔,所以自殺殉主了。
東宮的“冤”只是個開頭,讓滿城臣民知道這件事并沒有結束且另有隐衷。
如今,西閑還需要一個合适的人打破最重的一環。
大概是蘇舒燕的魂靈在冥冥之中保佑,那個人很快出現了。
而且是西閑跟蘇舒燕的“老熟人”。